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軍誰都知道孫寄嘯凶多吉少,誰卻都因為主公的話對他生還抱存希望,故這場鳴沙山四戰,口號仍然包含一個“營救孫寄嘯”。

孫寄嘯果然命大,掉落機關前就重傷,水淹七軍後還是死不了,順帶著連那裡磨這隻旱鴨子也沾了光——

盟軍曾說,以蒙古軍的德行,會將“反正我自己要死,拖死一個是一個”的損招作為下策,昔時的蒙古軍倒不至於,此役遼蒙聯軍全體覆沒,那裡磨對孫寄嘯正打算這般魚死網破;而孫寄嘯強撐著殘軀,也是仇欲燻心,恨不得與那裡磨同歸於盡。然而,一開始兩人都是強弩之末,全力以赴也不過頑童打架,原還想抱著一起死,最終卻糾纏著活下來……

但那裡磨本來只是輕傷因此體力恢復更快,一劍橫劈,銀光乍現,山林抖動,落葉分崩,

孫寄嘯好歹在青城清修多時,逆境下亦能不驚不亂,點劍而起,“表象似是,內涵而非”一揮灑便淋漓盡致。

劍身交錯,白虹紫氣競相奔逐,引得一番水爆轟震。孫寄嘯劍境之離奇,使他能越級與十二樓較量。那裡磨由衷讚道:“與林匪的劍者較量,我印象深刻的就你和他兩個!”

心照不宣,他,是莫非。

“你打得過他也是因為敵眾我寡。”孫寄嘯對那裡磨沒什麼情誼可言,之所以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去絕境撈那裡磨,只因為那人手裡的兵器是……

長劍激越,龍虎、玄門、純陽、劈空,連貫劈嘯,勢如破竹,眼看青雲純陽就要突破敵人防線到其喉尖,可對面防線卻和孫寄嘯的手同時一震……

這防線,這兵器,是莫非的脊骨削成……寧可信其有!莫非確實是不敵那裡磨被殺害的!

不敢打斷對方劍,所以破不了對方招,青雲純陽劍一頓,那裡磨功力又恢復一層,孫寄嘯離戰勝他的機會更遠,後悔莫及,更落下風。

“這次是單打獨鬥,你有又何可狡辯!”那裡磨實力本就在孫、莫之上,先前孫寄嘯唯一教他感到棘手的也就是反劍的“蠱惑”技,但現在孫寄嘯自己心猿意馬,那裡磨幾乎不可能判斷錯。

反身一掠,鏗然巨響,青雲純陽劍被那裡磨強勢折入石中,入石三分孫寄嘯沒受傷都很難拔出,更何況他此刻戰成個血人,劍一脫手就絕望癱倒。

空空世界,除了那裡磨之外只剩茫茫大海,還有棵奄奄一息的小樹苗,像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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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是已到了彌留之際?否則眼前怎麼開始回溯。

反劍第一層時,他已是川東劍聖,武功以似是而非為噱頭,生活中也與孫思雨這個非親非故的姐姐姐弟情深。

反劍第二層時,與洪瀚抒兄弟相認,與宇文白久別重逢,體驗到從敵化友的峰迴路轉,卻嚐到從劍聖到殘廢的樂極生悲。

反劍第三層時,得遇殺父之仇,生死一線悟出退亦進,遲而先,劍之將出,宛如未出……

反劍第四層時,與程凌霄亦敵亦師徒,與孫思雨亦親亦仇;第五、六、七層時,與莫非、辜聽絃、鳳簫吟既針鋒相對又惺惺相惜……那段時間突飛猛進,主要是因為心念繁複吧。

所以最心煩意亂的時候,是否就是反劍最容易攀升時?只要你,能理出個頭緒……

也不完全是回溯,至少他看見這些人時,這些人會出於各種情愫跟他打殺,以至於他殘廢的手腳不自覺地跟著動。

“回去,主公需要你。”莫非斷絮劍死死阻攔他往前。

“回來,大家來救你。”辜聽絃連環刀緊緊追著他不放。

“再不作決定,你劍聖可保不住了。”鳳簫吟笑執惜音劍。

手腳都動了,心如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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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實不屑跟那裡磨交鋒,而是想挑戰這些三生有幸能遇到的對手。

印象中,所有活人死者的刀法劍法都是那樣鮮活。是啊,一個人的成就,永遠比他的壽命長。

所以死也不可惜?若臨死前能透過他們悟一劍也不枉……

渾噩中不知是不是那裡磨將他提了起來,他聽不到那裡磨在說什麼,迷迷糊糊卻看到洪瀚抒將他衣領提起:“我要你醒過來,像你這樣醉生夢死,你哪裡對得起我們所有人這麼多年經受的煎熬、苦難和離別!”

