妄想把林阡和成吉思汗一石二鳥的委實不止夏廷和金廷——

新夏帝剛被架空,新金帝剛被震懾,林阡剛把仙卿的首級扔給成吉思汗攻心,徐轅剛回到敦煌城就聞知:洪大人出逃,葉公追殺而去。

“什麼?”這麼巧也姓洪嗎?徐轅想起多年前在夔州之役,葉文暄對臨陣脫逃的洪瀚抒也有過一出“蕭何月下追韓信”。然而,現階段發生類似一幕是不是太突兀也忒蹊蹺……

徐轅話到嘴邊,問題就更加多:“哪個洪大人?什麼叫出逃?何以要追殺?”

洪大人,不用問,當然是南宋王師裡的某個姓洪的官將。

不管是莒縣、會寧還是瓜州,每當盟軍戰事有突破性進展,宋廷都會有兵將來錦上添花,盟軍見怪不怪:分功可以,別拖後腿就成,譬如今次幾撥人馬,本領強的可以跟在賈涉身邊談判或武鬥,戰力低的暫且安頓在後方被徐轅以禮相待。盟軍從未限制過誰人身自由,所以沒有一個人應當離去;就算懷才不遇,心生疏遠之意,也不該以“出逃”的方式。

“洪大人不是戰力低的,他是大內高手,只是被葉公限制在了後方。”周虎支支吾吾,臉上寫滿了紙包不住火的無奈。瓜州的朝堂博弈期間,周虎和葉文暄、趙淳三人是南宋使團的主帥;其後的敦煌城、鳴沙山之戰,葉文暄甚少在盟軍露面,給出的解釋是“官場也需要周旋”……

“?”徐轅感覺不對勁,“文暄是何意思?把大內高手軟禁?”

“他們不是來戰鐵木真的大內高手。”見周虎諏不出來而徐轅迫切求解,蹙眉已久的趙淳不得不說出真相。

“……”徐轅心中一沉,頓時懂了。

原來,葉文暄此行對盟軍隱瞞了部分事實、對趙宋朝堂也封鎖了全部訊息。因為知道林阡一定會反對,他只和洞若觀火的陳旭有過少許透露——

出發前他們仨不是主帥!行到半途,周虎迫之以威、趙淳曉之以理、葉文暄動之以情,才各自對真正的主帥把宋帝給予的將令虎符奪取到手!毋庸置疑,葉文暄是這場事變的唯一領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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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文暄其人,南宋江湖與朝堂的紐帶。

名門公子,自幼與各色朝廷命官打交道,見慣沉浮,所以在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自比屈原、陶淵明,寧可飛出皆醉的塵網去尋不染的桃源。

後來他卻變了,雲霧山、夔州、黔西、興州、廣安、鐵堂峽,他遇到了一些可愛可敬的人,他逐漸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天南地北,朝堂江湖,達者窮者,無不在陣中。”“有些事情,你覺得你自己不合適做、想逃避,卻沒人比你更適合做,那麼,就必須當仁不讓。”

開禧北伐,他自願回到臨安策應楊宋賢,與小秦淮合攻宿州,同畢再遇共守靈壁。

泰和南征,他作為葉適的幕僚之一,提出“建立‘以江北守江,兵民共守’防禦體系”;和州之戰對陣僕散揆、龍鏡湖,他與柏輕舟、厲仲方等人形成了一個無懈可擊的軍師同盟,令林阡無為而治之餘,還幫盟軍打通淮西官軍人脈,順便剔出金諜“青鸞”、“戰狼”。

吳曦之亂、林阡“暴死”失蹤時期,他是東線盟軍統帥,鎮守揚州、滁州等地。

山東之戰後期,林陌激韓侂冑心急冒進、欲解馬耆山金軍之危,是他精準找出謠言源頭“醉漢”、安排在望湖樓向宋帝隨風潛入夜,最終由宋帝親自按住韓侂冑的手、對林陌的那一計釜底抽薪。

蒙古勢力在川蜀出沒,林阡開始猶豫“對金軍是殺絕還是歸心?”期間,是他奔走於淮浙、教宋帝也及時掌握到這擴大的格局。

韓侂冑遇刺前,是他將妻子冷飄零安排成韓侂冑暗衛保護,才使政敵們一直無法下手,當然,架不住老韓求死……

便是這樣一個值得盟軍背後相托的葉文暄,今年正月就藉口“憂鬱”辭官不做,陪叔父葉適告老還鄉……總算掩人耳目地趕上、混入了這支足以將林阡多年心血付之一炬的南宋使團。不久,就與相同目的的周虎、趙淳相互發現——

和州、揚州、襄陽……勝仗是他們打的,他們就是驃騎大將軍了?

