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震驚外加恐懼,阿譯半天沒有晃過神。

在他愣神的功夫,喪門星用砍刀砍了一堆樹枝綠葉作為偽裝,一群人正在給自己的身上插滿樹枝。陳餘也在插,順帶向那位游擊隊詢問西岸的現狀。

那人說:“自從你們來了之後,日本人像是發瘋似的,抓了一百多人不論男女老少,全部都給綁在樹上刺死了。我們的人太少,救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日本人殺老百姓,你們什麼時候反攻。”

陳餘聽完默默低頭,半晌回了一句。

“快了,沒看我們都換美國槍。”

“真好,要反攻了。”

那人繼續說:“現在銅鈸鎮已經沒多少活人,日本人抓了幾千人修南天門,你們來了之後又抓了一批人殺了立威。我們也去南天門偷偷看過,想著弄些情報給你們,可是我們的兩個人進去,就再也沒出來。”

“不要再去了。”

“不得行,我們也想幫些忙。”那人拒絕。

陳餘沉聲道:“再去也是送死,南天門是在我的手裡丟的,也應該我去把它拿回來。是我當初沒有守住南天門,一路從緬甸跟追雞攆狗似的被人趕回來,保住了禪達沒有保住銅鈸。”

“是你們之前在南天門上打仗的?”

“打敗仗。”

那人敬佩道:“那也好得很,我在銅鈸看著滇西遠征軍出國,又看著你們回來,現在要反攻了,我們也想出些力氣。”

沉寂十幾分鍾後,阿譯再度活過來。

在游擊隊的帶領下,我們穿行在密林中,將耳邊的水聲和南天門丟之身後。路是上次渡江留下來的,這次走過時快了很多。

十幾個人穿過一片雜草叢生的密林,入目則是一塊空地,林中的空地整整齊齊放置著幾十具屍體,是我們的人。他們安安靜靜躺在這裡,雜草和藤蔓已經束縛住骨殖,留下破爛的衣物和白色屍骨。

阿譯抓住陳餘的肩膀,看見這些屍骨時淚水劃過臉龐,這些同袍整齊且安詳的躺在西岸,沒有人打攪他們。

走在最前面的游擊隊說:“我們幫忙放在這裡的,想著你們很快打回來就沒有下葬,我們也沒有那麼多人手挖坑,現在西岸是日本人的,動土太危險。”

“謝謝。”阿譯糾結出兩個字。

“謝啥,也沒給他們入土。”

此時喪門星從行軍包裡取出一沓黃紙,用砍刀挖出小坑將黃紙放在坑中,閉上眼睛雙手合十默唸。上一次他們路過這裡,這次來喪門星特意帶了一把黃紙,用以祭祀我們的同袍。

不辣望著跪地祭拜的喪門星說:“上次我們從這裡走,死啦死啦說打走小東洋,活著的人要來這裡把他們埋嘍。不管誰能活下來,都要來這裡把他們收斂安葬。”

陳餘怔怔的說:“在下川軍團林譯,若有幸苟活,必幫諸位同袍收斂屍骨,祭祀下葬,以安眾兄弟在天之靈!”

阿譯也說:“望眾兄弟之英靈,保我們收復國土。”

告別死人屍骨,我們再度上路。沿著山林行走,游擊隊的人把我們帶到一處可以觀測南天門反斜面的地區,黎明到來,晨光劃破天空中的雲層。

十幾個人待在這裡,不辣等人去周圍警戒,而阿譯拿出揹包中的繪圖工具,陳餘用望遠鏡觀察反斜面的工事,然後拿起上次死啦死啦來西岸繪製的地圖對照,找出沒有的,畫出存在的,查漏補缺。

阿譯繪製的極為細心,連每一個機槍巢和炮位都繪製清楚,並且用身旁的工具測出高度位置,大差不離。他甚至連反斜面的射擊角度都標註清楚,並且記錄在筆記本上,以供複查。

百般無聊又極為忙碌,繪製好觀測地圖,我們又緊接著去下一個地點。除去南天門,我們還有很多要戰鬥的地方,不僅僅是南天門一個點,還有後方銅鈸的街道地形。

······

游擊隊帶我們走山路來到銅鈸鎮邊緣,從山上可以俯瞰整個銅鈸,這裡已經成為無人區。

農田中倒著幾具屍體,屍體已經腐爛,幾隻吃人肉已經發瘋的野狗正在啃食。陳餘想過無數次無人區的場景,可當身臨其境時,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們打敗仗,逃了尚有一絲活命機會,留在家鄉的民眾只能成為日軍的玩物。我們的民眾對於日軍稱不上人,只是低賤的‘牲畜’,因為我們總是打敗仗,日本人看不起我們,也看不起生養我們的百姓。

‘鐺鐺鐺~~~’

遠處傳來銅鐘聲,銅聲悠揚婉轉。

陳餘問游擊隊:“怎麼還有敲鐘聲?”

“山上清涼寺。”那人回。

“我問怎麼還有鐘聲,人不是全死了嗎?”

“那裡就一座破廟。”

陳餘喝聲問:“我知道是廟,廟裡怎麼會有人敲鐘,銅鈸的人不都是死了嗎?”

游擊隊放棄狡辯:“我······”

“帶我去看看。”

拿起步槍,陳餘踹了一腳阿譯:“我去寺廟看看,你在這裡繪製好了就等我。”

“好得啦,別打擾我繪圖。”阿譯煩悶的趕走陳餘。

拍打不辣、迷龍、豆餅、蛇屁股等人,陳餘帶著他們離開此處。他想知道游擊隊為什麼支支吾吾不肯說,按道理這些人不會隱藏什麼秘密,只要是對作戰有利的情況,他們都會知無不盡。

銅鈸鎮上靜幽幽,不遠處的山林裡鐘聲迴響。

陳餘逼迫那個游擊隊帶自己去,然後他就在路上遇見一個人,一個戴眼鏡的胖子,他正盤坐在地,對著遠處農田中成堆的屍體超度。游擊隊說的沒錯,在我們上一次離開後,竹內連山發瘋了,然後殺了銅鈸鎮上僅存的幾百口老弱病殘。

成堆的屍體堆積在農田無人收斂,日軍將他們的頭顱砍下堆成京觀,陳餘咬著牙走過那個超度亡魂的胖和尚。

胖和尚忽然說:“施主,不要去,看見了只會擾亂你的心智。”

“到底是什麼?”

“唉~~~”胖和尚幽幽一嘆。

沿著銅鈸鎮邊緣走過,那個游擊隊無可奈何的帶陳餘走進密林,在林中穿行數分鐘,一棟燒燬一半的寺廟出現在陳餘眼前。

拿起望遠鏡觀看數百米外的破敗寺廟,在空地上,有幾個和尚在做法事。

一人敲鐘,一人超度,一人正在用木頭製作牌位,恭恭敬敬的請去桌上供奉。香爐中的煙火渺渺,而他們面前有一個火堆。一個步兵組的日軍正在焚燒他們的屍體,這是上次被我們打死的日軍,和尚正在幫他們超度,每焚燒一具屍體,便恭恭敬敬供奉一座牌位。

陳餘拿著望遠鏡的手垂下,我們的百姓暴屍荒野,屍體被野獸吞噬,野狗吃的眼睛都發紅了。而居然有人恭恭敬敬給日軍超度,供奉他們的牌位。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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