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當日蜮兒逃脫之時,除了戰局內何慧如寧孝容掩住雙耳流露不適之外,遠在寒潭第七關的楊致誠一對子女,也曾向楊致誠夫婦訴說“天剛亮那會兒,聽見過一陣極端刺耳的聲音”。楊致誠聽孩子們這麼說的時候並沒有引起重視,直到林阡問起,才發現和蜮兒逃脫的時間相當吻合。

待再去詢問寧孝容何慧如,寧孝容一臉痛苦說什麼也不願再回憶,何慧如則努力向林阡陳述:“似有種異常尖銳的聲響,往天邊呼嘯而去”,雖然勉強描述了出來,也明顯痛苦得刻骨銘心。

這般說來,更加驗證了林阡關於攝魂斬的猜測:“難怪蜮兒能以笑對水弩發號施令。她並非以笑容來控制水弩,而是以笑聲控制——她的笑,可以釋放出一種水弩才能聽見的聲音,也是這種聲音,可以將肉體摧毀於無形。常人聽不見,只有你們這個年紀的孩子能聽見。”

可嘆寧、何二人性格所致,一個不通情理,一個沉默寡言,才使得盟軍幾乎與攝魂斬的實質擦肩而過。

“原來如此。”吟兒聽聞林阡敘述之時,難免有些驚詫,“這麼說來,那個‘攝魂斬’,倒是比邪後的‘靨銷魂’還要來得厲害。”屬於魔門的魔音,好歹常人能夠聽見音律,沒這麼悄無聲息的詭異,也沒這麼強大的摧毀能力。

“好一個東方蜮兒!”向清風點頭領悟,“她竟集合了寧孝容、何慧如與邪後的三家之長!”如此,蜮兒她,根本擁有魔門六梟一半以上的能力。

目前唯一能夠支配蜮兒的,是金南第二東方雨,也意味著,若是不徹底剷除了蜮兒,豈止魔門,黔西險矣!

“要對付東方蜮兒這種無法控制戰唸的‘失控者’,只能用像去年對付青龍和邪後那樣的方法了。”諸葛其誰沉思片刻,向林阡獻策。

“怎麼?原來去年對付青龍和邪後之策,是你諸葛其誰給出的?!”慕二得知實情,難免慍怒。

“快說快說,什麼方法?!”慕大最近被蜮兒影響得又吃不了肉睡不好覺,是以極想把她趕出去。

“是玉門關夫婦的琴簫合奏。”楊致誠立刻想了起來,青龍一戰,歷歷在目。

“對,正是那琴簫合奏!不僅擊潰了青龍的毀世之能,還破除過邪後對魔城施加的幻境。”厲風行補充道。

“那琴簫合奏被冠名為《無焰河山曲》,只有清心寡慾的人能彈得出來,是專門用來對付戰念過剩的‘失控者’的。”吟兒笑著回答慕大,慕大卻還是一如既往有點怕她。

墓室三兇的另外兩人,慕二依然氣憤地瞪著諸葛其誰,慕三則死性不改,面若桃瓣,目送秋波,一邊輕弄著他如絲綢般順滑的長髮,一邊眼神時而飄向林阡,時而盪到向清風身上去——原來是專挑不苟言笑的人勾引!

“既然如此,倒是要儘快去隱逸山莊,把船王和流年請出來。”林阡早就無視慕三。向清風卻不習慣得很,一臉排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說話間邪後才風塵僕僕趕來,稜角分明,氣場卓然。

“咦,邪後怎到這時才來?”青龍趕緊給主子讓位。

“去了一趟電瀑。”邪後說的同時,吟兒覺察出她頂著兩個黑眼圈,顯然一夜沒睡,不禁心念一動。

“去電瀑?準備閉關麼?可是春天已經到了,如何來得及冬眠?”青龍關切地問。

邪後俯首瞪了他一眼,重重拋到案上一本書:“哪是去冬眠,是去找書的!”

