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她自幼心心念念要尋的父親,長大後劍法裡常常揮之不去的影子,曾有令林阡和她一群少年都心嚮往之的武功和威名。聞名不如見面,理想藍圖,仁義禮信,風骨氣節,完美無缺;可一朝跌落神壇,竟成她親手抓獲的階下囚……

今夜,他要趁亂在她的眼皮底下越獄,很難分辨先前到底真瘋假傻,突發此變,她又怎可以制止麾下盡責去圍堵?

紛至沓來的戰報,逐漸令吟兒撥雲見日,可是又覺得五味雜陳、喜憂參半。欣慰在於,父親並沒有存心騙她,緊要關頭仍然瘋傻,傷感在於,父親真是手無縛雞之力,任人宰割;

喜的是,據說邪後和慕二原本要往鋸浪頂來救吟兒,但因風鳴澗和安丙提前休戰而未移重兵,故而對這起“又一支金軍調虎離山突襲萬尺牢”事件響應及時;憂的是,吟兒以為此番潛伏進腹地的都是金軍新銳沒有老人,卻忘記了一個事實,只要曹王被關押一日,萬尺牢不容喘息一日,西線永無寧日……

不死不休,見縫插針。這恐怕也是封寒等老對手想要給川蜀、給宋盟的忠告和警告。

是啊,物有本末,事有終始,這段日子川蜀接連大亂,西線金軍不依不饒到底為了什麼?簡單三字,救曹王!起先他們是想用勝仗逼著宋盟釋放曹王,以及遠端迫使金帝對曹王府回心轉意,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總算今夜勝算最高卻跌速再創新高——

封寒還未發號施令就得知歷史重演,安丙竟又一次臨陣脫韁害得他們這些人置身泥沼,還能怎麼辦,賭一把宋盟調動沒這麼快,殺出去對著萬尺牢出其不意!

上策失敗,被動地從正面較量淪落為出奇制勝,不過,這中策倒也有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之處,因為邪後和慕二如他所願,雖未曾移兵、但有過懈怠。為何如此?畢竟蜀口第一戰、大散關第二戰,那般風雲凌亂的境地,金軍都沒表現過要繞道救曹王的跡象,這第三戰對於宋軍而言是典型的狼來了——東谷和鋸浪頂劍拔弩張的同一時間,沒有任何徵兆顯示萬尺牢會成為新的火併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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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盟軍雖反應遲鈍了片刻、被控弦莊死士們劫出了曹王等人,多日的牢獄生活終是削弱了那些囚犯們的武功,無論林阡和吟兒私底下叮囑過要多厚待他們……最終,天不遂封寒之願,宋軍在邪後的指揮統領下很快便維持秩序並抓回了奮力殿後的凌大傑。

還未追到越溟河,邪後便率眾將以封寒、和尚為最強的高手們圍得水洩不通:“封寒,原來是你,當初你們一起被俘虜,盟軍見你生病要死,才在談判裡放你回去,怎麼,如今留戀起萬尺牢,又想回來住?”

“少囉嗦!吃我一槍!”封寒都懶得吐槽,南宋武林的高手們嘴皮子功夫和武功好像也成正比的。

話音未落,逆鱗槍極速刺挑,身輕一鳥過,槍急萬人呼。

“憑你也配衝我嚷!”邪後眉頭一豎,手中刀連砍帶削,虛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暫息。

當是時,和尚才剛脫縛,手腳還不靈活,面對著慕二及其擁躉,判官筆再如何氣勢恢弘,也不可能施展得出“快雪時晴”的平素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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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論上,高手堂被抓回萬尺牢還多賺一個封寒,是遲早的事。

吟兒本可以在鋸浪頂上坐等情報甚至和香甜入睡的孩子們一起高枕無憂,可不知怎地,總是輾轉反側,如坐針氈,芒刺在背。

是怕刀劍不長眼誤傷了誰?是怕盟軍有人公報私仇趁機殺死曹王?不,她信得過邪後的控場能力,信得過魔門對曹王府不至於仇恨滔天……

風急火響,靈光一現——她是怕那個無論在隴右、還是在川蜀、抑或在山東,都無處不在的“第四方”啊!是的,封寒要救曹王,邪後要抓曹王,會否有又一方,且是在鋸浪頂已經證實存在、很可能出身夔王府天火島的那一方,要殺曹王!?