那是在遙遠的川東了……後來,也不知是守大哥的承諾,還是為了自己和父志,這十年他從一個黑道會的邊緣人物,成長為西線“辜孫宋厲”之一……

大哥的意思他懂:我知道你孫金鵬不怕死,但為了我們所有人,你應該活下來!

和主公的意思一樣:從兀剌海城、黑水到肅州、沙州,蒙古軍欠了包括祁連山在內的盟軍和西夏軍民多少條命,不靠活下來的人雪恥報仇靠誰!

一驚而醒,被激得極想握劍,可那劍還在很遠的石中……

“金鵬,其它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即便在我洪瀚抒命中最痛苦最萬念俱灰的時候,都沒有讓別人帶走我身邊的火從鉤!沒有過!因為那不僅僅是我的兵器,十幾二十年哪怕一生它都是我洪瀚抒的一部分,和我是一體!”

“孫寄嘯,盟軍原則‘傷亡降到最低’,你卻把它誤讀成以命換命!哪有貓玩老鼠先把自己爪子弄爛,憑何送惡人下地獄還要陪著一起?林阡早已立誓,莫非是我麾下戰死的最後一人,你別給我破了!”

罡風過境,不知來源於殘情楚狂火從或飲恨,只知道天忽明忽暗很快就要完全澄清。

便這時壯闊的波瀾將這旮旯掀得水落石出,教孫寄嘯看清楚,那不是一棵樹苗掙扎在水中央,水淹前,那分明是參天大樹的最頂端,而今,經歷過水淬火煅,仍然不惜一切代價到半空中,繼續領略這刀光劍影裡的湖光山色。

活!不僅要活,還要活得跟任何時候都一樣寵辱不驚、大氣從容——換別人,這個場景很難握住那離體極遠的劍,但你是孫寄嘯,一個殘廢多年之人,本來你握的就是離體劍!

那些他想超越的對手,怎麼打,所有他該打死的賊人,怎麼打,打擂臺還是殺仇人?表面打擂臺,內涵打仇人!錯綜複雜的心念倏然通明,人劍合一哪有那麼難?“上善若水,厚德載物,德行如水,心靜則明……”孫寄嘯一邊強忍著內傷不吐血,一邊冥想程凌霄是如何以靜制動,雖脖頸已在那裡磨的刃邊,手仍嘗試隔空駕馭純陽劍氣……

原本只是一道虛弱的寒芒,忽然之間一氣化四,從石中電閃而出,如圓形劍陣排列,勢將虛空中的連環刀、惜音劍、斷絮劍圈攬,只待這些刀劍被收束,立刻朝他們的破綻長驅直入——“立春木旺水絕,立夏火旺木絕,立秋金旺火絕、立冬水旺金絕。青城四絕劍陣!”四氣四序,融合自然,能量無窮,多一劍,剛好賞給雜碎。能制衡記憶中最好的朋友們,還怕打不過區區一個那裡磨?

亂流灇大壑,長霧匝高林。林際無窮極,雲邊不可尋。惟見獨飛鳥,千里一揚音!

那裡磨萬萬沒想到隔得老遠的純陽劍氣會既突起又蠱惑還帶盤旋更能成陣!四難合一,猝不及防。孫寄嘯本是命懸一線,迴光返照時竟能反殺,離體劍繞開脊骨劍,直接貫穿他太陽穴。

轟一聲後發先至,最後一個長生門高手倒在血水,隨之,孫寄嘯也身體一晃,緩緩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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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人全軍覆沒後,對於孫寄嘯的搜尋成為盟軍諸將的爭先恐後。厲風行說,若不是金陵堅持不易帥,此刻失蹤的合該是我。籍辣思義和嵬名令公說,兩扇門是孫將軍和我們一起關,同來同走。辜聽絃說,誰都別跟我搶,寄嘯是我姐夫和最好的兄弟。

終究最先看到那裡磨揪著孫寄嘯捅他喉嚨說“再削了你,也做我劍”的是完顏瞻和完顏彝,正要上前營救,就看孫寄嘯那足以破萬劍千刀的絕殺之刃祭出,完顏瞻看呆了眼差點忘記去給他止血,完顏彝則因為那裡磨的那句話而匆匆救起那裡磨落水前的脊骨劍。

