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支軍隊所謂的勢力和實力,可以從最表面的軍隊人數,武備情況去體現戰力高低,但是這都沒有說到根本上。

北軍人數確實在大改中萎縮了不少,但是人數少了,不過是清出了一批老弱,精簡下來北軍的戰力反倒是提高了不少。

聖人立下七軍府,看似是聖人主動放權,但是實際上卻是集權陽謀。

以往因為征戰需要,邊軍雖然品階低,但是地位高,甚至南衙十六衛也成了邊軍的勢力範圍,地方折衝府也唯邊軍馬首是瞻,聖人的天子六軍也多是邊軍出身,太子的東宮六率也是邊軍之後為主。

聖人趙鈺民以往看著戰事緊急的面子上,倚仗著邊軍,大乾國內也是一切向著邊軍,現在戰事稍平,聖人趙鈺民又怎麼會讓邊軍繼續凌駕在整個國家之上。

各軍需要謀求權力,聖人順勢而為,不是要權力嗎,立府,開衙,權力的紅利,誰不眼熱。

邊軍看似多了四座軍府,但是一同多出來的還有中軍府,禁軍府,廂軍府,邊軍在大改中得了名,但是實實在在的好處卻沒得到多少,反倒是捨棄的東西更多,而且將軍中邊鎮與禁軍兵權之爭變成了七軍相爭。

這裡面北軍受損最為嚴重,折衝府只剩下關內道河東道兩道,外加隴右十州,一增一減。

折衝府調整,讓兵部和各軍有了紛爭。

南衙十六衛中各軍的勢力,因為一座禁軍府被兵部一掃而空,兵部之前失了名,但是卻得到了本該屬於兵部的南衙十六衛實權。

插手的北衙六軍,如今也因為中軍府,聖人趙鈺民兵權在握。

以往北軍一直有著防範西軍的責任,隴右十州的地盤,這個擴充勢力的機會,蘇策不要想,聖人逼著喂,但是這也讓以往步調一致的北軍西軍,生了間隙。

如今的局勢是邊軍體系分崩離析,四邊不再同心同德,中軍府禁軍府兩府手握重兵。

兵部聖人有了兵權,兵部腰桿更硬了,聖人也不需要事事都抽調陵衛,一個乾州才能出多少兵,現在也有了休養生息的機會。

本應是禁軍與邊軍的爭鬥,如今禁軍一分為二,兵部握著禁軍府,聖人攥著中軍府,廂軍府還是個空架子。但是有著三座軍府,聖人趙鈺民早已經立於不敗之地,因為現在邊軍早已經互生間隙,四邊共同進退的做法已經淪為了過去。

北軍西軍因為隴右十道撕破了臉,南軍和東軍,蘇策看完兵部邸報,也知道聖人讓兩軍不再同心,因為聖人把不受重視的大乾水師一分為三,南軍東軍現在的水軍,被提格為水師,還有一支水師由兵部管轄負責大河大江漕運。海上交給了南軍東軍,現在兩軍雖然剛剛立府開衙,但是為了海域劃分,在兵部爭吵不休。

蘇策要維護北軍的地位,第一服藥便是清理北軍門戶。

北軍征戰百年,如今要想保住自己的地位,不要受制於人,當下最重要的問題並不是軍隊人數或者將帥不合,而是保住北軍的武備輜重。

以往有戰事,武備管兵部要,兵部不夠,從乾州抽調,輜重找戶部,戶部不夠,找內府供養。

現在沒有戰事,北軍戍邊的人數消減了不少,並不是蘇策主動去做,而是兵部和戶部給的武備輜重現在只能養這些兵。

所以蘇策現在準備的第二服藥就是統一武備輜重。

之前蘇策已經有過實驗,輔兵的輜重車就是一次很成功的嘗試。

但是這也只是嘗試。

不說別的,兵部雖然定下的武器的制式,但是因為產地工匠的不同,軍中的武備也只是風格相似,但是卻是一人一個樣子。

就拿最普通的府兵為例,甲冑和武器都是自己出資,折衝府製作,甲冑做好了存在折衝府的武庫中,即便是再有錢,也不能私自制甲,這就造成了不同折衝府的府兵身上的甲冑雖然樣式一致,但是甲片的厚度卻大有不同,折衝府因為屬地的富庶程度不同,府兵給予的制甲錢不同,同一形制下的甲冑,重量可以差出來五斤。

再加上很多甲冑都是父傳子,子傳孫,兵部百年間的甲冑形制也有過不下十次調整,這就讓軍中的甲冑雖然保持著風格相似,但是實則一人一甲。

說完了甲冑,還有武器,以一個新晉府兵為例,兵部規定是一杆長槍,一把弓,兩壺箭,兩把橫刀,一面盾牌,但是實際上這些只是最基礎的武備,所以到了戍衛的地方,還需要武庫給這些府兵增配武器。

增配的武器從哪裡來?