想多了。韓侂冑死後,周虎被明升暗降到西線成州,趙淳因焚過樊城被罷職,都是葉文暄來的途中剛發生還沒聽說的事。

他倆找的抽身辦法都跟葉文暄差不多:周虎“心情非常鬱悶”,趙淳“憂病”。

抽身緣由?周虎的母親、趙淳的謀士,皆猜到宋廷下一個要對付的是誰。葉文暄略有不同,不是猜到,而是看穿。

由於擺脫監視,得以混跡使團,確定猜想是真,但各自不敢妄動。

夏金邊境,三人相遇相知,斗膽一錘定音——“待盟王\/主公\/師父打完鐵木真,再宣旨也不遲!”

“我們三個先奪兵權,要收拾或說服其它人不難,難的是將洪鐵鄂、陳某、李某等人壓制。”周虎所說的基本都是大內高手或者和他一樣的武舉人。

“無妨。你有紫荏刀,我有紫電青霜。擒賊擒王,即可。”葉文暄取代了何老夫人和趙萬年,成為周虎和趙淳的新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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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不慎被洪鐵鄂出逃,所幸葉公發現得早。”趙淳回到現實中來,“希望能順利逮回來、不給盟軍後院起火。”

徐轅這才瞭解全貌,驚詫到無以復加:“武力壓制,這跟造反有什麼兩樣,你們仨是瘋了不成!聖旨何在?不拿出來?”

“以天下為量者,不計細恥,以四海為任者,不顧小節。凡事只要無愧於心,何計是非得失。”周虎回答之初,徐轅尚覺答非所問。

趙淳直接挑明:“我已附了韓侂冑這‘逆’,不介意再附林阡這‘逆’。”

葉文暄原就是離經叛道的本性,人雖然不在這裡,心聲八成是他曾經說過的一句:趙宋朝堂,不在又何妨。

“主公真是‘逆’?”徐轅顫聲問,再咀嚼周虎所說,怕是盟軍和朝堂要撕破臉?所以逼這些宋將非得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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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還沒到明面,但只差一層窗戶紙。”趙淳迎向徐轅目光,答,“去年夏秋,完顏宗浩要求休戰,議和使節方信孺回臨安覆命,五條款項故意只說其四,隱瞞了金人要韓侂冑首級那一條。誰料方信孺爛醉如泥,在酒樓裡說出還有第五條、他是為了前線能勝才欺君……壞就壞在,這話是當時微服的聖上最先聽到,或許從那一刻起就已埋下了因。此其一。

時值馬耆山之戰,義軍節節勝利,官軍一次次嘗試分一杯羹卻一次次大敗而回,好強之人,誰受得了?此其二。

韓侂冑死前數日瘋狂表演,不停對聖上灌輸盟王會謀逆,聖上表面膩煩,潛意識焉知不信?此其三。

聖上曾將韓侂冑與盟王視作抗金北伐的左膀右臂,二人委實是一根繩、一條船,韓侂冑一旦伏誅,盟王信譽也就一落千丈。此其四。”

“宋帝早已動心,眾位何故到今年才發現?”徐轅的心一點點地冷下去。他知道,他們仨都是今年正月發現的端倪,可回溯起來全都是去年夏秋的事——盟軍去年臘月才金宋共融,今年正月才深入西夏,都曾以為這個時間段往後的事需要靠葉文暄等人向宋廷多作解釋、避免誤解……可根本早就不止是誤解,而是動了殺心?葉文暄等人不是跨越鴻溝的橋樑,而是首當其衝的堤壩!

“據葉公推測,主要是談靖郡主,障了聖上的眼——聖上喜愛郡主的獨子鳴錚,韓侂冑死後,她總帶那孩子入宮陪伴聖駕,並催促聖上儘早將盟王帶回郡主府完婚,這種表現足以削弱聖上對盟王的猜忌之心,因此聖上沒行動我們當然也就沒發現。”趙淳回答,“但不知哪天起,他發現郡主的心偏向盟王,遂裝作對郡主言聽計從,反過來障了我們的眼……難以估計他真正行動的時間。”

“是如何發現他在裝?”徐轅聽得心驚,沒想過雲煙姑娘竟是與宋廷斡旋的盟軍先鋒?

