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太沉,只因為夢境酣暢,嶽中天、薛晏、徒禪勇、賀若松,你來鬥劍,我來迭掌,過招盡興,把酒言歡,

蕭條中睜眼,舊人盡為鬼,他段煉業已鬚髮灰白,時常自感衰老,想打個盹居然都能睡著。

但再如何虛脫,他對於倖存的大金群雄而言,仍是個不怒而威的、殺人不眨眼的、難以親近卻必須依附的存在——

“段大人,您可算醒了!”“封大人讓咱們告訴您……”“段大人,不好了……”平日裡,他們不會膽敢這麼七嘴八舌,除非……

戰狼一驚,徹底清醒:“封寒何在!”

“封大人進擊狼牙,兵敗。”“狼溝山”地如其名、俯瞰如狼,其中的狼牙從地形上看,是個本應避開的圍地。

“好不容易救出險關,何以他又往火坑裡跳!”戰狼甫一聞訊就後悔,只恨臨睡前計策沒講完!可他以為封寒能懂,現在他們唯一的活路在狼腹。

“是小曹王……他說要將功補過,一聽聞狼牙空虛,便決定猛攻彼處。”一個生面孔對戰狼說。戰狼起先沒太在意,潛意識裡驍騎死得太多、駑馬自然就上位,所以陌生面孔以後會越來越多。

“他這一意孤行,真把封寒累得不輕。”戰狼蹙眉,小曹王目前的情形,是越貪功就越失智、越妄為,還惡性迴圈、暫無止境。

說著說著,戰狼突然還意識到,原來陳旭把莫如放在這裡是有原因的——他就是要小曹王掉以輕心,覺得那個長相溫婉的江南女子只適合花拳繡腿,行軍打仗遲早會露出一星半點破綻。

一個優秀的謀士,取勝者的先決條件就是善於調動對方,不僅調動對方的部署,更調動對方的情緒。抗金聯盟普遍偏剛猛,莫如最適合幫陳旭隨風潛入夜。

“從哪裡跌倒,我就要從哪裡爬起……”於是乎小曹王在同樣一條溝裡跌了一次又去跌一次還樂此不疲……

莫如不負所托,先命副將在狼牙誘敵來佔,並詐敗引小曹王貿然深入,再憑部署已久的深溝高壑阻擊——一旦小曹王入圍,一聲劍嘯,伏兵四起,箭如雨注。掉頭想跑?後路早被莫如主力截斷。

那女將跟在宋恆身邊磨礪,戍守四州早已獨當一面,雖然談不上有多用兵如神,卻也足以當小曹王的人生導師。

可小曹王明明跟在天尊地魔身邊戍守了北疆那麼多年啊,就算他們慣著他,也不至於這般拎不清!儼然是那該死的功名利祿,障了他的眼,蒙了他的心!

戰狼清楚得很,那小子變成這副德行,是因他一心要同林陌搶繼承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王爺變成這般,完全是夔王所害!”再一扭頭,忽而意識到那個生面孔是誰,不是曹王府的,而是夔王府十三騎之一。

“末將是自請而來。”那人立即半跪在地,像知道戰狼要問什麼。他一跪地,另兩個也一起跪倒。

“你們三個倒是膽大,不跟夔王走活路,到這裡來,監視我麼!”戰狼曾往夔王身邊安插控弦莊,此情此境,不相信有人會背主、送死,所以他寧可以己度人。

那人卻目光炯炯、情真意切:“末將雖來自夔王府,卻深信,國難當頭,無論哪個出身,都應報國殺敵,不講你我之分。”

“呵,夔王府裡,也有忠義之士嗎。不是跟著他完顏永升沽名釣譽狗苟蠅營的?”戰狼對他們心存偏見,因此一副隨便他們做什麼、都別指望被重用的姿態,話不投機半句多,立即扳鞍認蹬飛身上馬要去狼牙救人。

“我等願隨段大人衝殺!”他們卻不像小曹王不識好歹,陣前都聽清楚了戰狼的明志,為他對曹王的赤忱所折服,因此一見他攜劍而上,便紛紛提刃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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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馬過處傷心慘目。蔓草縈骨,浮雲無光。寒風悲嘯,鳥飛不下。

萬幸封寒雖然勸不動小曹王,卻終究還是勸了,一路拉扯拖延時間,才總算在戰狼趕到之時剛入甕不久——

還有救。儘管這一路死傷累累,小曹王和封寒卻都還活著,只不過被宋匪圍得裡三層外三層。眼神犀利如戰狼,一剔出他倆便毫不猶豫縱身飛降,湛盧劍在他衣旁激舞如旋風般圈斬擊掃,瞬然把自保為主的敵人們蕩得東倒西歪,不多時,就順利幫小曹王二人殺開一條血路。

殿後卻不容易,畢竟斷絮劍也非等閒之輩——莫如及時赴戰,執劍當仁不讓。她依稀知道戰狼在給林阡留氣力,因此“激中穩進”的招法同他正面交鋒亦毫不露怯。何況她還有寒星槍柳聞因從旁策應,攻守兼備,相得益彰。

搏殺近百回合,迫使戰狼比原定計劃多施展兩成氣力,才終於擊得莫如和柳聞因先後負傷。未及教宋軍嘆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當機立斷,趁莫如與副將交接的間隙眼疾手快破圍奪路。

“追。”莫如遙望煙塵,眉間充溢自信。

是了,天羅地網,他能逃去何處?