兵部劃撥或者戰場繳獲。

而且還有一個最大的問題,武器還會因為時間和作戰損耗,這些損耗還是得各軍武庫去出。

戰事為先時,兵部咬著牙也認,但是現在沒了戰事,北軍的邊軍武庫這小半年,出的多進的少,武備已然少了一成,蘇策幾次給兵部送去索要武備的文書,都被壓而不發。

這個問題不僅僅是北軍有,其他各軍也有,雖然各軍都有自己的軍匠,可以維修製作武器甲冑,但這也是應急之法。

所以蘇策的第二服藥,便是統一北軍的武備輜重。

這裡面最重要的便是甲冑和武器,戰場上吃麥吃米吃粟,只要吃飽就有力氣殺敵,但是武器不利,甲冑不堅,拿什麼殺敵。

橫刀筆直,破甲厲害,但是卻容易折斷,這也是為什麼府兵上戰場要帶兩把刀,甚至於力氣大的會帶去三把刀。

蘇策讓左右廳的勳貴將門家主都在止戈堂中商議此事,這件事看著不起眼,但是作用只要是上過戰場的都明白。

首先是最基礎的橫刀,九胡已經被北軍打光了,以後面對的就是羅斯人,而羅斯人的著甲率更高,蘇策親身經歷的大石之戰,老帥李思哲能夠取勝,靠的是硬弩攢射,和重甲兵玩命穩住了陣腳。

那次勝利的因素很多,但是也讓蘇策有所驚醒。

現在的刀,刀身雖然很厚,但是在那一戰中,要不是蘇策有著厚橫刀護身,僅靠制式的橫刀,刀斷人亡就是蘇策的結局,所以蘇策首先便要加強橫刀的厚度。

其次是弓弩,大乾邊軍作戰,近身搏殺的意義其實並不在於殺傷敵軍,而是穩住陣腳,真正殺傷敵軍的還是倚仗著弓弩。

蘇策第一戰所用的臂張弩,非身強力壯之人不可使,而對於弩。如今大乾作戰方式決定了用以防禦的駑並不受重視,當然這並不意味大乾無弩,而是軍中更重視射速快的弓。

蘇策準備了兩種駑。名曰破軍與破陣,兩者都是以原本的車弩為原型,原先的車弩是三弓弩,不過兩者是其縮小版與放大版,破軍射程四百步,可發十矢,破陣射程七百步,可發七矢或發鐵製單矢。

對於弓,蘇策並不打算去改動,因為大乾的弓身已經將潛力發展到了極限,所以蘇策更重視弓弦,弓上的消耗主要是弓弦,張弓為戰,平時弓弦都是儲存在皮囊中的,但是即便如此弓弦的儲存一直是個頭疼事,所以蘇策能做的便是將弓弦分類,同時裹上豬油浸過的紙包裹著儲存。

除此之外,輜重車的形制載重,食物的平時配給,戰時食物的種類都一一商量著定了下來,而且蘇策提出戰時用糧需要做調整,原先戰時雖然吃肉也有酒喝,但是卻還是有些粗放,索性,將肉感,果脯,粟米等等炒熟後全磨成碎末,加上鹽巴料粉豬油攪拌成糊狀,用石攆壓在模具中,變成四四方方的小長條,在用浸油的紙包起來,不管是戰時還是平時配給都很方便。

因為皇家制紙的量大,現在的竹紙已經很便宜了,所以刷上桐油的油紙真用不掉幾個錢。

四五十人商量了一下午,定下的事情卻只有五件,第一件是北軍甲冑需要統一形制,形制不同,無法識別品階和軍種,第二件是武器要側重破甲,畢竟以後面對的是著甲率更高的羅斯人,第三件是更新維護關塞上配備的床駑,四是弓弦要分門別類,定時配發。

第五件是將食物分為戍糧與戰糧,戍糧還是按照原先的方式,不過增加了種類,戰糧多了道處理手續,不過這才是蘇策最想做的事,當兵吃糧,吃的變好了,戰力自然就上去了。

這種壓出來的戰糧,蘇策準備讓定北都護府長期製作,之前蘇府已經試著做過,現在長安城中的糕點中有一樣,被人稱作“餅乾”先的糕點,就是同種做法,只要放個石灰包保持乾燥,用所謂的油紙包裹起來,儲存起來,夏天一個月不壞還是可以保證的。

