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出行自不必說應當是十六衛中由勳貴功臣子嗣組成的郎衛,與天子六軍代表的宿衛護持左右。

太子理當由東宮六率的旅賁軍護衛,只是端午這一天,聖人與太子卻是魚服在身,身邊也都只是牡丹衛的幾十精銳護衛。

蜀王趙載校不請自來,一大早就到了得勝樓,得勝樓是牡丹衛的產業,現在身為牡丹衛的主帥,蜀王趙載校雖然需要極力避嫌,但是卻不得不來,從皇宮東宮到得勝樓的兩條路上,也都是穿著常服隱藏身份的牡丹衛充做百姓。

而蘇策也早早的在家中準備,蘇策往常貼身穿的鎖子甲這天也沒有穿,洗完一個熱水澡,潔面淨口後,王蘭幫著蘇策穿上一身青色的勁裝。蘇策往日裡不離身的佩刀安靜的放在刀臺上,蘇策習慣性的拿起後,沒有掛在腰間,只是抽出半截刀身,用刀身映照著自己的面龐。

悠悠幾載軍伍,讓蘇策的面板變得粗糙,有點微黑的臉龐,哪裡看的出此人原先也是一面白唇紅的江南少年郎,蘇策合刀,把佩刀放回刀架,整個刀架上橫置著七把橫刀。

最上面是當年聖人和太子賜給蘇策的兩把錯金橫刀,下面五把橫刀中的第一把橫刀是蘇策當年在安北都護府花錢打造的厚橫刀,這把刀在大石一戰中跟著蘇策第一個衝敵陣。

剩下四把刀則是蘇府原先的管家李常請名匠打造的四把佩刀,這四把刀都有刀名,分別是風林山火,取“其徐如林,其行如風,不動如山,侵略如火”之意。

不過蘇策今天並不打算佩刀,轉身出門,羅陽領著九人親衛,這十人,身著皮甲腰配橫刀,手拿馬槊,腰掛強弓,胯下戰馬的馬鞍兩側掛著四壺羽箭,早早的在蘇府大門處等待蘇策出門,蘇策出了府門,翻身上馬,領著羅陽等親衛趕往得勝樓。

得勝樓有五層,每一層都有自己的規矩,第一層只要是府兵,憑藉軍牌就可以入內,第二層則軍中綠衣才可上樓,第三層則是身上有著緋衣的將軍們商量事情的地方,第四層和第五層往往都是閒置的,因為第四次需要軍中紫衣大將才可上樓,第五層更是幾十年都沒有人在此踏足。

不過端午前一天,整個得勝樓五樓卻被提前打掃的乾乾淨淨。

蘇策進入得勝樓,蜀王趙載校迎著蘇策,臉上帶著些許尷尬,堂堂大乾親王,今日卻如同得勝樓掌櫃一樣。

“好大的威風吶,蘇策!”蜀王趙載校打趣的說道。

蘇策與蜀王趙載校吵吵鬧鬧這些年,兩人說是朋友也可,知道這是個是個妙人,也是個渾人,身為大乾親王,聖人的二皇子,本來蘇策是準備推趙載承一把的,給太子上上眼藥的,但是趙載承卻並不好權柄,要不然這次蘇策也不會輕易放過太子。

沒好氣的哼了一聲,蘇策指了指樓上,趙載校撇了撇嘴,小聲說道:“還沒到!”

蘇策點了點頭邁步走上樓,在得勝樓五樓床邊的軟榻上放著一張小桌,桌上是一套精緻的茶具,蘇策脫去靴子,走上軟榻坐下,側頭望向窗外,舉目望去,小半個長安城都盡在眼底。

蘇策給小火爐中添了一顆乾燥的松果球,底下赤紅的木炭很快將松果球引燃,微火卷著小焰,不斷的用火苗舔著紫銅壺的壺底。

壺中自南山黎明時分取來的泉水此時慢慢的沸騰。

沒讓蘇策等太久,在蘇策準往煮沸的紫銅壺中添泉水的時候,太子趙載承走了上來,太子被禁足這幾個月,明顯胖了不少,沒有了處理不完的奏摺,這幾個月倒是好好歇了一陣。

身穿一身青色長袍的趙載承看到蘇策,眼神中滿是複雜,曾經趙載承很想收蘇策為己所用,但是蘇策當年卻果決的與自己決裂,誰能想到短短几年,蘇策就成為了北軍軍主,如果當年自己的手段不那麼陰鬱,恐怕東宮詹氏便是蘇策了,等到自己登上大寶,內庭三宰或是外廷三相必有蘇策一席之地。

只是世事無常,今日之蘇策,已是北軍軍主,造化弄人啊!

