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沙啞，帶著一股子無法形容的喜悅與激動。
王大春轉頭一看，但見一個頭發花白，身形瘦削，滿臉皺紋的老婦站在房門口，朝外張望。
她穿著一件寬鬆的棗紅色碎花綿綢舊睡衣，腳上趿著一雙掉了顏色的藍色拖鞋，一隻皮包骨似的右手緊緊抓著門框。
最奇怪的是，她雖然是望著王大春，但眼睛裡面卻是空洞無神，沒有任何神采。
是一個瞎子！
“媽，是大春他回來了。你小心點，別摔著了。”
王小玉急忙上前，扶著瞎眼的母親孫運香走出來。
“媽，我回來了，您這是……”
王大春放下朵朵，緊緊盯著母親的雙眼，顫聲問道。
“大春，我的好兒子，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孫運香哆嗦著雙手要去摸王大春。
一行清淚情不自禁從眼眶裡流出。
王大春上前一步，撲通一聲，跪在母親的面前，抓住母親的雙手緊緊貼在臉上，哽咽道：“媽，您的不孝兒回來了，讓您們遭罪了。”
“傻孩子，你回來就好，你回來就是媽媽心裡面最大的安慰。
媽高興都來不及呢。
快點起來，媽還想多活幾年呢。”
孫運香一邊流淚，一邊將王大春扶起。
王大春盯著母親的雙眼，顫聲問道：“媽，您的眼睛怎麼回事？”
“哦，沒事，媽這幾天上火了，犯了紅眼病，過幾天就好了。
你不要擔心。
對了，大春，你還沒有吃飯吧。
小玉，你去殺只雞，做一桌好菜，替大春接風。”
孫運香輕輕撫摸著兒子的臉，滿心歡喜。 心裡一顆久懸的巨石，終於放下來了。
“媽，這大白天的，雞都跑了，抓不到，明天一早再殺吧。
大春，要不我先去給你下一碗雞蛋麵墊墊肚子，咱們晚上再弄好吃的，行嗎？”
王小玉解釋道。
現在都一點多鐘，中午也沒啥子菜，都是早上剩菜，拿不出手。
畢竟，弟弟從牢裡出來，肯定好久沒有嘗葷了。
“姐，不用了，我在路上吃了東西，肚子不餓，咱們晚上再吃吧。”
王大春扶著母親坐下，說道：“媽，你坐這邊，我幫你看一下眼睛。”
隨即又發現母親的右腿也有些瘸。
他這次不問母親，而是直接問王小玉，“姐，咱媽這腿又是怎麼回事？”
王大春清楚記得，自己入獄之前，母親還只有五十來歲。
但身體健康，臉色紅潤，滿頭的黑色短髮，連白髮都數不出幾根來。
甚至還能挑得起一擔百來斤的尿桶去菜地施肥。
可現在，她雙眼看不見，腿也瘸了一隻。 滿頭的黑髮變成花發，原先紅光滿臉也變得皺紋縱橫，蠟黃無色澤。
本來很健壯的身體也消瘦得跟皮包骨似的。
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七十多歲的老太婆。
不等王小玉開口向王大春解釋，孫運香就馬上笑呵呵的解釋，“大春啊，我這右腿是兩年前坐你爸的摩托車摔的。
當時也不覺得痛，就沒去醫院做檢查，只在一個老中醫那裡拿些草藥敷了一下。
沒想到後來就慢慢變成這樣子。
不用擔心，這腿又不疼，只是走路慢一點。
至少比斷腿要強多了。”
說到這裡，她那臘黃的瘦臉上滿是光澤，彷彿兒子一回來，任何心結都釋然了。
但王大春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他當然不相信母親的話。
見王小玉欲言卻止，眼神裡閃過一抹哀傷，王大春知道這其中必有隱情。
只是母親不想讓自己擔心才故作輕鬆豁達。
王大春沒多說什麼，只是溫聲說道：“媽，我先去處理一下我的東西，洗個澡，然後再幫你檢查一下你的眼睛與腳吧。”
“呵呵，大春，你別開玩笑了，你幫我檢查？
你又不是醫生，能檢查得出什麼名堂。
再說我又沒有什麼問題，不用那麼麻煩。
大春，你剛回來，就別瞎忙活了，去洗個澡，然後好好休息一下。
畢竟路途這麼遠，你肯定也很累了。
小玉，你替你弟收拾一下床鋪，讓他好好休息一吧。
然後再去菜園裡看看還有沒有菜瓜或香瓜，摘幾個給大春嚐嚐，解解渴。”
孫運香吩咐玉小玉去做事。
她當然不相信兒子會看病的。
還當兒子跟以前一樣腦瓜子不太靈光，才說出這種傻話來。
在她心裡，兒子自從車禍後，腦瓜子一直不太靈光。
不然，又如何會答應去做人家的上門女婿，又如何會被人坑進監獄都沒有半句怨言。
算了，不想那麼多，只要兒子回來就好了。
“媽，我在牢裡跟人學了一點醫術，也經常幫其他犯人看病。所以也可以給你看病的。” 王大春解釋道。
“還是算了吧，你去忙活你的事兒吧。你的孝心，我心領了。去吧去吧，快去洗個澡，洗淨身上的晦氣吧。”
孫運香咧嘴笑道。
心裡卻嘆息，兒子坐了五年的冤枉牢，這腦子只怕更不靈光了。
明明不是醫生，卻硬要充當醫生。
真是可憐啊。
心裡面既歡喜兒子回來，又憂慮兒子的傻病以後會不會越來越嚴重。
而那個女人也不知道會不會放過她的兒子。
不過， 兒子剛回來，她也不好提起那個女人，免得兒子心裡不好受。
王大春見母親仍不相信自己，也不再堅持。
他先去洗了一個澡，換了一套乾淨的衣服。
然後就從監獄裡所帶來的東西一併拿到前面水渠邊上，準備點火燃。
鄉下有個風俗，只要從那裡面出來的人，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洗去一身晦氣。 再將牢裡所有物品燒掉，象徵著與牢裡一切永遠隔絕。
這時，王小玉拿著兩隻香瓜在水邊清洗。
她看著王大春在燒衣服，突然問道：“對了，大春，你回來，她曉得嗎？”
幾隻小鴨子嘎嘎的從水面游來，要搶王小玉手中的香瓜。
被王小玉揮手趕開。
“她……！？”
王大春目光一凝，望著衣服堆裡慢慢變大的火焰，面無表情說道：“我跟她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我明天就去找她，跟她離婚。
這樣大家一拍兩散，互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