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我,我可以死啦,不必再浪費您的力氣……”確定李全已死,江星衍大仇得報,心願已償,再無牽掛。

天上繁星如沸,與盟軍一樣鼎盛,星衍在其中,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顆……然而,就算星衍自己想放棄了,主公都沒有,他的內氣還在源源不斷地往星衍身體裡送。

星衍一驚,倏然又醒,本已半闔的眼全然睜開,悔恨的淚不由自主湧了滿臉:“主公,對不起!我總讓您失望,總給盟軍添亂!您一掌拍死我吧!”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林阡溫和地對他笑,和祝孟嘗一樣寬容,“星衍,你沒有添亂。這次主公真沒失望。那孩子,我們找他交流過數次,雖不至於原諒,但也能理解你。他不會仇視盟軍,不會生活在仇恨裡。”

“那就好……謝謝主公,沒忘記幫我善後,真好……我,我就想早點天下太平,包括西夏的孩子們也是。”星衍之所以說這話,不完全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本來就是他的平生夙願,奈何因為性子急被李全打岔……

林阡聽到這話,旋即轉頭望陳旭,星衍出身黑道會,不用說,這種志向是當時身為五當家的陳旭啟蒙。

陳旭會意上前,一見這可憎、滄桑的面目,回想當年那張天真無邪的臉,不禁也淚溼前襟:“那一天,不遠了。西寧州,咱們勝了。西涼府,寄嘯也已奠定。”

“慶幸,咱們黑道會的兄弟,沒有葬送在紅襖寨的紛爭內……”醜惡的臉,終究帶著真摯的感情,“往後星衍雖不在了,還有眾位師長,輔佐主公懲惡揚善。哎,什麼啊,星衍本來就沒在……”

“在,一直在。金宋共融,你可是第一人。”林阡強忍痛惜,給星衍又留了一息。見他安睡,林阡起身,問靈犀,飄雲到何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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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星衍做了個夢,夢見要去澡堂子裡沐浴,路跑到三分之一,發現沒帶乾淨衣服又回去拿,路跑到二分之一,發現沒帶乾淨襪褲又回去拿,快跑到澡堂子了,發現沒帶銀兩……不停犯錯不停跑回去彌補,外面下著大雨,鞋全跑溼了,心裡實在苦……終於不馬虎了帶齊東西了跑到澡堂裡了,醒了……

“哎,感覺人生也是這樣,想醒的時候醒不了,好不容易悟出來了,死了……”

他醒來時,發現自己沒睡在病榻,而是在屋外竹椅上躺著,萬籟俱寂,天色晴好,能看見星空在樹林上漂移,偶爾一道浮光掠過。

飄雲,蒲阿,他們可真懂他……臨死的時候,有最好的朋友、兄弟陪在身邊,和所有想釋懷的人都釋懷,看他們化敵為友成同道,還算不枉。

“別哭,飄雲,我終於,回來了啊……”江星衍深呼吸了一口,笑著看他倆最後一眼,“勾心鬥角,爾虞我詐,老謀深算,終究不適合我。死在少年時,對我而言,或許……是一件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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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君返葬綏遠關,松柏蒼蒼賓馭還。埋骨白雲長已矣,空餘流水向人間。

清風陣陣,飄雲、蒲阿扶靈:“昔日此地重山環復、河道不通,有仙人投石擊山,丘巒崩摧,湟水中通,形成了眼前奇峻雄偉的小峽。星衍,說來倒也像你。”

“星衍,上次你送我回來,這次,我送你。”星衍下葬的時候,石矽因為身負戍守任務不能親去,只能遙祭。當初在莒縣,若不是被星衍的一席話打動,石矽也未必下定決心迴歸林阡身邊。

“那小子,他雖然也猙獰過,表現得像個魔鬼,終還是一塵不染地走了。”夜幕降臨,封寒靜看明月滿山,向聶雲追憶江星衍。老神山下,他也是江星衍救的命。

蓋棺定論,星衍在這個群雄並起的時代,看似滄海一粟,卻燃燒出了與他能量不匹配的耀眼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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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阡給星衍是以烈士之禮“厚葬”,並強調,星衍就是轉魄,是西寧州之戰的功臣。

