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走了不到一個月聖人終究是熬不過了,狼煙山北的太子每隔三日便是一封求援戰報,哪怕十五萬安北精銳與太子的大營相隔不到百里。

太子不擔心自己的安危,哪怕是兵敗鏡面河,大不了從鏡面河南岸退回狼煙山,有著十五萬安北精銳坐鎮後方,羅斯人也不敢追,只是這一退,退的卻是太子趙載承的東宮太子之位。

雖然太子與蘇策有私交,但是這份交情卻早已被太子斬斷了,不管是被動還是主動,當時做決定的卻是太子自己。

身在其位,身不由己的道理,太子趙載承已經經歷過無數次了。

人心不可控!

遠不是頂層的一小撮人可以決定的,一個集體的傾向更多的是以底層的利益為主導。

安西搶了安北的戰功是不爭的事實,此時安北出兵十五萬,這裡面未嘗不是沒有蘇策示意,否則,僅僅是靠著聖人的旨意,還不能強壓安北服軟,但也僅僅只是如此而已。

“軍士凍傷三成!”聖人趙鈺民嘆了一口氣,眉頭緊皺,眼神久久無神,安北忠心,忠的卻是大乾,而不是大乾趙氏。

百年征戰不休,安北實力從立國佔據全軍六成的大軍,年年歲歲,多少兒郎埋骨無定河,六成打成三成,李思哲執掌安北十餘年,恢復到了四成,安北四成為限,這是底限,是李思哲甘願南山歸隱的條件。

恐懼,來自一位安北軍主的威懾,當那日,老帥李思哲入宮,在自己面前喊出:“安北死戰百年,聖人何故逼反?”

邊軍效忠的從來都不是大乾皇族,安北背後站著關隴門閥,耕戰傳世,安西前身是大齊禁軍,西域贖罪,安南身後是江南士族,教化南域,安東原先是山東文閥,世代相傳。

真正效忠大乾皇族的軍隊只有由十三道良家子組成的南衙十六衛,關洛兩都良家子組成的北衙禁軍,以及趙氏祖地乾州子弟組成的陵衛。

手握四成軍力的安北軍主若是想要顛覆九州,也不會說出逼反兩字,聖人趙鈺民再次嘆息:“終究是著急了!”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安北只是天下人的刀盾而已!”二皇子趙載校聽到蘇策說的話,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

前方的路不用說此時已經不能通行,二皇子趙載校讓人在路邊搭起了帳篷,這路明天自會疏通,近月時間他已經習慣了這般的路況。

四弟送的茶桌,松球燃著矮焰,銅壺中的泉水已經沸騰,紫砂壺中添上熱水,南方的茶葉苦澀,卻不比蘇策的話讓他這個趙氏皇子心中苦澀。

“這路就不能好好走嗎?”趙載校嘬了一口熱茶,苦澀回甘。

蘇策給嘴裡丟了一塊果脯,他到底是不懂的怎麼喝茶,笑著說道:“二皇子,蜀王,趙載校,此刻你是誰?”

沒等二皇子趙載校回答,蘇策示意二皇子趙載校喝茶,茶水堵住了二皇子的回答。

蘇策起身,看著遠方矮山薄薄的春意,和山腳下熱鬧的村莊說道:“今日是除夕,我帳下兒郎,十五萬陪著太子在北地吹著寒風,三十五萬戍守都護府,五十萬老卒這會兒在家中期盼明年有個好收成。你可知為了這最後一戰,安北準備了二十萬將軍罐,卻因太子,讓百年夙願遲遲不得了結。”

“百萬軍戶啊!”

“此時你是蜀王,吾為北軍軍主,代表安北百萬軍戶請蜀王出面,領兵北上!安北精銳五十萬,北上滅胡,蜀王之名,不再是聖人恩澤,是無上軍功鑄就。”

“你若是二皇子,吾為涇陽縣伯,代表關隴勳貴,請二皇子中斷與長安的書信來往,五成勳貴支援,東宮之位,二皇子為什麼不能坐一坐?”

聽到蘇策的話,二皇子趙載校捏著茶杯的手指顫抖了起來,熱茶流淌在手指上,猛的一燙,手中茶杯掉落在桌上。

“別慌,你若為趙載校,吾為蘇策,你可知我蘇策為了壓住百萬軍戶,不到半年紫衣大將我已經斬了三位,再壓,我項上人頭不知道何時便被人摘了去!”