“水剛沸,也不知得勝樓的茶怎麼樣?”蘇策出聲打破了兩人的沉默。

“也好,一路走來倒是有些渴了!”太子趙載承接了蘇策的話。

蘇策掀開紫砂壺的壺蓋,用木夾從茶桶中夾取了些許茶葉放了進去,提起紫銅壺往紫砂壺中倒滿熱水,稍後了片刻,拿起紫砂壺給茶杯中倒茶。

“請!”蘇策將茶杯推給太子趙載承。

太子趙載承拿起茶杯,卻沒有喝,因為茶水太燙。

而蘇策自己給自己也倒了杯茶,也不顧茶水燙嘴,滿口喝下。

“你!”太子趙載承看著被熱茶燙的呲牙咧嘴的蘇策,接著嘆了口氣。

“嘶,茶水燙,因為我等不及,想要嚐嚐得勝樓的茶是否像人們說的那樣,如今茶什麼味道沒有嚐出來,卻只覺的嘴裡面疼痛不止!”蘇策說這話,眼睛看著一旁的屏風。

身穿白衣的聖人趙鈺民坐在屏風後,嘴角微微勾起,卻沒有做聲,蘇策要說法,自己給了,現在太子趙載承給不給就看他的了。

太子趙載承聽完蘇策的話,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拿起茶杯,猶豫了一下,滿口喝下:“心急喝不了好茶,受教了!”

太子放下茶杯,面露難色的看著蘇策又往兩人的茶杯中倒上了熱茶。

不過蘇策卻沒有著急去喝,而是等了些許時間,等到茶水溫熱。

“請!”蘇策端起自己的茶杯,小口的吞嚥著茶水。

太子趙載承拿起茶杯,學著蘇策的樣子喝完茶杯中的茶水。

“得勝樓的茶,好滋味!”蘇策放下茶杯,看著太子趙載承,又看了看屏風。

“好茶,當賞!”太子趙載承緊接著說道。

蘇策拿起一個新茶杯,給自己和太子的茶杯添滿茶水。

聖人趙鈺民此時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蘇策和太子趙載承從軟榻上起身,穿上鞋子躬身行禮,聖人趙鈺民擺了擺手,聖人趙鈺民脫去靴子,坐上軟榻,拿起茶杯小口抿著茶水,等到茶水喝完,笑著說道:“茶,要小口喝,大口喝茶,試不出冷熱,熱茶進嘴,容易燙著舌頭,冷茶進肚,難免腹中不適,太子明日不再禁足,監國權柄暫時先不給你,給你聽政之權。”

“謝父皇!”太子趙載承眼中流露出一分喜悅,轉瞬又添了些苦澀。

蘇策眼巴巴的看著聖人趙鈺民,兩人這還是第一次離得這麼近。

聖人趙鈺民把玩著手中的茶杯,

“隆盛九年戍邊,大石之戰,聯名軍中校尉獻策,率百騎首破敵陣,封涇陽縣伯,入長安,為旅賁,後轉北衙,抵吐蕃,進獻良方,充實內府,朕得以重建北衙六軍,拜師李思哲,編軍策,定為北軍少軍主,整備北軍,左武關一戰,徹底埋葬九胡銳氣,定為北軍軍主,去歲滅九胡,擊羅斯,封涇陽縣侯,今年封鎮北將軍,主事北軍府。

短短九年,從一戍邊的管峰卒,到今天的一軍之主,蘇策,你之九年走完了其他人三代人都走不完的路。”

說道這裡,聖人趙鈺民停了下來,蘇策連忙躬身行禮,嘴裡說著:“謝聖人隆恩!”

聖人趙鈺民挪了挪身子,右手把玩著茶杯,伸出左手放在蘇策彎下的肩膀上,凝聲問道:“可有怨言?”

蘇策矮了矮身子,肩膀又往下低了低,搖著頭說道:“不敢有!”

“呵!”聖人冷笑了一聲說道:“怕是有的,卻不敢說吧?”

蘇策沒有說話,聖人把左手從蘇策肩膀上挪開,拍了拍蘇策低下的頭頂,笑著罵道:“你倒是狡詐,李思哲這個老狐狸,倒是培養出了一隻小狐狸,直起身子,在我大乾,將軍的腰桿子挺直了!”

“謝聖人!”蘇策直起了腰,蘇策身材本就高大,剛才為了聖人順手,腰都快僵住了。

聖人趙鈺民指了指地上被擦拭如鏡的木板說道:“你倆坐。”

蘇策與太子趙載承一個對視,得,就著地板坐吧。

等兩人盤腿坐下,聖人趙鈺民看了兩人一會兒才開口說道:“大乾繼大齊國統,靠的是太祖於草原力克九胡,因而大乾以武立國,功名利祿皆是馬背上得來的,有道是功必賞,過必糾,今日朕因太子奪北軍之功之事而來。

這件事情,蘇策你有你的道理,太子有過,禁足已快半年,糾已正,身為軍主,不救儲君,這是過,朕知道這是你為平息北軍怨氣所做,朕不罰你。

當年讓你去東宮,本就是想給太子留下一些將才,太子手段確實有些陰鬱,為君者,當觀局撥亂,太子卻入局為棋,這個虧,早吃早好。

未曾想你蘇策後面入了李思哲的眼,蘇策,你為人忠正,北軍交到你手中,是朕與李思哲定下的,朕也安心,戰事將平,北軍征戰百年,難免驕橫,北軍之事,不生亂子,你可隨意為之,朕於宮中等你訊息。

有些話,說開了,說透了,莫要君臣離心,趁著今日,朕還想遊一遊長安,不必送!”