甚至,還有第五方?武休關前,始料未及出現、實力在她之上、那個一招吸乾了孤夫人的蒙古怪人,也一樣不遺餘力要殺曹王,是莫名其妙、機緣巧合還是處心積慮?一層層的幕後,誰躲得最深?

她怕的是,萬一這些想象中的事真發生了,她空有父親的八層功力,明明是近水卻未去撲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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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川軍初定,她現在和林阡對於紅襖寨一樣,是不能有半點汙點的精神象徵。如果說林阡被莫非和段亦心甚至江星衍連累,那麼她,果斷要避開完顏暮煙的嫌——

至少在今夜,不能明確號令川軍要他們不惜一切代價保曹王性命,甚至不能假手於十三翼命他們暗中守護她的父親……那是金人,是罪犯,是談判席上金帝都說不值一提的用不著活著的敝履,死,興許是大勢所趨的,更是宋軍喜聞樂見的。站在主母的立場,吟兒完全沒有理由強調說他不能死,且還是剛收編官軍的節骨眼上,她沒有把握不會節外生枝。她想,最快也要等到此戰結束以後、大軍凱旋歸來,才能循序漸進地發動輿論造勢,說這個不定時的禍患不能殺,免得金軍像昨晚那樣狗急跳牆,而且不能再囚禁在川蜀,以防周邊軍民頻繁反覆地遭殃……

不能現在就保曹王,但刻不容緩的是,現在她必須救他——兩相沖突,權衡再三,那就只能親自去!打定主意,由於不能因私事影響大勢,所以她連面都不能露,最好稍作喬裝,避人耳目,悄然赴戰。

“希望是白跑一趟。”吟兒巴不得自己杞人憂天,畢竟今天的打架額度已經用完——雖然知道樊井危言聳聽,可是明白林阡情深義重,因此全副武裝,護甲之類一概沒忘。萬事俱備,先勝而後求戰。



可惜……哪壺不開提哪壺。戰鬥扎堆地來了。

聽月軒一帶,樹林搖曳,沙沙作響,存心將昔年短刀谷內戰的殺聲、往此刻的兵刃之音裡送入和疊加——

正當慕二幾人合力擒縛了和尚、邪後也以多欺少困住了封寒、魔門中人大部分都已準備驅遣囚犯南下之際,突然樹隙裡射出數道詭異而刺眼的綠光,稍縱即逝,眾人尚未回過神來,原本被反彆著雙手的完顏永璉忽然就繩索盡斷——雖然他還痴呆得僵立在了原地片刻,可一剎功夫眾人正要上前應變,他背後又驀地傳來一股強力,隔著他震開眾人,同時激得他重心不穩,一個趔趄往離得最近的魔人栽。

那魔人本能提刃,刀尖正好對著完顏永璉,真要撞上,焉有命在?封寒角度所限,還以為是先前攻打鋸浪頂的新銳轉道支援,大喜過望,加緊反守為攻,提了一口氣攔鎖住邪後和慕二,爆發太強,反而封死了他家王爺的活路而不自知……

金軍的“得勝一刻”,宋軍的“意外一擊”,實際根本是對完顏永璉的扼緊咽喉!光芒萬丈,炫得人睜不開眼,嘯響聲震天撼地,完全蓋住了風聲與刀兵,下一刻,應著光聲而落的幾個黑衣人正是封寒盼望的另一路“幫手”,以及……

一個嬌小的不速之客,

雖然蒙著面,幾人不知她是誰!

鋒芒畢露,氣勢如虹,在那不容喘息的千鈞一髮,轟然劃分開了那些想“救”曹王的歹人和她的父親,

一劍破空,天地皆驚,乾坤間的萬物靈氣都好似到她近前,聽憑號令;教原準備看著曹王脫困的一干人等,目瞪口呆;令那幫刀俎氣質一展無遺的歹人們,秒變魚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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