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的成吉思汗,卻和正月十九的窩闊臺心境如出一轍——

誰能想到,如今已翻到上風、主導起西夏全域性的鐵木真,兩日前差點也無力迴天、坐以待斃?

自打鐵木真決定從蒙古國內排程出超過預算的人力物力開始,陸續有糧草、高手、兵馬從烏蘭布拉格峽谷投入夏境。順序是:高手先送糧草來救急,主力兵馬晚一兩日到。

那一廂,林阡從金宋調援的決策比他略遲,路途也理應比他遠,但速度卻一定比他高——誰教西夏南部戰場的勝者是林阡?以戰養戰的盟軍,早已把彼處的道路鋪平、西夏南北之間的壁壘打通;除了取道沙漠無人區的曹王之外,哪支兵馬都比蒙古軍增援來得快!根據推算,近在咫尺……

而長久以來,成吉思汗雖然對李君前、越風勝多敗少,但漠北這戰場根本經不起五萬以上的兵馬打破平衡——意氣風發的金宋聯軍,還拿不出區區五萬?

這一戰,還沒打,蒙古軍就寡不敵眾,輸定了!

細細一算,在大決戰來臨之前,宋恆薛煥厲風行先同完顏瞻完顏彝會師於主戰場最南的鎮燕山,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擊潰當地少之又少的蒙古軍,扼守要隘;爾後趁蒙古軍兵敗如山倒,派先遣隊比如赫品章之類長驅直入中部黑水城;最終,與逍遙峰的越風李君前一北一南,以電閃之速、奔雷之勁對鐵木真完成夾擊……

所謂的大決戰,其實是盟軍碾壓兩日後擺好慶功酒,等曹王和林阡來對新到的蒙古援軍阻外打內、以及對原有的鐵木真一錘定音,而已!

與成吉思汗料想得一樣,盟軍確實穩紮穩打、表現也都中規中矩,故而前期戰報都跟陳旭的計劃別無二致,所以陳旭當然安心,要防的也只是蒙古軍增援比計算中快,因此玄翦、轉魄兩脈有不少都盯著夏蒙邊境的峽谷。

“吃夠了峽谷不好走的虧,這,可能就在對方軍師的算計中?”成吉思汗具備著成大事者必有的冷靜從容,反觀帶刀侍衛忽必來,則在旁邊急如熱鍋上的螞蟻:“意思是說,從他們察覺到大汗回國徵糧、立馬也反應過來、轉移戰略重心的那一刻起,咱們就必輸無疑?!”而且,敵人們不僅路好走,還因為頗得民心的關係、省了回頭徵糧那一步,所以哪怕他們後發、都先至……

“如今我方和李、越,大約是十萬對十五萬,另外的二十萬,大部分都在半道,而林阡大約有二十萬即將開到。算個數,即日起,將是十五萬對三十五萬,這還沒計算上他們的陣型、器械、情報優勢……”成吉思汗淡然自語,仔細梳理、意圖尋瑕伺隙。

“大汗,忽必來就算肝腦塗地,也務必護您安全撤離!”忽必來噙淚表忠,和鐵木真完全不在一個時空,“‘長生門’的高手,本就有人在此,今日應該也會趕來不少,忽必來定會拼著一口氣撐到那時!”

忽必來所述“長生門”,以一部《獨步聖功》培養出了包括速不臺、哲別在內的極多金帳武士,正好有句古詩是這麼寫的:“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長生門門主便自稱白玉京,入室弟子合稱五城十二樓,這些高手,素來是鐵木真攻城略地的秘密殺器,換往常也一定會給鐵木真一顆定心丸——但這一戰,恐怕要被林阡麾下的諸多高手抵消威力,難堪大用。

難道,真要撤離?數日後,重整旗鼓再來?可這地方早已插滿林匪戰旗,還怎麼打?

但今日不逃,恐真有性命之憂!此情此境,他和沙漠中的偏師、他的頭腦木華黎完全聯絡不上,別指望騰出手救,更別做夢木華黎來救自己——他鐵木真不打破困局,木華黎就休想打破。

“林阡有陳旭,我也有個,算無遺策的軍師……”一身靜氣,方能一心篤定,就在這電光火石間,成吉思汗靈光一現,想起正月初投奔自己的那位、輔助拖雷極速拿下甘肅軍司、幾乎與林阡在宣化府戰平的白衣謀士。

“軒轅九燁,是北冥老祖最得意的弟子。”成吉思汗和北冥老祖早已見過,知他確實有推衍天機、前瞻興亡的本事。所以和對別人反覆追查底細後再用不一樣,成吉思汗對軒轅九燁是毫不猶豫、立即接受投奔和召見的,可惜因為林阡窮追不捨而至今緣鏗一面——

此人為幫拖雷脫身而對戰敗後的宣化殺了個回馬槍,因此才耽誤北上行程,雖然人沒能到鐵木真身邊,卻還是間接送來個錦囊,稱大汗若遇敵眾我寡就開啟看,可不就是今時今日?當真是個神機妙算!