這當然不純粹是為了掩護莫非,轉魄在西寧的大部分行動都確實是星衍所為。

“主公,星衍畢竟曾殺過無辜,若認他是‘轉魄’,只怕又會有民眾誤解。”莫非跟他見面時既唏噓星衍的死,也擔心下一個類似泥石流的場景。

“日久見人心。”林阡說,“不怕誤解,真金不怕火,改觀後更融洽。”

“主公說得是。今次泥石流,幫木華黎出手,主公卻還是後發先至。殺敵、服人兩不誤。”莫非說,主公從來都是這麼有魄力,魄力來源於實力和擔當。

“對了,石磐掌門託我謝謝隱蔽戰線的兄弟,終於幫他處決了殺他弟妹也就是吳越石磊的兇手。”林阡說。

莫非笑:“不用謝我,不用解釋這麼詳細。吳越他,也是我的哥哥啊!”

林阡這才回想起,心情有所緩和:“……黃鶴去這輩子,可算沒白活。”

星衍能回來,莫非居功至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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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給江星衍相反,林阡給李全當然是以罪犯之名“示眾”。

不過,令誰都意想不到的是,在盟軍戰鬥重心轉移向宣化府時,正月初一清晨傳來訊息,綏遠關前李全屍體不翼而飛。

眾說紛紜,有民眾說盜走他的是個高手;有訊息稱曾在紅襖寨的臨時駐地見過。

“楊鞍?盜走李全屍體是幾個意思!要偷偷厚葬嗎!”封寒聞言,怒不可遏,“這拎不清的東西,以為林阡不追究他他就可以任意妄為!?”

“虧得我老祝給李全補了兩刀,否則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和李全演的苦肉計了。”祝孟嘗說,還好自己小人之心,補了兩刀全在要害。

審判楊鞍,本來在審判李全的下一輪。但楊妙真極力撇清、夾在中間太過辛苦,林阡全都看在眼裡,所以一再降低要求,只需楊鞍和李全斷,他就對紅襖寨從輕發落。林阡這個決定有一定的道理——楊鞍如妙真所說,從前都是被矇騙的,今次只要能狠下心腸,未來很容易領著紅襖寨走回正道。

但現實似乎辜負了妙真的希望和林阡的苦心?楊鞍殺李全,表面好像醒悟了、堅定了,實際卻是迫於壓力心不甘情不願,抑或,他是冷靜理智地棄車保帥、過河拆橋……也就是說,楊鞍不僅可能是個糊塗人,而且可能是個偽君子,甚至比李全更奸惡。這三種情況他都會自覺愧對李全,所以才想要冒險盜屍將之厚葬!

會是這樣嗎!好個楊鞍,竟到現在還教人看不透忠奸!

“之所以帶著紅襖寨又上賊船,是因為楊鞍仇恨不在蒙古,所以會被李全三言兩語引誘,終究破罐子破摔,逼迫林阡棄去曹王府迎回紅襖寨”——什麼破罐子破摔投蒙,他就不能是有計劃地以戰爭要挾?甚而至於,不是要挾,楊鞍根本沒想過要回盟軍來——他就不能是意念堅決地想要對付林阡嗎!

“封胖子這句可說得好,立場有表面和暗地的差別,戰場有陽面和陰面的差別。”——還需要你封寒說?

“對奸惡,用法理清除他,比用強權清除他,更徹底。”——敵不過有人會昧良心!有人更該被清除、怕被清除!找那麼久汙點證人給汙點更大的人,真是可笑,浪費時間。

“只是贖罪而已,看在妙真的面子上。除此,林阡不可能再迎他們回來。”——看上去,紅襖寨連罪都贖不好!

“對鞍哥的處決,竟成當務之急,重中之重。”林阡怒火滔天,縱有人會傷心失落,也顧不上那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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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切實證據,先別妄下判斷。我認為,不管是糊塗人、偽君子還是大奸大惡,楊鞍在風口浪尖做這種事,得不償失,毫無道理。”陳旭卻異常冷靜,“不排除有人故佈疑陣,用‘李全屍體被楊鞍盜’來轉移主公的注意力。主公三思。”

陳旭這番話很警醒,畢竟林阡本來的重中之重和當務之急是宣化府、木華黎。

然則,難道就不會是楊鞍明知沒道理而故犯?畢竟他是這天底下最瞭解林阡的人!

“星衍是回來了,林勝南和他的鞍哥,卻永遠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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