諷刺至極:如果說不明真相的群眾來對吟兒道德綁架已經算恩將仇報,那麼唐小江也混進來一起向她問責,就真正是賊喊捉賊。

王冢虎並非衝動之人,就算唐小江是宿敵,也不至於見面就拔刀而枉顧林阡佈局。之所以大喝一聲立刻追魂奪命,是因他潛意識裡認為,唐小江謀奪盟主之血的目的和普通民眾們不一樣——旁人是想解毒,唐小江卻想透過研究她來仿造第三代毒!

這種宵小才不會在意無辜受害,眼裡只有對毒的精益求精,以及與之相關的功名利祿。但這嚴重危害王冢虎轄境內的兄弟和他發誓保護的父老……雜碎,已經忍過你一次,是可忍孰不可忍!

忘乎所以,憤怒出手,待聽到林阡那句“冢虎,莫衝動”才回過神,回過神時卻已來不及彌補過錯——

是的,原本盟軍在下一步採取“暗中放線”就可追捕漏網之魚,與此同時疏散群眾,無人受害,完美收場。所以林阡事先再三強調,收網之際切忌窮追猛打,以防逼得敗類們狗急跳牆……

然而王冢虎這一聲振聾發聵,本就心虛的唐小江如何不慌?他和範殿臣之流也算同類,為了逃跑不擇手段,瞬然拉來三四個無辜民眾當擋箭牌:“誰敢過來!”民眾們原就猝不及防,加上沒見過這般場面,不乏鬼哭狼嚎、屁滾尿流舉措,使盟軍真想營救也得不到配合。

無奈之下,林阡只能接受此次行動的遺憾中止:“寧縱勿枉。”由於唐小江劫持人質時曾釋放毒霧、場面一度混亂不堪,林阡要求十三翼救人要緊,寧可放過唐小江。

“多謝盟王了!”唐小江倒也不笨,知道林阡死穴何在,所以不曾胡亂殺人,逮到機會立刻就跑。

“主公……會否遺禍無窮?”眼睜睜望著唐小江逃脫,胡弄玉和王冢虎一樣不甘,本來她也一腔熱血衝在要追殺唐小江的最前面。

“他?偽唐門罷了。”林阡一笑。

胡弄玉一愣,點頭服氣。事實證明,唐小江所謂的第一代毒,也不過就是對夔王府造毒大師的拾人牙慧。

“別愣著了,先給他們上藥、解毒。”金陵當即前往倒了一地的人質中央。

“好!”胡弄玉一拍腦袋。

“好個寧縱勿枉。此等胸懷,吞吐山河,歎為觀止……哎,不過,過於仁慈,終是硬傷,走著瞧吧。”人群疏散,諸事告一段落,燈火闌珊處,有人轉身壓低斗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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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犯歸逃犯,俘虜歸俘虜,剩下個郭仲元不尷不尬,只能偽裝成民眾癱坐在地,任由楚風月按他在地上給他上金創藥,整個過程就算疼得咧嘴也是一言不發。

金陵怎會沒看出這個郭仲元也是條大魚?但縝密如她,同樣看得出楚風月心思,以及讀得懂林阡的授意。所以她本來在分發藥物,但一到郭仲元附近,就悄悄碰了碰楚風月的肘,遞了一瓶過去。

“哎,真傻啊……”楚風月心疼地說。郭仲元雖出身花帽軍、屬於金軍,但適才臨陣劇變,他竟出於本能給謾罵金軍的民眾們擋下毒霧攻擊,所以才會被唐小江傷得這麼重。

“林匪!休要指望我投降!”郭仲元強忍感動,抬高下巴,避過頭去不看她,低聲卻斬釘截鐵拒絕,“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一方面是真不想投降,一方面,他不想楚風月難做人。

“刺頭!”楚風月目光一厲,抬臂就將他敲暈在地。

“……”徐轅正往這邊來,想告訴楚風月,這邊都是自己人,可以正大光明義釋郭仲元……但楚風月搞這一出,只能靠徐轅把郭仲元扛到暗處去義釋了……

“為何要放我?”醒來後場景變換,郭仲元意外至極,想離開又怕被耍,試探性地在林子裡倒著走了幾步。

“臨危時,你救人要緊,是同道。”徐轅看出郭仲元被敲暈後不敢問楚風月,反倒是盯著自己目不轉睛,故而代她回答。

“原來如此……”郭仲元愕然也恍然,豁達一笑,“卻不知你們縱的是孟獲,還是曹操?”斂笑嚴肅,“可別後悔!”轉身旋走。

“什麼時候聽的漢人說書?活學活用得人模狗樣。”楚風月看郭仲元走開老遠,如昨般以上級語氣問話。

“徐狗,對我將軍好點!”郭仲元轉身前還豁達,轉身後反而涕泗橫流。先前楚風月總說給徐轅吃解藥是餵狗,所以他們私底下給徐轅起了這樣的綽號。往事歷歷在目,可惜今日非昨。

“終是打上了盟軍印記。希望他不要受人排擠吧。”徐轅嘆了口氣,目送他遠走。回過頭來,發現楚風月真是大將風度,居然情緒毫無波瀾,良久,徐轅微微一笑,牽起楚風月的手,問:“風月是為了我才這般決絕?”

