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林楚江與勝南閒談時,林楚江說起飲恨刀丟失的經過,不免想起還在和自己賭氣的女兒韓萱,嘆了口氣:“不知萱萱她最近在哪裡,有未遭遇危險,唉,我真是不該擲下那麼重的話,畢竟她還是個孩子……”勝南安慰說:“林前輩且放心,在川蜀時我見過韓萱姑娘,當時她雖然生氣卻依舊惦記著您,後來為了保護她,九分天下的陳羽豐陳少俠追了上去。”“那便好,這孩子就是任性了些,希望長大後她脾氣能收斂。”

看林楚江憂愁,勝南亦有些感傷,輕聲道:“韓萱姑娘真是幸福,林前輩常年為了抗金大業奔波在外,心裡都總惦記著她。”

林楚江爽朗笑起來:“那是自然要惦記的……對了勝南,從未聽說過你提起父親啊,難道這刀法不是他教你的?”

勝南苦笑著:“我是個孤兒,只有個養母還健在。”

林楚江一愣:“聽說你在紅襖寨中幾乎被埋沒,有沒有這回事,到底是為什麼?”

勝南蹙眉不語,鳳簫吟遠遠插嘴:“他不能說,尤其不能在你面前說。要怪只能怪你們這些抗金義士的偏見,都定下些什麼規矩啊,明明英雄是不問出處的,卻一定要阻止別人實現理想。”

林楚江一怔:“為何不能在我面前說?難道他被埋沒與我有什麼關係嗎?”

勝南臉色慘白,低聲道:“對不起林前輩,其實我的養父,正是當年出賣泰安義軍,害得義軍四分五裂的叛徒張安國。”

林楚江微微色變:“你,是張安國的後人?”他並沒有想象中的憤怒和暴躁,而是痛心和感慨:“張安國……孩子啊,因為這個養父,你定然吃了不少苦頭,難怪你武功如此高強卻連一個首領的位置也沒有!可惜了你一身的好武藝!”勝南始料不及他是這樣的態度:“林前輩?為何不責怪我?”

林楚江笑道:“上一代的恩怨,怎能牽扯到你們身上?勝南,天註定你來做一個你爹沒有做成功的人,你也是咱們泰安義軍的後人啊。”勝南激動不已:“林前輩……”林楚江道:“你想不想知道當年的事,那個時候,抗金比現在激烈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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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簡單的一個故事——耿京本是農民,因為妻兒老母被金兵殺害,而同張安國等人組建起一支義軍,規模越變越大,成為山東最大的義軍,林楚江便在那時投入這熱火朝天的農民起義之中,相隔三十多年,記憶猶新。

那個時候,林楚江正是勝南這般年紀,意氣風發,覺得抗金是定然會勝的,當辛棄疾等人加盟,義軍文武雲集之時,就是泰安義軍的鼎盛時刻。

故事轉折的那一年,耿京和雲藍即將成婚,喜事不僅僅這一件,更重大的一件,是辛棄疾代表義軍赴宋與朝廷聯絡。

悲劇要發生的時候,總是大起大落。辛棄疾走後不久,耿京和雲藍的婚事就迫近了,雖然沒有大肆張揚,但在林楚江看來,這當然比什麼都重要,明天是她嫁給別人,今夜只能借酒消愁……

半夜三更,林楚江酒醒,剛坐起身,就覺得氣氛肅穆得過了分,一大群鳥雀從空中掠過,將月亮遮黑,整個天空沒有一顆星,空空蕩蕩,不知怎地,他感覺特別不祥,豎起耳朵來凝神細聽,片刻也沒什麼異常,只有耿京帳篷裡傳來的一陣歡笑,才覺得也許是自己多心了。

提起飲恨刀來直接往那帳篷走,隔得老遠耿京的聲音還非常渾實,在自己耳邊清晰地響起,卻不再是歡笑,而是呵斥:“想要我投降,不可能!他想得真美!招安?放他的屁!”話音剛落,突然啊了一聲,聲音雖小,卻淒厲。

林楚江心一沉,像墜入深淵般,不假思索迅速召集人馬營救,自己先跨上戰馬朝著耿京所在飛奔而去,這時候耿京的營帳外已被圍了個水洩不通,內部不知狀況,周邊不時傳來廝殺聲、呼喊聲。