現在安北都護府也只是小批次製作,主要是培養會做的人,超過二十天的配發給士卒打牙祭,再根據口感調整,也讓士卒們提前適應,等到戰事,全力製作,這樣運送糧草可以減輕不少輜重壓力。

但是一個下午商議下來,眾人的視線都看向了蘇策,蘇策知道,還是沒錢鬧的。

“餅乾的方子和生意給北軍府了,我這個被人傳出來的長安鉅富,還不至於讓自己手下的兵吃不上好的,現在兵少了,每一個在冊的府兵,都要人冊一致,吃兵血才能弄幾個錢。

這門生意再加上一門油紙生意都給北軍府,內府紙張的生意有我的份子,油紙用的紙張用我的份子換的,這樣油紙生意別人搶不走,兩門生意一年下來七八十萬貫,留下六十萬貫給戍邊的兄弟多口吃的,剩下的給你們,吃兵血能有幾個錢,以前下來幾千貫,也不怕挨冷箭。

這五件事看似花費不少,實際上真用不了幾個錢,狼煙山中有鐵礦煤礦,金銀銅礦是聖人的,誰動誰掉腦袋,煤礦鐵礦朝堂上需要楚國公去要一下,咱們就花點請工匠的錢糧,花小錢辦大事,這錢北軍府沒有,我先墊上。”蘇策那裡不明白眾人的想法,但是蘇策卻是願意去裝這個冤大頭。

雖說銅錢換了金銀,但是金銀壓手,再者說了蘇府現在的生意不下百門,這不是說開了百家店鋪,而是有上百個行業,蘇府都插手其中。

要不然偵騎劍部也不會抽出上百人做了蘇府的食邑,這些人都是各行各業的管事,在他們手下還有小管事和掌櫃。

兵部把北軍府索要物資的文書壓而不發,這裡面沒有聖人的意思,蘇策才不信,兵部再厲害沒有聖人撐腰,也不敢做惹怒北軍府的事情。

說到底,錢多惹人眼紅,聖人趙鈺民雖然錢糧更多,但是花費也多,回頭一看,內府的生意裡面還有蘇策的一成份子,就說蘇策拿著這麼多的錢想幹啥,此時不找個由頭,蘇策真怕聖人趙鈺民給個謀反的罪名。

所以現在蘇策雖然食邑一千,靠種地養著這麼多人,那大家都苦巴巴勒緊腰帶過日子吧,百果釀是蘇策的第一門生意,這門生意以後就是蘇家傳家的生意。

至於其他的收益,蘇策覺得還是用在北軍身上,地位,不是別人給的,而是自己做出來的。

楚國公項城為什麼會給蘇策服軟,是因為聖人給蘇策撐腰?與國同戚的國公府,想做什麼事情,只要不是造反,聖人總會給了體面,但是對於蘇策,如今楚國公項城已經沒有爭鬥的想法了,不說別的,就蘇策用錢砸人這招就讓人痛並快樂著。

北軍上上下下可以說是蘇策用錢糧砸出來的軍心所在,但這何嘗又不是本事。

再者說了,若是他將蘇策逼出北軍,最高興的不是軍中被蘇策壓著的將校,而是戶部尚書或者內府令,對於蘇策賺錢的主意,這兩位可是羨慕不已。

沒準丟了軍主的位置,轉過頭內府丞或者戶部侍郎的位置就是蘇策的了,過幾年,蘇策那麼高大的身影站在文官中,越想越彆扭。

不爭了,蘇策要做什麼就做什麼,只要蘇策在北軍,依附北軍的軍戶日子好過,將校們也有錢,人這一輩子為的還不是名利,蘇策為北軍軍主,名給的有限,但是錢是真給啊。

而且說句不好聽的,逼走了蘇策,楚國公府的親眷們少了進項就和跟自己完不了,軍中過慣了好日子,誰願意跟著楚國公府再過苦日子。

而且蘇策的生意還沒發搶奪,聖人內府的生意,蘇策只有份子,搶不了,蘇策的生意還是偵騎劍部的人在做,這就更惹不起了,高懸與北軍頭頂的劍部,可是有著監察軍隊的職責,對北軍不利之人,沒準哪天就沒了,即便是他這個楚國公,反正有著世子在,他項城出個意外,北軍的國公府依然存在。

看著意氣風發的蘇策,項城心裡有羨慕,有嫉妒,有不甘,也有服氣。

看著什麼事情都不在乎的人,在軍中也沒有什麼大動作,但這些年卻另闢蹊徑,用誰都看不起的商業,織起了誰也動不了的一張網。

聖人趙鈺民都不敢動蘇策,因為只需要蘇策的一個主意,內府就多了一門年入幾十貫的生意,這哪是一個軍主,明明是皇族的財神爺,雖然說生意要給蘇策分利,但是蘇策的錢也沒有買田置地,而是給了北軍,把錢花給北軍,反過來不是讓聖人趙鈺民少花了錢。