“辜將軍,孫將軍受傷甚重,得靠意志撐住。”完顏瞻看到辜聽絃由遠及近就馬上讓到另一邊去。很早以前,還是敵人的時候,在拆散辜聽絃和孫寄嘯的這一問題上,完顏瞻就一直在下苦功而無果;他太瞭解了,孫寄嘯的生存鬥志最大來源就是辜聽絃。

只見那莽夫跳進血水裡抱起孫寄嘯就使勁拍臉:“孫寄嘯,你做人質的時候,主公說什麼來著!!”

“說……莫非是盟軍最後一個烈士……”孫寄嘯失血過多,臉色慘白。

“意思是說,莫非的兒子,大家一起養!”辜聽絃使勁吼,“孫寄嘯,你別想逃過這責任!”

孫寄嘯眼睛一亮,卻說不出話。

不多時,又有一雙溫柔的手,握起他殘廢的雙手。

他活下去的意志愈發強烈,拼盡全力:“文白,我要收莫忘為義子,你,可同意嗎?”

“不僅要收,還要撫養他長大,教他斷絮劍和反劍第八層,那才是對莫將軍最大的告慰……”宇文白察覺到他的求生欲,欣喜地連連點頭。

“哈哈,那時候,可是第一百層了……”他慘笑,斷斷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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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完顏彝見林阡到場之後、孫寄嘯轉危為安,迫不及待帶著脊骨之劍上前遞呈。

“主公,這是……是莫將軍……”孫寄嘯忽然記了起來,才有氣力就嚎啕大哭。

“寄嘯,好生休養。其他事情交給我們。”林阡給孫寄嘯又過了一道真氣,看向完顏彝和他手中莫非,心中也不由得一慟。

“主公,可否給末將一個機會,完成攻敦煌之前的軍令狀——將莫非將軍帶回黑水,與莫如將軍合葬?”完顏彝問。

“好。他終於回家了。”林阡雖還傷懷,但也頗感寬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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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沙山四戰,明寇暗敵震顫。完顏永濟、趙擴、李安全、鐵木真,代表皇權、霸道的一切勢力全都風馳電掣地盪滌或淹沒;以不老神仙、蕭鶴年、垚為首的遼蒙宋絕頂高手來勢洶洶卻也都曇花一現。

回想當年整個天下,宋金遼蒙人才濟濟,西夏卻是一直羸弱,好像並不符合規律?不過轉念一想,這世上的人和事,看似有規則,卻經常有例外,所以連這與眾不同都是規則的一部分。

亦有人分析說,西夏之所以留不住絕頂高手,主要就是因為周邊各國都太強。

誰知,這一戰的結局才是正解:西夏弱國,竟成了個黑洞漩渦,吸收了各國強者紛紛揚揚的屍體,堪稱武林沙場的雙重墳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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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線如是,後方亦然。

林阡在湖海大張旗鼓,徐轅則在敦煌悄然部署,胡弄玉、何慧如輔助,外城牆塗毒,城上有竹撐絲網、倒掛須鉤,誰若想趁夜偷襲都會自取其辱。

這是對付宵小之用,偏偏中招的大多宋金人物。徐轅不過是把古人智慧故技重施而已,不知金兀朮和陸登泉下聞知此戰,作何感想。

倒也還有第三個戰場。雲煙說:儘量能活的都活,確定該死的都死;但冷逸仙之流狐假虎威,斷不敢到敦煌城邊來。柴婧姿便趁早去沙漠裡開了個酒館,將那個美其名曰鎮守中軍的冷掌門色誘到暴斃為止。

熙秦之所以從來不相信娘對爹原是女追男,是因為自打記事起,那個傳說中天下無敵的玄衣戰神,就總是一身素白地抱著小弟佇立墓前:“爹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茫茫人海里遇到你孃親。”今日偃旗息鼓煙消雲散,又見他在帥帳裡對著空盒子微笑自語:“我又穿著你給我補的衣服,完成你理應陪我完成的事業。這次我保護好了麾下。下次也是。永不負你。”哎,雖然爹把大家照顧得都很好,照顧得熙秦都原諒他了,可熙秦還是很想再見到盟主孃親。

四月十六,鳴沙山四戰告一段落,敵軍只存一息,猶如待宰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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