“正月初,他病剛好,一次宴會上喝醉,突然說要廢太子、立鳴錚。裝得太過,過猶不及。”

“難怪文暄退得這般急,連信都不敢隨便傳。”徐轅知道,宋帝敢發作,就已佈下了天羅地網——真正的行動比正月早。

“我心忖,他是把鳴錚看成了盟王的兒子,想著差點就把江山拱手讓給盟王,心有餘悸,惱羞成怒。”趙淳攥著密旨說,“這旨意是想用立太子降低盟王防備,趁盟王得意忘形將盟王手到擒來。”

“想象豐富。”徐轅搖頭,“雲煙姑娘又該如何全身而退?”宋帝不像能在葉文暄等人面前藏大半年的人,大機率被雲煙障目過幾個月、年底才將計就計反障目。如此一來,兄妹情必斷,雲煙的安危也令人掛懷。

“她將親族逐一撤出宋帝視線,她本人卻註定殿後。不過天驕不必擔心,葉公離開前,已將大部分高手留下策應。”周虎的關注重點還在林阡,“我問過肯吐露真相的武舉人,聖上的意思很簡單:昔年林阡抄掠隴陝,沒知會過朝廷一聲,害得開禧北伐大敗,如今還想給朝廷惹夏蒙遼之禍?窮兵黷武,勞民傷財。”

“意思是,你們一隻手壓著個立太子的聖旨不給人宣,另一隻手還壓了……十二道金牌?!”徐轅意識到宋廷做了兩手準備,要麼就邀請林阡回去觀禮、論功行賞,要麼就脅迫林阡休兵班師、聽候發落。前者宋江,後者岳飛。總而言之,卸磨殺驢。

徐轅怎願見歷史重演:前有蘇降雪迫害林楚江,後竟有宋帝親自出馬暗算林阡?!

“葉公的初衷就是,給盟王時間和心境,一定能在宋廷作出進一步反應之前,打完所有的仗,沒有後顧之憂地回去。”趙淳預設。

也就是說,若不是這洪大人掙脫,除了陳旭看破不說,盟軍其他人全都還矇在鼓裡!

“眾位可知,誤會只會越來越深?”徐轅氣不打一處來,大罵他們仨糊塗,好心辦壞事。

趙淳搖頭,說了句當初在山東楊鞍偏信李全時、陳旭對林阡說過的話:“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徐轅一怔,臉色慘白:功高震主,規行矩步都是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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曠如宇宙的大月氏沙漠中,林阡曾和曹王如是說:“如無意外,朝堂恢復元氣後,可能會帶著封賞旨意,教文暄、叔子或畢大哥來宣讀。那時,若戰事未消,我便再想辦法推辭,儘可能不讓軍務被政務所累。若戰事結束,給盟軍眾人都找到歸宿後,我曾答應吟兒,會帶著她和孩子們,一起領略河山大美。”

那願望,是建立在宋帝真心封賞、委婉勸盟軍解散的前提下。

林阡自己也知道,沒說得這麼容易,宋廷有太多魑魅魍魎,盟軍也不可能願意散。但在瓜州見到文暄和周虎時,他還真以為自己傻人有傻福,至少宋帝是真心的、只有徐轅需要安撫。

最終沒想到,不容易就罷了,還是這麼艱難!瓜州的朝堂博弈之所以不痛不癢,是壓力被文暄這樣的人拼死擋下!

終究,那暗箭還是在沙州的新一輪博弈裡直達要害——

“一石二鳥”?最善於這一招的,永遠是趙宋朝堂。

不知鐵木真有無參與或預判?如果有,那他這步棋也真堪稱絕妙。

“先別管那麼多。救文暄要緊。”林阡雖也感慨趙擴的虛偽、鐵木真的前瞻、盟軍未來的撲朔,但第一時間衝入他腦中的還有葉文暄此刻的安危——

敦煌城盟軍實力雄厚防守森嚴,即使有離恨天和仙卿的插曲,洪鐵鄂也是插翅難飛,何以能逃?一定有能人、熟人相助。

由此可見,宋廷反應比文暄想象中更快,他們會決定洪鐵鄂逃到哪裡停下來——正在調節天下勢的宋廷,有意成為成吉思汗此戰的又一支外援。

“我親自去!”昔年“聯盟有一吳一越,聞吳越者嚇破膽,聞越風者心驟寒;文暄臨事靜氣、莫非應戰淡定”,四已去三,林阡如何能再失!

徐轅望著林阡背影,只覺他愈發孤寂,原還是百感交集、心亂如麻,緩得一緩,諸事不慮,腳步的方向無二:“主公,我隨你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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