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

今日天未見曉,南蓁便起身了,在屋簷下,看著天色逐漸變亮,又慢慢暗下來。

晚風吹動她的衣襟,鼻尖似乎都能味道絲絲鐵鏽味。

“天黑了。”

易泓上前兩步,和她並排站立,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落在西邊團團墨黑的雲上。

南蓁輕輕吐出一口氣,重複了他的話,“天黑了。”

不見人回。

從白天等到黑夜,還未收到來信。

易泓繼續道,“我看宗夫人已經讓將軍府眾人都武裝好了,城門那邊,似乎還沒有訊息傳來。”

沒有訊息,便是好訊息。

說明梁軍目前為止並沒有衝破陛下和宗將軍的防線。

“嗯。”

南蓁點頭,看向身邊的婢女,“軍營裡有什麼訊息嗎?”

“回娘娘,夫人暫時沒有叫人過來傳話。”

宗夫人知道南蓁放心不下,所以一有訊息必定會派人通知她。

南蓁聞言,按耐住性子,轉身將碗裡的藥一口灌下。

平日裡覺得苦澀無比的藥今日喝著倒也平常。

易泓也不再說話,只默默地陪她等訊息。

時間一點點流走,等待的過程總顯得漫長。

南蓁用手指摩挲著繫著明月令的編帶,藉此抑制自己的焦躁。

其實他們都知道,即便有南家軍和江湖勢力的加入,也不敢說有多大勝算。

此刻,只能安慰自己,事未定性,不要慌張。

婢女上前添了兩次燈油,門口總算有了些動靜。

南蓁蹭地一下站起來,遙望向院門口。

一道匆忙的腳步越來越近,直到穿過重重樹影,出現在滿院的月光下。

是蕭容溪。

他身上衣袍未換,臉上有乾涸的血跡,混了汗水,又再度被融開,順著臉頰滑落至下頜處。

蕭容溪匆匆而來,在院子中間駐足,南蓁還在簷下。

四目相對,寂靜無聲。

易泓突然輕笑一聲,心落回肚子裡,端著藥碗離開。

路過蕭容溪身邊時,腳步微頓,“恭喜陛下,得勝歸來。”

說完,也不等對方回應,大步離開。

院中的婢女在蕭容溪出現的時就十分有眼力見地退下了。

此時,唯有滿院的清風朗月與兩個相對而立的人。

片刻後,南蓁總算有了動作,緩緩走下臺階。

剛離開最後一階,就被飛奔而來的人擁住了。

他身上還沾著風沙,南蓁卻伸手抱緊了他。

兩人靜靜地擁了一會兒,南蓁才問,“陛下怎麼沒差人送信,自己先回來了?”

蕭容溪說道,“怕你擔心,又想見你。”

所以在戰鬥結束,回到營地的時候,他就迫不及待地騎快馬趕來了將軍府。

南蓁揚起嘴角,在他肩頭蹭了蹭,又覺得盔甲有些堅硬,遂罷休,“我是很擔心,不過看到陛下,就放心了。”

是看得見碰得到的安心。

是焦躁和不安的情緒能夠落在他懷裡,被穩穩接住。

“朕知道。”

這一戰,他們贏得不容易,守在後方的南蓁也並不輕鬆。

南蓁手指在盔甲上摸了摸,抬起來看時,指尖染了紅。

她從蕭容溪懷裡退出來,擰眉看他,“陛下受傷了?”

“小傷,不打緊。”蕭容溪接過她的手,想要搓掉她手上的紅,卻忘了自己的手並不乾淨,反倒蹭得到處都是。

南蓁抬眸望向他,反手拉著他往屋裡走,“我讓人端水過來給你清洗傷口。”

“好。”

蕭容溪由著她給自己卸下盔甲,用擰得半乾的帕子仔仔細細地清洗後背和手臂的傷口。

許是從前經常受傷的緣故,清理傷口之事她做起來分外嫻熟。

“營裡的事情都交給宗將軍了嗎?”

蕭容溪點頭,“這些本就是他分內之事。”

宗北不僅要統計殺敵人數,還要清點己方剩下的兵。

戰死沙場的將士也需一一記錄,便於聯絡家人,發放撫卹。

銅盆裡的水已經變了顏色,南蓁叫人換了,轉身見蕭容溪神色肅穆,眉頭微攏,問道,“這次,應該死了不少人吧。”

蕭容溪頷首。

打仗都是要流血的,甚至是付出性命來護衛腳下的土地。

寸步不讓。

“他們都是有功之人,以身殉國,朕不會虧待了他們的家人。”

待宗北整理好名冊後,再論功行賞。

南蓁清理完傷口後,又給他上藥,細細包紮,“不知道衛燕如何了?”

“你放心,朕離營的時候還看到她了,受了些傷,神醫谷的小童在為她醫治,看樣子不算嚴重。”

南蓁:“那就好。”

她用剪子剪下多餘的線頭,替蕭容溪整理好衣裳,“陛下今夜還要回營嗎?”

“回。”

蕭容溪起身,將人拉到身前親了親,又將她整個攏在懷裡,閤眼,抱住不鬆手,“有些事情,還需要朕親自去處理。”

方從坤殞命,馬敬被抓,俘虜還關押著,梁軍投降,但還有一事未了結。

蕭奕恆的屍骨尚未找到。

皇室中人,自然要安葬在皇陵,而不是流屍荒野。

南蓁沒有問,卻也猜到了幾分。

蕭奕恆不愧於“宸王”的稱號,是該得到世人尊敬的。

她抬手在蕭容溪腰間拍了拍,由於埋在他懷裡,聲音有些悶,“陛下以國事為重。”

蕭容溪睜眼,眼底血絲卻更加明顯了,低頭看她,“你身子還未恢復好,早些休息,朕處理完營中之事就來找你。”

“好。”

南蓁十分溫順得點了點頭,“我等陛下回來。”

蕭容溪揚了揚嘴角,轉身大步離開。

南蓁看著他的背影長呼一口氣,此刻心落下,才覺得有些冷。

她抬腿想去關門,雙膝卻不自主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幸而撐著桌沿,勉強穩住了。

白日站太久,這會兒鬆懈下來才覺得腿有些發軟。

這一夜,南蓁睡了個好覺。

翌日,推門,才發覺衛燕站在門外,背對著她,一動不動。

連她開門都未曾有動作。

南蓁不知道衛燕站了多久,只覺得她衣裳上都結了層薄霜。

南蓁攏了攏披風,邁出門檻,“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衛燕轉身,眼眶泛紅,直到看見南蓁,淚珠子才落下。

“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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