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世界霧茫茫、灰濛濛一片,若不是掰著指頭過日子,誰會信已到了正午時候。

“蒲阿和斜烈,怎麼樣了?”完顏瞻奉林陌之命親迎張元素入境,心裡卻一直記掛著那兩個逃回本營就倒地不起的小子,是以隔段時間便問妻子、有否收到過最新訊息。

“合達,他們還沒醒。”可一次又一次,小翠傳達給他的都是失望。

寒火毒的殺傷力,金軍的體會遠比宋軍深切,可惜由於術虎高琪隱瞞真相,直到今日才開始採取措施,動作比宋軍快不了多少——現階段,染毒者身邊只剩軍醫能接近,預先服食的治標藥、防治效果僅兩成,也就是說大夫們要憑八成的運氣救死扶傷;傳書連飛鴿都不可、多半要靠音律遞送……

“這毒,太厲害。連蒲阿和斜烈都扛不住。”儘管今晨與鳳簫吟打群架的金兵數不勝數,但完顏瞻最在乎的必是他二人。誰教他倆是大金未來最有可能的中流砥柱。

“別擔心,合達。張神醫不是快到了嗎。”小翠安慰。那位名叫張元素的老神醫原先一直陪在曹王身邊,甫一聽聞第一代毒現世,他就立即從會寧啟程,半刻也沒耽誤。

“他們不是毒壇的高手,都僅僅是大夫,毫無經驗,沒有鎧甲,只是肉身。”完顏瞻眼眶一溼,“小翠,我習武,入行伍,原是為了保護這些手無寸鐵的人,可現在,我卻要注視他們先去送死,毫無辦法,毫無……”情不自禁落淚,發生在他身上,極是罕見。

“不會!”小翠急忙踮腳捂住他的口,“武、道、醫、毒,都是相通!一定會有辦法!”

“小翠……”完顏瞻一愣,稍頃,釋懷少許,“你說得對。他們會平安,蒲阿和斜烈也會好。任何境地都不應放棄希望。連林阡我們都扛過來了,更何況他唐小江?”

說曹操曹操到。道旁,有人以八抬大轎代步招搖過市,正是那恬不知恥的罪魁禍首,偽唐門門主唐小江。

完顏瞻倏然攥緊拳,差點就直接追上去揍,剛巧看到張元素由遠及近風塵僕僕,方才饒了這唐小江一命。

然而一線之間形成強烈反差的畫面卻是:心安理得坐在轎中的唐小江與滿臉風霜辛苦跋涉的張元素,正好一窗之隔、擦身而過……張元素沿途應該換過不少快馬,最後這匹似乎有點跛了,可縱使他被顛得風中凌亂,遇到完顏瞻後第一件事仍是情急招手問傷兵:“他們在哪,快帶老夫去!”

“稍等,張神醫。”完顏瞻趁怒一口氣衝前數步,將那唐小江從大轎裡一把拽出,轉身,在眾人震驚錯愕的目光中,畢恭畢敬地把張元素請送上轎。

唐小江被摔得鼻青臉腫暈頭轉向,直到完顏瞻及其麾下遠離,才反應出適才發生何事,氣得跳腳、振臂疾呼:“完顏合達,本公子官職比你高!你、你給我等著!”

“小翠……”完顏瞻向來是以儒將形象示人,也不知從哪裡襲上了這一身的草莽氣,快意雖快意,轉頭便意識到有問題——他自己又不是沒帶迎駕的車馬來、用轎子反而耽誤事、跟哪個上級解釋都沒理……臉紅低聲問身邊人,“我好像,胡鬧了……?”

“合達,胡鬧的樣子也好看。”小翠說完,臉也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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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江,那是什麼狗屁高官,只會叫囂,倒是敢碰完顏瞻試試?”

“總有一日,他必遭報應!”

“待寒火毒被破,定群起而攻之。”

圍爐夜話的三個人,是清早也參與了圍攻鳳簫吟之戰的金軍中人,或者說,不完全是金軍中人——

江星衍,王冢虎,萬演。

他們聽說了白天完顏瞻和唐小江的恩怨,一邊喝酒、一邊嘲諷,

笑完別人,再憐己身:

冢虎兄,小王爺在天之靈,會支援你如今的做法嗎。

我也不知,我是尋回了他,還是遺失了他……

萬將軍,還牽掛河東柳林的弟兄們麼。

我聽說他們如今安居樂業,倒也對得起我這迷惘的孤家寡人……

江星衍,你為何倒戈一擊?你明明不恨盟王。

我,我……

中了毒,原該有所避忌,不飲酒;可若不借酒,哪澆得了愁,驅得了苦?