蘇策有時候夜裡睡不著也會想,如果自己哪天冒犯了聖人趙鈺民,估計求情的人第一個一定是內府令,第二個一定是戶部尚書,至於北軍的勳貴將門還得往後面捎捎。

和眾人商量好接下來朝堂上的動作,已是臨近傍晚,蘇策沒打算宴請這些人,因為沒有必要,而且蘇策與他們年齡上還是有些差距了,楚國公項城今天來也是想明白服軟了,沒見到今天一到直接去了左廳。

所以蘇策和眾人打了個招呼,拉過剛剛回來就在門口守衛的姜瀾,他倆才是同輩的人,晚上府中涮羊肉,因為早上自家閨女喊著羊羊好看,所以蘇策臨出門讓府上殺只羊,大熱天吃羊肉,管他呢!

楚國公項城看著蘇策拉著自己兒子走遠,心裡也鬆了口氣,蘇策給他留著臉面呢!

“眾位,本公的戰馬黑狼今早生下了一個小馬駒,根骨壯實,本公高興,走,今晚得勝樓擺宴,眾位一同!”

“哈哈,一同,一同!”櫟陽縣公趙坦哈哈一下,應了話口,其他人也需要一個場合聊些私密的話題,也答應一同前往,至於楚國公的那匹公馬早上生小馬駒後,還能馱著楚國公到北軍府,又為何現在北軍府門口拴著這些小事情,不要細究。

眾人伴著夕陽西下到了得勝樓,楚國公項城一進去,就衝著掌櫃喊道:“今日不上樓,後面騰個院子,本公擺宴,聽說得勝樓又到了一車百果精釀,烤十隻羊,本公和澤袍們不醉不歸!”

滿頭白髮的老掌櫃的聽到生意上門,讓小廝招呼客人們去後面甲字院,自己拉著楚國公項城,看到四周無人,狠狠地拍了一把項城:“小子,百果精釀,你爹給你的國公府遭得住你這麼花錢,敗家子!”

項城臉上苦澀一笑:“範叔,我府上的錢可經不起造,掛在涇陽縣侯賬上,這小子夠狠,我與他奪北軍府的權,還沒鬥就輸了,不甘心吶,花他幾個臭錢,氣死他!”

老掌櫃拍了拍項城的肩膀,嘆了口氣:“蘇小賊,生財有道,咱們軍中何曾見過用錢砸人的軍主,不過能砸的上上下下都服氣的,這是第一個,估計也是最後一個,大改後,朝堂軍中都很亂,聖人要動邊軍,四邊都要動,熬過了,北軍還是北軍,你在朝堂上,他在北軍府,你二人可要將帥和睦,把北軍護住了!”

楚國公項城臉上帶著苦澀,點了點頭:“確實該將帥和睦,原以為我是帥,他是將,沒成想我成了將,帥成了他,當年你們就不該選蘇策,這小子做事情大氣,但是總是把人往絕路上逼!”

老掌櫃搖了搖頭說道:“蘇小賊做事確實把人往絕路上逼,可是走上絕路的,他可沒有趕盡殺絕,反倒是你還差點火候,去歲之事,雖然事從緊急,一場獸潮,騙得了誰?”

楚國公項城搖了搖頭說道:“戰功不得服眾,只能靠著這點兇威了,雖是下策,但是蘇策在旁,我若不出手給國公府立威,他的偵騎劍部可就下手了!”

老掌櫃點了點頭,嘆了口氣說道:“時局太快,我們這輩人都老了,有些看不清了,我們和李思哲這批人都讓蘇小子逼去了南山,這次下山也是看看你們守不守得住北軍,現在看來,倒是用不上我們這些老傢伙了,你不是蘇小賊的對手,其他外人就更不是了,明早我該回山裡了,那些持劍偵騎看的嚴實,我要停留太久,蘇小賊可就不放心了!”

“恭送世伯!”楚國公項城看著老掌櫃離開後,一個小廝緊隨其後,項城只當做是沒看到,只是長嘆了一口氣,把心胸中的一口悶氣散掉。

很多時候,沒有辦法去說誰對誰錯,每個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做著自己的選擇,甚至選擇也不是自己的,而是利益的選擇。

與其說是老一代北軍人選擇了蘇策,倒不如說是那股盤繞在虛無縹緲北軍上空的意志選擇了蘇策,因為選擇蘇策比其他人更有利北軍。

時勢造英雄,英雄卻造不了時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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