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了餉,於是便有人想去禪達,離我們最近的城市。

在祭旗坡高地眺望,遠處濃霧半遮半掩半朦朧的禪達有莫名的吸引力。我們每日看它,它有時被濃霧遮掩,有時敞開面紗,今日它半遮半掩的濃霧面紗對於我們有巨大誘惑力。

獸醫陪著陳餘,此時陳餘已經緩和過來,信件突如其來,若是在戰場上聽見好友戰死的訊息,可能陳餘隻是長嘆一口氣。環境不同,心境必有所變。

陪著陪著,從獸醫陪陳餘,到後來陳餘陪獸醫。

獸醫的獨子戰死,作為我們整個團的‘父親’,獸醫盡力維持作為父親的尊嚴,不讓自己輕易落淚,特別是在我們這群和他兒子一樣大的年輕人面前。

兩人就這樣坐在屋簷下,陳餘揉搓狗肉的肚皮,這段時間狗肉長肥不少。或許感覺到兩人的悲傷,狗肉緊緊貼著獸醫與陳餘,伸出舌頭舔舐兩人的手指。

“狗肉肥了。”

獸醫伸手摸了摸狗肉的下巴:“可不是,飯菜有油水,老漢我都長肥膘了。都說從軍幸苦,到底還是打仗苦,莫打仗的時候還是蠻快活,多虧有你們,在團裡可比老漢在老家幹活舒坦多哩。”

“給你這個老東西養老,以後就住禪達。”陳餘說。

“不行嘞,禪達溼氣重,還是比不上黃土高原,住窯洞裡冬暖夏涼。”

“塌下來省得挖坑埋你那把老骨頭是吧?”

獸醫嘿嘿一笑:“你這娃娃說的什麼話,窯洞箍好哩,住幾百年都不會塌,你以為跟你們南方似的,屋子莫人住,兩三年就爛了。”

陳餘說:“你們家窯洞是金剛鑽鑲的,幾百年不會塌,吹牛不打草稿。我跟你說,還是我們南方庭院水鄉有情調,我告訴你,在南方誰家門外村子沒挨著河,都不好意思說是人住的。”

“不行,離河近漲大水下雨豈不是把屋子給衝了,南方溼氣重,就那溼氣老漢住不得。”

“等以後,我給你找個江南小情調的院子,保準你喜歡。”

獸醫抬起頭看向天空:“老漢今年五十六哩,這輩子快過完,說啥院子不院子的都是空。現在啊!老漢我最想還是把這副身子骨埋在陝西,我說了你這娃娃又得罵老漢迷信。”

“你說,我不罵你。”陳餘回道。

“陝西可是好地方,那是出皇帝埋皇帝的好地方。你瞧瞧幾千年來,秦始皇第一個皇帝埋在陝西,要不是旗人入關,皇帝還是咱陝西李自成的大順朝坐。”

伸手去摸獸醫的後腦勺,陳餘羊做震驚:“呀!看不出來你這死老頭子,半百年紀黃土都埋脖子上了,居然還有想復辟當皇帝的夢。這一摸,獸醫你腦袋可真是生了反骨,生下來不是反王就是皇帝,最少也得是一個裂土封侯的勳貴。

不過你這年紀想做反王怕是不成,做皇帝也沒託生北平城裡,額頭上也沒有通天紋。來來回回五十多個春秋,到了還是一事無成,可世上到老一事無成的人多了去,總歸不差你一個。”

“去去去!”

獸醫帶上自己髒兮兮的便帽:“以前做皇帝受萬人朝拜,現在做皇帝可是要遭萬人罵。你小子想要老漢死後遭萬人罵,這輩子恐怕是不能葬在陝西,我跟你們這些小娃娃一起這麼長時間,心裡總想一件事。”

“啥事?”陳餘相問。

“老漢我今年五十六,說死也到快死的年紀,若是病死老死也莫人立個碑,莫人想、莫人念,三十初一,清明忌日都沒人燒紙送香。老漢我就想,要是跟你們這些娃娃一起死,仗打贏了逢年過節些許有人記著,燒香送紙也能給老漢我分點。”

陳餘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要是仗打輸了,就跟緬甸一樣,屍首都沒人埋,燒紙也不一定能收到。”

“咱老漢不管那個。”獸醫別過頭揮揮手說:“小日本再能打仗,佔了朝鮮、佔了緬甸,又佔了大半個中國,他還能把中國人殺光,有人活著就有人記著。”

“那你能記得七百多年前,堅守釣魚城的主將是誰嗎?”

獸醫嘖了一聲,眼神極度氣憤的看向陳餘。這個玩笑如同川軍團以往一樣惡毒,我們嗆人、罵人幾乎脫口而出,而讚譽某人卻是如何也說不出話,能讓我們讚譽的只有死人,死人不會反駁,是個極好的藉口。

沉默片刻,獸醫笑了笑。作為父親有身為父親的大度,他對於陳餘的玩笑只有一笑了之,若是聽不得川軍團的惡毒玩笑話,那必定是一個心如死灰之人,若是聽完嘿嘿一笑,那這個人還準備死皮賴臉活著。

獸醫受過教育,不過那只是封建王朝中的私塾教育。他考過科舉,讀過書、學過醫,能分辨人體諸多血管穴位,也明白之乎者也。對比起我們,他似乎是從封建社會破碎後殘留的餘孽,而我們是亂世餘孽。

我們正在救國,而獸醫想救的‘國’已經消失,至此他上半生的過往如同笑話。一個清朝人活在民國社會,而現在比起上一個朝代更加費拉不堪。

在兩個人談論話題從對於親愛之人的緬懷,再到對於南北兩地氣候居住,最後到死後暢想。說了很多,釋然很多,死去的屍體終已腐爛,沒死的靈魂已然破碎。

兩人面前,死啦死啦拽著迷龍的口袋跑,而迷龍正在緊攥自己的三塊五毛錢國幣。迷龍準備用軍餉給雷寶兒購置一份禮物,死啦死啦正在為今晚的牌局籌備賭資。

陳餘笑呵呵指向兩人說:“死啦死啦連迷龍給他兒子買東西的錢都要,真不要臉。”

“迷龍這個傢伙也是笨,直接說是準備給雷寶兒交束脩,死啦死啦再不要臉,也不能搶娃娃的學費。”

獸醫嘆息道:“回來那麼久,也沒跟雷寶找個私塾,光孩子他媽整天帶著,容易養嬌氣,孩子不讀書可不成。當爹沒個當爹樣子,難道指望雷寶兒以後跟自己一樣做力氣活?”

“那你這個當爺爺的不去說道說道?”

“那是人家家事,我不好摻和。”

陳餘回頭看向獸醫:“迷龍成親那天,嫂子可沒把你當外人,真真把你當迷龍他爹磕頭。死老頭子你現在又說不好摻和,感情人家的頭是白磕的,受了響頭現在又不認賬了,沒你這麼做事的。”

獸醫攤手為難:“我也莫讓他們兩口子磕,是他們非要磕的。”

“那你當時還坐在椅子上舍不得挪開屁股?”

“你這娃娃,嘴巴咋跟煩啦一樣,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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