蘇策眼神中無悲無喜的看著二皇子趙載校,厲聲問道:“此時你是誰?”

“何至於此?何至於此!”二皇子趙載校忽然覺得身子發軟,癱坐在茶桌前,聲音苦澀的說道:“北軍軍主,涇陽縣伯,友人蘇策,你若為府兵蘇策該如何?”

“府兵蘇策,早已經在賣掉府邸的時候死掉了!”蘇策抬頭眼角劃過淚痕。

當年小河烽燧堡六人。

河南道府兵趙俊俊,獵戶出身,善設陷阱,為人實誠,身殘。

劍南府兵道周正,鹽商出身,善於謀劃,為人熱情,下落不明。

河東道關岳,落魄士族,沉默寡言,外冷內熱,戰死。

關內道劉三郎,關中良家子,好戰,渴望軍功,戰死。

隧帥李豐,趙氏皇族,隱姓埋名,體恤士卒,戰死。

六人,三死一殘,周正入了牡丹衛,至今渺無音訊,而他蘇策卻已經成為北軍軍主。

一直以來,蘇策越來越沉默,太多的人剛剛熟悉,下一次見就不是原來模樣,許多人再也見不到。

戰爭,蘇策很討厭。

無定河邊多少枯骨,難道還要讓羅斯的鏡面河變成下一條無定河。

“為什麼是我?”二皇子趙載校看著蘇策,蘇策身上的悲傷,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不為什麼,只是覺得君王的手段不能染上腌臢味道!”蘇策接手偵騎劍部後,知道了很多隱秘,而且太子的手段,蘇策一直以來都看不慣!

君王可以用權懲人,用勢壓人,這是陽謀,爭不過,比不過,服氣。但是太子善於謀略,蘇策永遠忘不了東宮那日自戕的旅賁郎,大好男兒,沒有戰死沙場,卻死於陰謀之下。

“真要如此嗎?”二皇子趙載校聽到官道旁的樹林裡有馬嘶聲,只有芽孢的樹木擋不住武器上的寒光。

“三皇子找過我,我沒理,不過四皇子倒是有些厲害啊,這剛出他的地界就這麼迫不接待了嗎?茶是好茶,慢飲!”蘇策對於樹林中的伏兵顯得並不是特別在意。

偵騎劍部連牡丹內衛都摸不清底數,更何況是依靠江南士族的四皇子。

蘇策衝著不遠處的羅陽點了點頭,羅陽大喊了一聲:“禦敵!”

從箭壺中抽出一支鳴鏑,拉開硬弓射向天空。

林中的伏兵聽到鳴鏑聲,猶豫了片刻,衝著手下人示意,只見林中不到十幾呼吸便衝出來三百多身穿皮甲的步卒。

二皇子趙載校搖了搖頭,自嘲的苦笑,四個兄弟,只怕只有自己安心於一個親王,看著沒有絲毫慌張的蘇策,他也鬆下了緊張的心情,衝著王府親衛們點了點頭。

兩百王府親衛與一百蘇府親衛將馬車和帳篷圍了起來,兩百王府親衛,豎起盾牌,架上長槍,蘇府親衛拉弓,沒有等待號令,只要伏兵進入手中弓箭射程,蘇府的親衛便射出羽箭打亂伏兵的隊形。

而在矮山下的村莊中兩百偵騎劍部聽到鳴鏑聲,頭上套著只有兩個圓孔的黑色布袋,抓起身旁的頭盔,戴在頭上,抓起身旁的武器翻身上馬,十人一隊,並無從屬,也不屑聯手。

伏兵見到遠處馬蹄砸出的塵煙和腳下的振動,自知事不可為,也不死撐,拉上被羽箭射中的同伴返回密林。

蘇策看著蒙面的偵騎趕到,揮了揮手,偵騎十人一隊散開消失在官道旁的密林。

“路通了!”羅陽雖然年少,但是卻並未被剛才的襲殺嚇到,早就被知道的襲殺要是怕了,以後怎麼好意思頂著蘇府的名頭在軍中為將?