“什麼書?”吟兒問時,林阡已將書看了幾頁。

“這是魔神殿下留下來的秘笈,裡面記載了很多跟魔音有關的內容,‘靨銷魂’破不了‘攝魂斬’,不代表別的曲子破不了它!”邪後擲地有聲,顯然不可能對蜮兒認輸。

“於是你用了一夜時間,把這秘笈找了出來?”吟兒問時,多看了林阡一眼,他卻一心懸於戰事。

“前半夜在找,後半夜在翻。”邪後走到林阡身邊,為他翻到當中某一頁指著某個角落,“吶,就是這一段,這首名叫《死魂引》的曲子,‘怨慕悽愴,斷人肝腸’,足夠可以與‘攝魂斬’抗衡。”

“若是這般,倒可以用《死魂引》為盾,用《無焰河山曲》作矛,合二為一,必能擊敗蜮兒。”陳旭點頭,贊同說。

“然而,誰來吹奏這《死魂引》?”林阡看了一眼便明白了,這樂曲摧毀力堪比攝魂斬,所以能量之大確實可與攝魂斬匹敵。但正所謂強招必自損,既然能和蜮兒的笑聲一樣足以震懾心魂,吹奏的人顯然逃不掉《死魂引》的噩運!魔神雖然沒有註明,林阡卻一眼看出這是一招玉石俱焚,不到走投無路不用。

“這裡沒有幾個人,比我更精通魔音。”邪後再次慷慨請戰,素來和他一樣堅決。

“不行。”林阡淡淡否決,斬釘截鐵,卻也注意到,這女子眼神的堅決由始至終沒有一絲減弱。膽敢逆他號令的,目前除了吟兒之外,獨她邪後一個。

“區區一個蜮兒,沒有這個必要。”林阡皺著眉,情知邪後未必屈服,不由分說便將那書沒收。

“確實沒有邪後親自出馬的必要!”慕二急忙開口,“慕三就適合吹奏這《死魂引》!”

眾人皆是一震,目光齊齊投射到那妖嬈的慕三身上。

慕三注意到諸將眼神的集中交匯,非但沒有一絲羞怯,反倒藉機搔首弄姿了一番,看得眾位又是排斥又不免吸引——沒人能拿半人半妖的慕三有辦法!

“如果形容東方蜮兒是‘失控者’,那慕三是個典型的‘無魂者’,以慕三資質,吹奏《死魂引》最適合不過。”慕二說時,看向邪後,眼神中無限關切,“總不至於要邪後來冒險……”

“哦,原來慕三除了替人梳頭之外,還具備這樣的專長?!”莫非半開玩笑。

“有了上次攻破水弩群的陣容,有了與蜮兒笑聲抗衡的《死魂引》,又有了摧毀蜮兒戰唸的《無焰河山曲》……只要再添一個最後擒獲蜮兒的過程,‘攝魂斬’就迎刃而解!”金陵面露喜色。

前次聖壇之戰,由於是金兵慘敗僅東方蜮兒一個人生還,金人有好些日子沒有騷擾過魔門,但既然“踏幽蘭”還是東方雨覬覦,顯然就還有下次爭端,一切都必須未雨綢繆。而足以令人寬慰的是,盟軍、林家軍、魔軍三方每一家兵將都各懷絕藝,顯然不可能任人侵犯,對付蜮兒的最終之役箭在弦上,亦切中肯綮根本勝券在握!

蜮兒這回,只要敢來,恐怕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在玉門關流年夫婦馳赴魔門的這半個月時間裡,不知是機緣巧合還是金軍折損過重、又或者是東方蜮兒失去心性不能再用,甚至是別有用心還在醞釀當中,總而言之這半個月來,東方雨從未對魔門有過半刻襲擾,風平浪靜了多時。

而這段時期內,向清風領命暫離魔門,在黔西一帶追查金軍實力——當金人以蜮兒作先鋒來勢洶洶,林阡則授命他麾下最行事嚴謹、滴水不漏的向清風,不動聲色、籌謀攻守……

經向清風回來報稟,再與落遠空的傳書相結合,林阡清楚獲悉,東方雨領了麾下金兵幾千人,借尋小王爺之機,陰謀潛伏於黔西。近來亦更有黃鶴去、柳峻這兩位,同名捕門、控弦莊的諸位高手一起,越過了川蜀再次跟隨了林阡的腳步、趕到黔西來和東方雨會合,明顯是要借蜮兒的聲威生亂兼復仇,以洗雪川東、陳倉幾大戰役之恥。