聖人趙鈺民說完話,太子趙載承趕忙蹲下來,替聖人趙鈺民穿上一隻靴子,蘇策也接過太子推過來的另一隻靴子,在另一邊給聖人穿靴子。

聖人趙鈺民穿好靴子,跺了跺腳,拍了拍太子的肩膀,指了指蘇策笑著說道:“沒眼色的小子!”

等到聖人趙鈺民離開,蘇策長鬆了一口氣,太子趙載承看著蘇策,捂著剛才被燙傷的嘴問道:“你的嘴不疼嗎?”

蘇策點了點頭,伸著舌頭,口齒不清的說道:“怎麼不疼,你一個好好的東宮太子不做,非跑到北邊與北軍搶功,拉的還是西軍人馬,你要是一句話,北軍誰人不給你賣命,蜀王不好權,你要整你兄弟,在我北軍搞什麼事情。”

“誰說他不好權,牡丹衛他不是領的好好的,誰都插不進手,我當年……”沒等太子趙載承說完話,蜀王趙載校就走了上來。

“怎麼,欺負人沒夠了,監國大權在手,玩不過朝堂上那些老狐狸,你就想拉我入局,我又不傻,從小被你坑到大了,你還想利用我整肅朝堂?”蜀王趙載校一臉不忿的看著太子趙載承。

太子趙載承捂著嘴,語氣低落的說道:“你二人可知,九寺五監重臣七成出於江南,三省六部重臣六成出於山東,前齊因何而亂,百年征戰,士族門閥,又有捲土重來之勢,若不清理朝堂,不需百年,大乾便是下一個大齊,勳貴依附皇權,士族門閥卻只會待價而沽。”

蜀王趙載校皺著眉頭說道:“所以,你需要我與你奪嫡相爭?你就不怕輸?”

“怕輸?輸了也是趙氏天下!”太子趙載承說完坐在軟榻上。

蘇策揉了揉眉頭說道:“聖人知道嗎?”

“這麼大的事,父皇怎會不知?”太子趙載承沒好氣的反問道。

“北軍支援誰?”蘇策點了點頭,接著問道。

“南軍與東軍的兩位國公,態度搖擺不定已經能說明問題了,牡丹衛的暗報,現在南軍支援老三,東軍支援老四,西軍天生靠不住,中軍府歸我,北軍府給老二,廂軍府會過渡給勳貴,禁軍府保持中立,畢竟是聖人六軍,這種事,摻合不得。”太子趙載承說完話,撇了撇嘴,一嘴的水泡,疼得不行。

“我先說好,爭可以,但是你可不能算後帳。”蜀王趙載校語氣有些慫慫的,眼巴巴的看著蘇策。

“懂了,不過我需要兩三個月時間,北軍現在還有些蛀蟲需要清理,這件事正好可以當做一個藉口。既然要爭,東宮和北軍府就要製造些事端,最好水火不容。”蘇策想了想,便答應了下來,這件事,由不得蘇策不警惕。

太子趙載承沒好氣的指著蜀王趙載校說道:“老二,要爭就爭個心服口服,蘇策,也讓孤看看你的手段。”

“也好!正想領會太子殿下的高招。”蘇策對著太子趙載承笑了一下,行了一禮,拉著蜀王趙載校離開得勝樓。

“你可知太子手段,這件事情捲進來,還能有你的好?”蜀王趙載校被蘇策拉回蘇府。一進蘇府大廳,蜀王趙載校就對著蘇策喊了起來。

蘇策揉了揉眉頭,這個道理蘇策又怎會不明白,不過還是出言給蜀王趙載校解釋道:“如今我是什麼身份,擔著什麼職事”

“涇陽縣侯,北軍府鎮北將軍。”蜀王趙載校有怎不知蘇策的意思,就是拉蘇策入局,身為朋友的他心裡過不去那道坎。

“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就該知道爭嫡若是北軍不下場,這嫡還怎麼爭得下去,既然遲早要入局,何不早點入局,早點入局,也好早點結束。”蘇策給蜀王趙載校簡單說了兩句。

此時蘇策也是腦袋有些亂,北軍的亂子還沒有徹底根除,現在又要加上太子趙載承想要引發的奪嫡之爭,這奪嫡之爭中的尺度可不好把控。

奪嫡之爭,爭到最後,就害怕刀兵相見,而這也可能是太子為什麼要擺明陣仗的原因了,只要北軍府的北方邊軍不亂,太子手握中軍府的十六衛精銳,長安洛陽兩都就亂不了。

而聖人趙鈺民授意將廂軍府權柄過渡給勳貴,這就是一股監察大乾四方的力量,即便局勢惡化,廂軍府雖然起不到決定性作用,也能抵擋些時日,給北軍府與中軍府留出反應時間。

而在這其中,就需要北軍府和中軍府搭好臺子,將東軍南軍西軍引到臺前,外敵未有之時,也該是清除內患的時間,否則再給山東門閥與江南士族成長的時間,等到朝堂上皆是門閥士族之人,失去軍功的軍方也壓不住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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