是非之地,蘇策也不願意多留,二皇子也知道君子不立危牆的道理,登上了馬車,伏兵自有偵騎絞殺,這些伏兵可不會被偵騎放在眼中,劍部偵騎來自盾部精銳,盾部精銳則來自百萬北軍,這點伏兵對於偵騎劍部來說只是小問題。

車隊再一次前進,二皇子趙載校坐在馬車中沒有理會美人的眼淚,蘇策剛才的問題,他沒有回答,卻已經回答了。

蘇策若是北軍軍主,那他便是蜀王,蘇策若是涇陽縣伯,那他便是下一位東宮之主,蘇策若是友人蘇策,那他只是趙載校。這個問題,蘇策不會給他答案,最後的決定還得等長安城中的聖人給出答案。

蘇策的話看似狂妄,但是和蘇策認識了這麼多年,二皇子趙載校知道,這些話並不是蘇策要問的。

一個問題,三個選擇,恐怕只有最後一個問題才是蘇策想問的。

百萬軍戶,軍戶可以是戍守烽燧的新兵,可以是邊府正軍,可以是緋衣戰將,可以是紫衣大將,可以是關隴勳貴,他們都有一個名字——北軍。

普通軍戶們想要一戰而定,過上安寧的日子,將軍們要的是沙場立功,光耀門楣,勳貴們要的是爵位傳襲不墜,而這些,都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以北軍為主力滅胡。

北軍已經是一壺燒開水的銅壺,壺嘴本來對著九胡,但是太子卻堵住了壺嘴,蘇策用手遮著壺底下燃燒的松球,此時的壺蓋翻不了。

但是蘇策的手卻在不斷地被灼燒,當這隻手不能拿起銅壺的前一刻,恐怕為了自保,蘇策的手會掀翻整張茶桌,到時候對面的自己,自己身後的趙氏皇族,都將被一壺沸水燙的面目全非。

蘇策安慰著妻子王蘭,卻有些心不在焉,選擇已經給了,讓步也給了,臺階也給了,該給的都已經給了。

北軍已經被逼到了絕境,只希望聖人能夠做出正確的選擇吧。

希望一座戰功鑄就的蜀王府可以讓聖人滿意。

百萬軍戶,數目龐大,強大到這片土地上已經沒有那支軍隊可以匹敵,但是蘇策卻知道這百萬軍戶已經太累了,百萬軍戶,可用之軍只佔四成大乾軍力,而其他百萬軍戶,卻能組建佔據六成大乾軍力的兵力。

戰爭不僅有戰死沙場的榮耀,還有斷肢傷殘的殘卒,百萬軍戶中起碼有十萬軍戶以殘身掛著府兵的名頭上不了戰場。而反觀其餘軍戶,做到一戶一兵並不是難事。

最後一戰,誰擋著北軍,北軍就斬誰,孩童長大十五年,北軍要用一戰打出十五年的威勢,如此北軍才能傳承下去,否則北軍只能越來越虛弱,最終被其他五軍蠶食掉。

強勢只是為了掩飾衰弱,聖人早就看出了北軍的問題,老帥後知後覺,知道自己被算計了又能如何,只要老帥李思哲還是北軍軍主,聖人趙鈺民給的恩榮,他還不清的。

這也是老帥選擇蘇策的原因,因為不僅是聖人,還有趙氏皇族都欠著蘇策,蘇策當年交出的那些方子,讓趙氏皇族不再缺錢,可以壓住富裕的江南士族,南域一直是歷代帝國的禁臠。

關隴勳貴樹敵四方。大齊後期,因為戰事,關隴勳貴崛起,受到擠壓的北方士族,一部分弱小計程車族整族南遷,留下來的老牌士族變成了聚集起來變成了山東門閥,南遷士族藉著教化南域的名頭,與南域本土勢力通婚,盤根錯節的江南士族,掌握著帝國除了巴蜀外最肥沃的土地。

如果蘇策依舊妥協,都不用聖人動手,與關隴勳貴有著亡國舊怨的西軍,與關隴勳貴有著朝堂之爭的東軍,與關隴勳貴有著南遷之哀的南軍,僅僅這三方,就能讓北軍疲於應對,在不斷的消耗中走上落寞的下坡路。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下。

若是蒼雲無飛鳥,良弓只能讓自己成為名弓,讓人時時記起。

若是三窟無狡兔,走狗只能讓自己成為狼犬,讓人科科忌憚。

蘇策知道在這個時候,自己不能退步,甚至還要往前頂上去,角力,北軍已經蓄力良久了,現在是時候讓虎視眈眈的諸多對手嚐嚐北軍的氣力了,要讓他們知道這份氣力還可以保持很久,而現在太子就是這群對手中,最弱的一位。

蘇策也想試一下自己這個軍主能不能和東宮碰一碰。一個還不是帝王的儲君都碰不過,與其讓北軍苟延殘喘,不如讓北軍綻放出征戰百年的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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