“金南前十這次跟往常不一樣,都已經開始用起他們的職權。”林阡聞訊而嘆。

“怎麼說?”吟兒奇問。

林阡攤開地圖對她分析:“東方雨是山東東路的刺史,現在動用了他的海州軍;黃鶴去是河北北路的推官,現在動用了太原軍;柳峻是南京路的都總管判官,現在動用了開封軍……顯然都經過了完顏永漣的調控。”邊說邊用筆勾描,囊括山東、山西、河南諸省。

“也便是說,那群金人,想趁著現在蜮兒還無懈可擊、齊心協力合作一次?”吟兒驚了一驚。

“先前金南金北跟我們交戰,經常敗在相互不和之上,完顏永漣和薛無情,早就一定看清了這一點,而金南前十自己,也總該看清了。”林阡點頭,見她發愁,對她一笑,“不過可惜,他們還是看清得太遲。”

“對,恐怕他們還來不及合作,蜮兒就已經被我們拿下了!”吟兒頓時展眉,“你可部署好了嗎?”

“萬事俱備。”林阡微笑,點了點頭。

“又是一輪官軍粉墨登場,利州蓬州閬州剛打過去,海州太原開封就送上門來。”吟兒歸納總結。

林阡先是一怔,後會心一笑,旁人都會把南前十的再度壓境看成又一次腥風血雨,卻很少有像吟兒這樣的,會從另個角度得出這樣一個狂妄卻豪爽的結論。她說得卻分毫不錯,南北前十,終於不再以武林高手為符號、亦不再以純粹的組織形態出現,而是,完全以軍隊的意義……

“跟那個叫完顏永漣的王爺又近了一步。”這時吟兒說。

林阡心念一動,是啊,離那個叫完顏永漣的王爺又近了一步,好在,好在吟兒現在必須臨陣脫逃,也許,她失去武功是件幸事……

驀地傳來一聲巨響,不遠似有冰川炸裂,吟兒當即撩開簾帳,見天邊鳴鏑直上雲霄,顯然彼處有戰事告急:“發生何事?!”

“那個妖女,她不知怎地,繞過了寧家,打到第六關來了!”向清風的探子緊張喘息跑回來。

“蜮兒?奇了,蜮兒不是應該奔著寧孝容去嗎?”吟兒一怔。

“向將軍他說,只怕蜮兒不是為了‘踏幽蘭’,而是衝著主母來!”那探子緊張看向林阡,“主公……”

“怎麼又衝我來?!”吟兒氣極,怎麼個個都拿自己當林阡弱點!

“未必。”林阡搖頭,撫平她氣憤,轉身問那探子,“目前戰況如何?”

有阡在身邊,吟兒心情自然舒緩:雖然盟軍重兵壓在寧家,也並沒有忽略其餘險要的守衛,故而即便蜮兒到第六關出乎意料,金人也一定不會得逞……

“有好幾路兵馬正在蜮兒的帶領下在第六關內作亂!向將軍還在調兵遣將!”那探子道。

“東方雨、柳峻和黃鶴去,都沒有出現?”林阡詳細問。

“未曾出現。”探子答。

“傳令下去,在寧家的佈防暫先不動。”林阡說罷,吟兒心領神會:金人原來並非避實擊虛?險些糊塗中了計……

“吟兒,我這便去第六關。”他低下頭來,微笑看著她。

她心情早便安妥了。他的笑告訴她三個用意,一是“你放心,我速戰速決”,二是“小心,保重你自己”,三是“敵人不是衝著你來,你寬心”。雖然這三句囑咐,他一句都沒說。

吟兒當然放心、小心,也寬心,要知道,楊致誠、金陵、雲藍、司馬黛藍可都在附近啊。

“旗開得勝。”她仰頭一笑,輕鬆的語氣。

鬆開與他糾纏的手,又一次送他走上戰場。不知何時開始,他們就已相伴。

被光甲兮跨良馬,揮長戟兮彀強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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