成吉思汗趕緊摸出錦囊開啟,這才發現軒轅九燁青出於藍,原來,這封在正月十一之前便寫就的書信中,預判盟軍重心會在宣化之戰結束後立刻北移,所謂的敵眾我寡,正是擔心大汗如果來不及從蒙古國內調援。

是以軒轅九燁在錦囊妙計中,列舉了林阡可能派遣兵將的強弱和親疏。成吉思汗心有靈犀一看便懂,結合探子來報,更是茅塞頓開:窘境絕境,迎刃而解!

“我原還想,西夏南部怎會敗得那麼快,如今才知,這兩路大汗覺得棘手的軍隊真正聚到了一起。”忽必來卻只在這書信中看見了盟軍的強勁,不由得愁眉苦臉。

“是嗎,不合作的兩路,不如一路。”成吉思汗複述了軒轅九燁的這句話,“天助我也,此戰金宋雙方的先鋒,正好有新仇舊怨。”

“什麼?”忽必來眼前一亮。

“完顏彝的父親,是莫如所殺害。”成吉思汗說起這個鮮為人知的事實。完顏彝的父親完顏乞哥,捐軀於金宋階州之戰,那段時間宋恆自己一將功成萬骨枯,哪會留意完顏乞哥未成年更沒入行伍的兒子?莫如相對其它宋將來說太過低調,儼然也是身為主帥的薛煥的盲點。

這段關係,也只有軒轅九燁這條毒蛇能記錄在案了。

“既有私仇,就能挑起內訌?”忽必來總算不再說逃跑,但還是覺得不踏實,“可是,完顏彝一人,會影響全軍嗎?”

“不只是殺父之仇,還有亡國之恨——以完顏彝為代表的金軍新秀,尚未打完和林阡決死的會寧之戰。那場大戰,城下正欲死戰,曹王就已降宋……”成吉思汗胸有成竹,“這十萬人,我至少要收七萬來,先吃厲風行赫品章莫如的五萬。”

“並肩同行,突然倒戈相向,這五萬,怕是一個都活不了。”忽必來點頭,“我去吩咐幾個可信之人,籌備這場四兩撥千斤的瓦解。”

“不急。等。等這支先遣隊到黑水城內,再吃。”成吉思汗敲著沙盤,儼然還有其餘打算。

“好。”忽必來因大汗履險若夷而欽佩不已,正凝望他,卻看他重重嘆了口氣,忽必來一愣,奇問,“咦,大汗,嘆氣何為?”

“唉。曹王完顏永璉,真是英雄遲暮,控制不了他的麾下,竟然一心向著我的駙馬。”成吉思汗對林陌也不免好奇,因為完顏彝對林陌的孺慕之思遠勝對曹王……盟軍的理想太過美好,以為移剌蒲阿能因公廢私、完顏彝就能割捨林陌?大錯特錯,一步錯滿盤輸。

“有這位駙馬作橋樑……將來您翁婿倆,可以結一個蒙金聯盟。”忽必來笑說這位同樣素昧平生的駙馬。

“考考你,忽必來,莫如和完顏彝在黑水內訌,但他們是宋恆和薛煥所派的先鋒,與宋、薛距離極近,聯絡不太可能被切斷。我們如何用最小的消耗,阻礙宋恆薛煥從鎮燕第一時間策應?”

“不知道。”忽必來老實回答,“大汗,我是真的不知道。”

“你喚赤老溫來。”成吉思汗一直記得,環慶毒災剛開始,木華黎就說過林匪最後一定會敗在仁慈……軒轅九燁的計謀為基,再加上木華黎保駕護航,那就很容易了。

成吉思汗所有的征戰中,很多屠城活動都是赤老溫組織進行的,當下,他便奉大汗之命帶領長生門的幾大高手,去宋恆薛煥從鎮燕到黑水支援的必經之路上準備對當地民眾大開殺戒——

一來攻敵必救,二來虛張聲勢,必然能夠在約定時間內將宋、薛阻擊於半途,待到完顏彝的人殺完了厲風行赫品章莫如並歸降蒙古、迅速來圍,宋薛那五萬緩過神原來上當受騙了卻註定為時已晚、既救不了戰友也後悔莫及更無法自救,終將被按序擊破……

“十萬金軍裡,七萬倒戈,三萬無用,助我們以阻外打內方式,分步吃完宋軍的兩個五萬,如此,越風和李君前還有什麼增援?”成吉思汗目送赤老溫,勝券在握。

忽必來哦了一聲:“只是死了些夏民罷了,確實是我們的最小消耗。”

成吉思汗又嘆了口氣。

“大汗,又嘆氣了?”