千迴百轉,勉強集結了幾十個近前兵馬,雖和封寒小曹王失散,卻總算又一次脫離了險境……戰狼一邊教控弦莊四出探路,一邊閉目養神、苟延殘喘。

四出?總共就只剩兩個訓練有素的女諜。好在驚鯢已經被殺,這回總算可以用人不疑……

夔王府那三個忠肝義膽,應是意識到戰狼的窘迫,在此刻又自告奮勇要填補探子的空缺。不過,戰狼不置可否是一回事,採不採信又是另一回事了。

很快,女諜之一傳回一個驚心動魄的新戰況:“林陌不敵穆子滕,於北峰遭遇困頓。”

“什麼!”屋漏偏逢連夜雨,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轉念一想,不稀奇,小曹王失陷到狼溝山,本就是陳旭針對天子嶺和老神山的一石二鳥。戰狼被牽引到絕境,林陌怎可能不同樣遭殃。

“駙馬受困之處,離此地倒也不遠。難怪林阡久久不來。”戰狼早就想跟林阡決一高下,心想正好可以解林陌危難,不經意間,求戰之心蠢蠢欲動。

“段大人,莫要信她!”卻有個夔王府探子正好趕回,說根本沒這回事,“北峰並無雲屯鳥散跡象!”

“……”情報在這一瞬間的戰狼耳中轟然相撞——到底夔王的人對,還是控弦莊的人對?!

“哼,難道我自己人不信,信他完顏永升的人?”戰狼恨夔王帶壞了小曹王,是以不多考慮,就信了控弦莊女諜、洛輕衣的假話,救林陌和求戰林阡心切,一時淡化了北峰和狼牙之間,有個他本該避開的必經之地,鍛爐谷……

直到經行至一段泥濘小道,他才猛然醒悟,適才夔王府那探子腳底有泥,而女諜卻無!此時她已藉著探路的名義遁逃,實則,應該是聽從了林阡那隻發不收的號令:功成身退?

好個林阡啊,明知我警惕謹慎,他便步步為營、環環相扣地把我往陷阱裡誘惑、逼迫!“洛輕衣,她一定沒退回林阡身邊,恐又往小曹王、封寒、木華黎那裡去了……”戰狼後背全然冷汗,“這驚鯢,是想把我們一個一個全都害完!可惜我已通知不了木華黎……”唯獨可以欣慰的是,林陌並未遇到危險,大金,曹王府,還有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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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狼原還提著一口要援林陌的氣威風凜凜,待到此時情知中計,再也掩飾不住,一口鮮血噴出。

曹王府裡哪裡沒有沒骨節的?一看擎天柱也靠不住,多的是不告而退的逃兵。這境地,戰狼也已經無力劍斃。

糧盡援絕,奄奄一息,宋匪仍懼戰狼武力,集結精銳跟蹤掩殺。

“段大人保重身體,您先開道,殿後且交給我!”原來夔王府也有英雄,到這一刻還不離不棄,甚至甘於犧牲奉獻。而他,適才冷言相向,此刻雖感動也震撼,卻連索要姓名的臉都沒有。

“眾位壯士……保重!!”戰狼悔恨莫及,他與夔王府,上次打贏林阡是起於合作,今次輸給林阡是落於猜疑……

剛轉身走,鮮血四濺。

開道?殿後?其實也沒什麼用了——一步之遙就到鍛爐谷,這是死地,先去也不見得就安全。而一旦他在林阡設定的決戰地點就位,飲恨刀隨時來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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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溝山,鍛爐谷,這些地名實在不祥。

戰狼畢竟出身天衍門,一目瞭然,這些地名全是要坑害“戰狼”、錘鍊“段煉”和“湛盧”之意。

還有狼牙,世人說,狼瞎一隻眼、斷一條腿、缺兩隻耳朵還都能生存。但只要沒了狼牙,就只能慢慢瘦死、凍死、餓死、氣死、窩囊死……

加上夔王府的這些人林阡並不能算到,原來,一切真是冥冥中都自有註定?

但他偏不信天命——此戰能逆,此生能改!

昂首,朝宋軍的萬千鐵騎怒喝:“我劍已渴,叫林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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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少有人少的好。申時前後,木華黎靠一條不為人知的羊腸小道暗中迂迴西峰。

“若非西峰守將是郝定,可以藉機對他背後一擊。可惜郝定實力太強,現在只能堪堪繞開。”他正籌謀著如何偷奪北峰,便聽依仁臺說,戰狼可能已經失陷鍛爐谷。

“遲早的。”木華黎不露悲喜,狼溝山-狼牙-鍛爐谷,也早在他心裡擺譜。

“何故軍師要北冥老祖再去陣前勸他一次?”鯤鵬不是太理解——這不是明擺著無用功麼?!

“因利制權。”木華黎言簡意賅:憑藉有利條件,搶奪戰場主動!

“何意?”鯤鵬更加一頭霧水。

“北冥老祖上次勸降,只有我們幾個在場。再去說一次,就能讓小曹王聽到。”蘇赫巴魯頗解木華黎之意。

“小曹王這枚棋子,陳旭會用,我也一樣。”木華黎一臉的不懼挑戰。廢物多元利用,方能實現價值最大化。

“聽到北冥老祖勸降,小曹王必定冷嘲熱諷。軍師,您這是存心要破壞‘生擒’,激起戰狼主動對林阡‘決一死戰’?”依仁臺略有所悟。

“為何鋌而走險,竟不救活,反而推死?”鯤鵬比較笨,尚未串聯前因後果。

“別急,且看下去就是。”木華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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