楚風月冷靜地望著郭仲元背影,她知道這不是涇渭分明,而是新的開始,仰起臉來,淺笑凝睇:“決絕離別,是為了更好地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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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時分,驟雪初歇。

蒙面人佩劍佇立在帳外,等候召見;時而仰望天穹,雙眼全然決絕。

範殿臣和張書聖剛敗北不久,又得連軸轉地去接應那個自作主張的唐小江,疲於奔命還險些損兵折將……所幸兩件事都有這位神秘人的加盟,才不至於一發不可收拾。

此人和郭仲元類似,是從隴右初來環慶,不同之處在於,他出身夔王府。確切地說,他是完顏江山的三弟在西線發掘出的新人,近來推薦給了夔王和仙卿,立下不少戰功,還救過夔王本人。今次前來環慶,他是作為夔王的先鋒來給兩處溝通——

儘管有蒙古人的情報網能用,但夔王和他們只是合作者,不能全信。而且蒙古人的情報網未必不被林阡探知,就算是作為備用,夔王府也必須從頭開始、穩紮穩打地建立一張完全屬於自己的新情報網。

“此人雖是新人,但已獲得王爺認可,是自己人,你們可以放心交託。”素心在被範殿臣請示時,滿心都是對夔王和仙卿的重逢憧憬,溢於言表。

“他確實幫我們死戰過林阡。”範殿臣也說用人不疑。曾幾何時,戰林阡都是要冒死的。

“然而,為何非得蒙面?”張書聖嘟囔。他們天火島人最早出現在黃摑身邊時自己也是蒙面的,但那時蒙面是為了騙過花帽軍,如今劇情對著自己重演,張書聖當然要警惕。

“可是,王爺已經很信任他……”範殿臣向來以夔王馬首是瞻。

“如今我們人才缺失,只怕恩主他病急亂投醫。”張書聖的反對交心,便是這位蒙面人等候了半夜都未被召見的緣由。

“那還不簡單?只給他分派任務,不教他接觸軍機就是。”素心說完,面露酸楚。

範殿臣立刻會意:今時今日的夔王府,哪還有什麼重要軍情?最大的任務不過就是給王爺探路,以確保夔王府主力到環慶來是百毒不侵、萬無一失的。換而言之,是要詳細調查身邊這群天火島人對第二代寒火毒的抗性。

畢竟夔王近身大部分都是天火島人、他們從會寧到環慶的每條必經之路都在鎮戎州,而夔王府的造毒大師只能控制環慶之毒而不曾體驗過鎮戎州的變異,具體還需進一步研究。無論如何,夔王在來的途中要做好哪種程度的防護,是範殿臣等人現階段備戰的重中之重。

“調查的事,且交給我!恩主的事就是我張書聖的事!”張書聖立刻請纓,將此事包攬在身,“我再分派給他!”

“哎,辛苦你了。”範殿臣看到張書聖被林阡割韭菜一樣把脖子都劈歪了還在任勞任怨,發自肺腑感激和欣賞。板蕩識忠臣,日久見人心,沒想到自己看錯了薛清越,卻看輕了張書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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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埃落定,林陌的輿論戰以及林阡的反將一軍,表面看來不了了之、沒有贏家。

玉佩相關的冰火兩重天故事,明面上指向鳳簫吟是抗毒體質、該殺,暗線則指向林阡是掠奪者、拆散天作之合並引發災劫、更該殺。林陌此計甚妙,既可殺鳳簫吟引發暴亂,又能以戰養戰在將來對林阡師出有名。可惜,先被林阡破解,又遭唐小江反噬。

唐小江的存在,不在林陌預料之中,那小人草菅人命的惡劣行徑,直接害金軍對環慶與鎮戎州民眾為淵驅魚;但更不在林阡的算計之內,事發突然林阡不想傷及無辜,所以寧枉勿縱,於是也就損失了大半的戰利品……

實際上,卻有個最大贏家,那就是鳳簫吟了。

畢竟好大喜功沒人追得上她,很早以前她就在給盟軍造勢、樹立秋毫不犯的形象,若不是她自身作風彪悍,哪會那麼難才深入人心?此番,前有林阡欲揚先抑,證實了她的言出必行,後有唐小江恣意發揮,便加速了民心的百川入海。

“難怪我們初入鎮戎州,到處都傳揚師母的美名。”楊妙真作為又一批山東軍,十五日初到西線,來見吟兒時難掩崇拜。

“就是‘鳳娘止啼’的傳說摻雜其中,很不和諧。”彭義斌笑著打趣,哪壺不開提哪壺。那是環慶民間一個哄小孩的方法,民婦只要吼一句,再哭,鳳娘就來抓你了,襁褓裡的小孩就不再啼哭。

“五馬將軍,許久不見,愈發古靈精怪!”吟兒正跟幾個年輕人說笑,恰逢楊鞍入帳,四目相對,難免都有些不自然,楊鞍在意她總礙林阡的事,吟兒則介懷他曾不信任林阡。

“師母……”楊妙真正待圓場,吟兒已然會意,拍拍她的手,主動對楊鞍示好:“二當家,山東的事雖然曲折,所幸是個圓滿的結局。慶父不死,魯難未已,只要李全關押好了,紅襖寨便不再有任何矛盾。”

“我,我懂。”楊鞍點頭,總算沒那麼尷尬,“對了,勝南何在?怎不見他?”

“他……”吟兒窘迫,本想答,林阡毒還沒醒,又怕他們聽不懂,便說,“酒還沒醒……”

若說這次吟兒得夠了名,林阡則做夠了實——唐小江對無辜百姓的侵害,一方面坐實了金軍的罄竹難書,一方面,也促成了林阡在人群疏散後、親自追到界限內屢次呼喝、找打、被夔王府的造毒大師反覆毒了整整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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