“哎,若非木華黎、軒轅九燁、速不臺他們不在,可能我能獲得更多,贏得更徹底。”成吉思汗遺憾地說。

“報!大汗,探到宋軍先鋒,即將進駐黑水城。”蒙古軍情報網暫時只剩天脈活絡,可喜的是好鋼用在了刀刃上。

“過片刻,你就可安插可信之人了,找完顏彝,速戰速決。”成吉思汗對忽必來下令,“等他們攻下黑水,立即行離間分化之計,則可對三支盟軍掐頭去尾,立時形成北、中、南相互割裂的三個戰區。”

“大汗,既然想速戰速決,為何不提早見完顏彝?”忽必來問,等到了黑水再行動是為了掐頭去尾沒錯,可行動的約定完全可以提早些啊、就像赤老溫這樣準備充分不更好?

“因為,我不敢賭……完顏彝必須遠離薛煥,才會鐵了心背叛曹王府。”成吉思汗說,曹王再怎麼英雄遲暮,也多少有王者餘威。

“可我怕自己慢,完顏彝剛點頭,宋、薛就緊跟著來了。”忽必來生怕宋恆薛煥沒留在鎮燕,而是直接就跟著厲風行赫品章莫如攻到黑水,那所有的佈局都不對了,中、南就不是兩個戰區了。

“宋、薛把控了鎮燕之後,不要對當地民眾安撫、整頓嗎?就像林阡得了西夏南部一樣。所以,別擔心宋薛緊跟著。只要在黑水動刀,敵軍定斷作三截。”成吉思汗拍拍他肩膀,“懂得思考了,不錯。”又笑說起自己的進一步謀算——

“黑水城內,莫如和完顏彝內訌過後,我方在另一側也需要造就一場大肆屠殺,這般便可對逍遙峰上、不明情況的李君前越風‘圍點打援’。本來要去援救他們的人,反而要他們援;本來要策應他們的麾下,全都去策應別人;本來就不如我們的李君前越風,這下還如何能打得過我們?

“此外,我軍先前在鎮燕、黑水戰敗的散兵遊勇,趁此機會正好收攏回來,將功折罪共打逍遙峰,放在全域性內看,也算是收縮陣線——敵軍看我們不救敗兵,只會笑咱們棄車保帥,而刻舟求劍必然想不到:棄小而不救者,有圖大之心!”成吉思汗說,圍點打援之後,還有個敵消我長。

“這一氣呵成的連環計!”忽必來讚歎,“只要訊息鎖得好,林阡新兵不到,我軍後援逐漸抵達,李、越勢必被圍成鐵桶,他倆,死定了。”

“敵軍瀕危之初,北部邊境的宋諜,大部分可能正被我們在峽谷裡的主力吸引,意外地一起形成廢棋。當然了,還會有剩下的宋諜,眾人切記,見鳥就射,見烽便擾,有可疑者,格殺勿論,寧枉勿縱。”成吉思汗向來手段狠絕,訊息當然要從最初開始鎖。

“咱們現有的十萬兵馬,大部分要投入戰場,可夠對付宋諜嗎?”忽必來問。

“西夏的黑水鎮燕軍司,都是些牆頭草,見我勝了,自會投我,你且等著滾雪。”成吉思汗說,咱們多的是人手。

“大汗雄才偉略!”忽必來疑慮俱消,心服口服,“中部、南部若順利,半日內就能解決。北部,會是硬仗,忽必來萬死不辭。”

成吉思汗忽然再嘆了口氣。

“大汗,為何還嘆氣?”

“嘆,他們只是林阡的部下。”成吉思汗對盟軍的欺辱和林阡對木華黎的欺辱是照鏡的以牙還牙,不同僅僅在於,陪葬了十倍甚至百倍的民眾。

哎,林阡,我倒是想用你,親自來試我的攻城之劍,漲我的攻城經驗。

誰知,你的部下們來了,你自己卻沒在。

你我竟不能在漠北巔峰對決,真乃憾事。

也罷,速戰速決也罷,正月末,你終將匍匐我腳下。

“愣著作甚,還不快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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