不經意間卻也吐了真:“我,回不去了……山東的最後一戰,我被奸人引到歧路,誘餌是‘李全的罪證’……我是那般蠢笨,每次都栽在他挖的坑,下一次卻又都好了傷疤忘了疼。”

“難怪我聽說,當日盟王和楊二當家正在對質,突然就被金軍找到新通路而你也恰好在其中。原來一切不是巧合,而是有人穿針引線、故意引你莽撞強闖?哎,可惜,紅襖寨本就在用你在反盟王,一旦聽說你在金兵中,就指你早已降金、毫不可信;後續更將‘幫金軍尋齊九鑰’甚至‘搶先開啟陣門’的罪名都強加給了你,如此這般,跳進黃河都洗不清……”王冢虎這才想通了傳說中的山東之戰不解之謎。

“是啊。助金軍逃出山東,此事已撼動大局,比先前的哪次影響都惡,我是死也不會被盟軍原諒了。”江星衍苦笑一聲,一臉的身不由己。

“可是,林阡他並不是個不分青紅皂白之人?”萬演對林阡的憎恨正隨著時間流逝而減弱,對他的評價也漸漸客觀了起來。

“盟王必會諸多回護,然而,越迴護就越傷及盟軍……難道,這就是你今日怒打舊友的根由?”王冢虎驀然悟出,江星衍之所以在陣前和祝孟嘗撕破臉,為的,就是求舊友們莫要因他再兩難!

“是,也不全然是。”江星衍的酒好似倒進了眼中,“飄雲、主公、陳軍師,每次護我、保我、救我,都必遭小人借題發揮、藉機掣肘、借勢翻盤。既然如此,且乾脆些,別再藕斷絲連了——我越想回去便越傷害他們,那不如就反其道而行之,切斷後路,堅決不歸。”

“星衍,這是寧可被恨、也不願再拖累旁人啊。”萬演感動之餘,忍不住連稱呼都換了。

“可是,為何硬要為敵?你大可解甲歸田,躲起來不參與……”王冢虎說著說著就否決了,你想躲就躲得了嗎,江星衍眼看就是被李全盯上了!

“所以我說了,我降金,‘不全然是’為他們好,也是我自己心甘情願。我是真厭惡那些不容我回頭的小人——楊鞍、李全之流,主公願推心置腹,我卻想見一個殺一個!”江星衍搖頭,面目兇狠,“所以我必須狠辣、強大、和盟軍一樣拋棄兩難!只有變作惡人,才能懲治惡人!”

“我聽出來了,星衍是想借著這金軍的外表,名正言順地殺紅襖寨,卻是,再也回不去自己最愛的地方了。”萬演眼中泛紅,忍不住敬他一杯,“萍水相逢,你我竟有相似身世。”

“最愛一個地方卻回不去,過去的兄弟變仇讎……這相似的身世,也算我一個。”王冢虎雖然還守在環慶,可幫派不再是當年“盛世”,早已失去了自由和方向,大多兄弟都分道揚鑣。

“我三人難得一遇,竟然能互相理解,也不知是否命運使然?索性便在此拜了把子,做彼此的兄弟戰友,如何?”萬演趁興提議。

“再好不過!”王冢虎素來率性,求之不得。

“兄弟戰友……”江星衍一陣眩暈,這兩個詞,何時起,竟只能並列使用,而非同義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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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結拜,三人又開了幾罈子酒,這才被各自的麾下察覺和嘮叨:“幾位將軍,怎還飲酒!”“這寒火毒傳到清早的比武場後,我軍和宋軍無一倖免!”“您幾位雖去得晚,可還是昏沉了半日之久,身體要緊,莫沾酒為妙!”

“無一倖免?”三人齊齊一愣,都是第一時間想到鳳簫吟,雖說她是當時當地唯一絕頂高手,但她也確實是個婦道人家。若不是被惜音劍壓著,但凡有點俠義之心,誰都不會願意跟她纏鬥。

“就一個倖免!據那些服了治標藥物的援軍描述,他們隨駙馬拼死趕到現場,見到其餘人全都倒地不起,就剩鳳簫吟一人站著……”“如得神力,如有天助!”“可惜對面辜聽絃也一樣到了場,好像他們也有治標的藥……”“所以,這局竟算宋軍勝了……”手下們七嘴八舌說。

“那就好……”王冢虎下意識地長吁一口氣,險些忘了這是在金營。

“這鳳簫吟,到底何方神聖?”萬演大呼驚奇。

“主母運氣從來好。”江星衍也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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