林楚江一馬當先闖至耿京帳前,帳邊只剩下十幾個氣力衰竭的親兵正與叛軍激烈搏鬥著,更多的是橫臥在地早已身首異處的屍體……叛軍越戰越勇,為首那個氣勢凌人,大聲發號施令:“大夥兒聽著,耿京已被我刺了一劍,活不了多長時間啦!大夥兒進去擒住他!去做大官!”這時帳篷中“啊”一聲衝出一員猛將來:“張安國!你這個叛徒!我殺不死你!”正是辛棄疾的部下龔爍。

林楚江大吃一驚,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三哥,叛變的居然是三哥!?”張安國是耿京拜把子的好兄弟啊!怎麼會……眼看著龔爍被逼得連連後退、有些叛兵欲去帳內拿人,林楚江大喝一聲,手舉雙刀衝殺過去,白光所及之處,叛兵盡數人頭落地;金兵聞訊蜂擁而至,立即開始大肆屠戮,義軍被殺得措手不及,一時間刀劍相接聲、衝殺聲、亂馬奔騰之聲響徹天空。

火光沖天,林楚江奮力殺退一路敵軍,因擔憂耿京而趕緊入帳,見只見耿京副將正緊抱耿京不知所措,林楚江大驚:“劉老漢,耿大哥怎麼了?!”劉老漢恨得咬牙切齒:“張安國那畜生!他假惺惺地同元帥說笑,說著說著便下了殺手!我們有幾個侍衛闖進來,沒能抓得住他,沒想到他是這種小人,還領了金人上山來!”

林楚江替耿京檢視了傷勢,見傷得太重,皺眉道:“咱們還是先棄營走吧!元帥要保著,千萬不能讓張安國得逞!劉老漢,咱們帶著元帥一起,殺開一條血路去!”他隨即出帳,接替龔爍與張安國等人廝殺起來。

趁著林楚江以祖傳林家槍力壓張安國,劉老漢與龔爍二人掩護著耿京從小路逃了下去,林楚江一邊後退一邊要確保他們的安全,沉浸在打鬥之中漸漸開始思緒模糊,身邊金兵越圍越多,他只記得他拼了命地往外突圍,但卻漸漸與外界隔絕!稍微清醒些,瞥見周圍已滿目荒涼,四周一片盔甲之色,後來,他的槍斷了,又抽出飲恨刀來,繼續打,但是打了整整一天一夜,終究被折磨得無路可走,寡不敵眾的他,險些與萬千敵人同歸於盡……

九死一生,帶著傷痛重返泰安,卻聽說義軍全軍覆沒、耿京身死的噩耗……哀莫大於心死。

後來,渡江返回的辛棄疾生擒張安國,那是很多人都知道的轟動事件,不過辛棄疾後來迴歸宋廷,卻再不能為武官,著實令人惋惜。林楚江自己?一個江湖草莽,不甘心起義就這樣失敗,千里迢迢來到川蜀興州,與一些同道中人一同建立了短刀谷這一支義軍,繼續從事抗金。三十年間,義軍規模逐漸壯觀,成為有志之士紛紛嚮往之處,多年來在江湖上數一數二的人物,不是加入了短刀谷,就是與之又莫大關聯——徐轅、柳五津、陸憑、宋恆……

不僅如此,短刀谷還與山東紅襖寨、黔州沈家寨等結為聯盟,在三十年後的今天,抗金似乎又燃起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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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楚江一邊說著一邊眼中閃亮,一陣風吹過,泥沙打在勝南臉上,打輕了他的愧疚和罪惡感,也連同林楚江的話一起將他徹底打醒:“勝南,如果真要為你爹破壞抗金贖罪,你只需要也投身其中就夠了。”

這時鳳簫吟微笑著過來:“林楚江,林勝南,要不要喝酒啊?”林楚江和勝南齊齊伸出手來:“拿來!”鳳簫吟哼了一聲:“哪有那麼好的事,跟我來!”林楚江和勝南只得起身隨她同去,鳳簫吟一路上趾高氣昂得意得很,勝南怒極,抓起一把泥土想扔她,但卻逆風扔到自己身上來,林楚江見勝南也有作弄人的時候,顯然對過去的事情放下了不少,心裡著實覺得寬慰,看著他很熟悉的臉,心念一動:“勝南,想不想拜我為師,學習飲恨刀的刀法?”

此語一出,林勝南和鳳簫吟均停腳杵在原地,勝南顯然是不可思議的表情:“林前輩?”

鳳簫吟輕聲問:“林前輩,您以前從未收過雙刀方面的徒弟,我還以為您只傳給林阡一人……”

“當然不是。”林楚江笑對勝南,“勝南,這幾日見你學習刀法天資聰穎,是難得的人才,我不忍心你被埋沒,學習雙刀對你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就當是這些日子以來,你拼命保護雙刀的報償——當然,我傳刀法給你不是沒有私心的,你日後學成了,要輔佐林阡來統領江湖。”

鳳簫吟也為勝南感到高興:“太好了林前輩!”

勝南卻沒有答應他的提議,面露難色:“拜林前輩為師是勝南夢寐以求的事,當然是不可能拒絕,只不過,實不相瞞林前輩,我怕是不能拿著飲恨刀練太久……”

“為什麼?”林楚江一怔。

“因為每一次握刀的時候,我的腦子裡都會閃過一個很奇怪的念頭,前幾次禦敵,只要有飲恨刀在,我就會這樣走神,或者是心不在焉,或者就是悲痛欲絕,只覺得這飲恨刀和我相剋相斥。”

沒人注意林楚江臉色大變:“閃過一個很奇怪的念頭……相剋相斥?”

鳳簫吟道:“那你到底還要不要上進啊?和什麼東西相剋就一定得避開它麼!”

林楚江亦恢復常態:“是不是相剋還很難說,勝南,我也不會強求,給你時間考慮,什麼時候克服了障礙,我隨時教你刀法。”

勝南料不到林楚江如此寬容,大為震驚:“就衝著林前輩這樣的人品,在下拼死保護飲恨刀也是份內之事了。”

鳳簫吟笑道:“那咱們不談這話題了,師父還在等著喝酒呢!”

她立刻就繼續引路,心情很愉悅,勝南在她後面走,看她辮子上扎著一種布織的小狗,鳳簫吟一動,小狗就在她頭上亂竄,勝南好奇不已:“鳳簫吟,原來你後面有一隻狗啊!”鳳簫吟一怔,顯然沒會過意來:“我……後面一隻狗……你是指你麼?”勝南大窘,林楚江和鳳簫吟都大笑不止。

林楚江一邊走向正在酗酒的紀景,一邊收斂笑容,耳邊一直迴盪著勝南那句話:因為每一次握刀的時候,我的腦子裡都會閃過一個很奇怪的念頭……

久久回味著這句,不由得再看了勝南一眼,初春時節,勝南換了一件白衣,英氣勃發,眉宇之間,已全然一種俠客的氣概,他喝烈酒的感覺,說實話,像極了一個人——林楚江自己!

林楚江默默喝著酒:當年自己手握飲恨刀的時候,腦海裡何嘗沒有閃過一種“奇怪的念頭”?!

紀景喝醉了,使勁聒噪著:“男子漢大丈夫,應該醉死在酒缸裡死也不出來,來,楚江,幹!”他突地抬出一隻大盆來——林楚江和勝南也差點被他這架勢給嚇死。鳳簫吟替他斟了足足幾罈子酒,才把那盆填滿了,紀景不愧是酒瘋子,鳳簫吟還在倒著,他就立即湊到盆邊喝去,如飲淡水,林楚江和勝南雖酒量也不小,哪敢效尤?驚詫之餘甘拜下風。

紀景很快喝了大半盆,摸著圓乎乎的肚子,意猶未盡:“氣凌彭澤之尊,光照臨川之筆。哈哈哈哈,再來再來!”林楚江笑道:“鳳姑娘,你師父醉了。”紀景鬍子一翹:“誰說我醉了?你才醉!”說罷繼續喝,林楚江林勝南鳳簫吟哪敢由他胡來,怕他不醉死也撐死,趕緊把他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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