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道:"客房在後街,等師父先把飯帳結了,我再帶你過去!"

千變聽得一愣,瞪著眼望著小二道:"老衲在你們這裡的食宿都有宣撫使衙門來出錢,你不知道嗎?"

說著,晃著身子要下樓,被小二一把拉住道:"師父,你說的我卻沒聽說呢!還是你先把飯帳結了,我們兩不為難的好!"

那千變聽了,更惱道:"剛剛和我一起來得正是宣撫使衙門的侍衛,你沒見到嗎?"

小二四處瞅瞅道:"剛才自然見到了,他若在,倒也好辦,可是他如今不在這裡,所以還需師父把飯帳結了吧!"

千變看說不清楚,也不再和他饒舌,只管扒拉開小二,往樓下走。

剛到樓下,只聽得樓上小二大喊大叫道:"下面的!快攔住那和尚!他吃了我們一桌子菜,不給錢!"

話音剛落,只見從後堂“呼啦啦”衝進來十幾個人,擋住千變的去路。

千變正要解釋,那為首的一人手指著千變問道:"就是他想賴賬嗎?"

此時,小二已經下來,忙連連點頭道:"就是他!吃了我們一桌子大菜,還有一罈好酒,不給錢!"

那人聽罷,也不等千變解釋,把手一揮,眾人便一擁而上,打了起來。

千變雖然有些功力,怎奈喝得爛醉,腳下無根,被眾人推倒在地上,有用鐵鏟的,有拿擀麵杖的,還有拿肉叉子,鎖狗鏈,木棍,長條凳的,一通猛打亂砸。

那千變被打得嘰哇亂叫,滿頭臉的血,酒也醒了許多,趁著一個空擋,奮力鑽了出去,直往門外跑,剛剛跑到門口,卻見一隊巡邏的兵士,擋在了酒樓門口。

千變如遇救星,趕緊跑過去,酒樓裡的眾人也擁了出來,又拉住千變要打,騎在馬上的元兵頭目命手下將他們止住,道:"你們為了何事在此打鬧?"

千變不待酒樓的小二說話,忙輯手施禮道:"這位大人,貧僧法號千變,是奉了你們宣撫使大人之約,特地前來的。

因宣撫使大人早已吩咐貧僧的食宿均有衙門承擔,我在這裡吃過飯,他們卻讓我付賬!我跟他們說了,也不聽!還只管打!望大人詳查!"

頭目點點頭又轉臉問那小二道:"他說的可是實情?"

小二道:"回大人話,他說得我們根本不知,這個和尚就是耍賴不給錢!"

小頭目點點頭,"嗯"了一聲道:"此事倒也不難,我們只要帶著這和尚到宣撫使衙門一問便知了!"

說罷,一撥馬頭,吩咐道:"把和尚押走!"

眾兵士押解著和尚,轟隆隆地往大街的另一邊掉頭而走。

千變也不認識路,由著他們一路行來。

直直走了半天,並不見宣撫使衙門,卻到了一處軍營之中,千變只以為定是直接帶自己到軍營來見宣撫使,所以也並不在意。

幾個士兵將千變帶進一處房屋,還沒等千變明白這是何所在,屁股上便被狠狠踢了一腳,咕嚕嚕地沿著梯子滾了下去。

只聽上面“譁稜稜”的聲響,門被牢牢鎖上。

千變"砰"的一聲,一頭戧到地上,眼冒金星,差一點昏厥。

待他停了片刻,才勉強爬將起來,環視周圍,只見牆上懸掛著鎖鏈,腳鐐等物,整個地面潮乎乎的,在牆角處堆著一堆乾草,泛著刺鼻的黴味,這裡,分明就是一處地牢。

千變這才醒悟過來,趕緊沿著梯子爬到門口,大聲拍門亂叫,直直嚷嚷了半天,也全無回應。

實在無奈,只得就著門口蹲下,休息片刻,又起身去拍門,大叫,如此往復,直到天色黑盡,也並無一人來搭理他。

此時,千變早已經是嗓音嘶啞如破鑼一般,渾身也沒有了力氣。

只得灰溜溜的又沿著梯子下來,一頭倒在半溼的乾草上,呼呼大睡。

千變睡了一夜,第二天,只到從門縫裡透入一縷光亮時,才醒了過來。

他在酒樓被打得皮開肉綻的,睡了一夜,渾身痠痛,如散架一般,也只得勉強掙扎著起身,到馬桶處方便。

他過去,伸手揭開馬桶蓋,一股尿臊,濁臭之氣,直把千變燻得差點昏倒。

他也只得用手捏住鼻子,坐了上去。

出完恭,趕緊把那馬桶蓋子蓋上,又回到草堆裡,扶著腰,緩緩坐下。

此時,那不爭氣的肚子又開始咕嚕嚕的響。

對於挨打受罵,骯髒汙穢,皮開肉綻等等諸事,千變都可以忍耐,只有飢餓一途,是斷斷忍耐不了。

本欲再爬到上面拍門叫喊,卻是渾身無力,心裡只道自己在軍營之中,料想定會有人送飯過來的,便依在乾草上,眼睛不眨地瞅著上面的門,只待一聲,吱扭,進入一個送飯的人來。

誰知,從早,熬到晚,那門還是緊閉在那裡,也沒有"吱扭"過。

此時,千變早就雙手捂住肚子,蜷縮在草堆裡,咕嚕嚕的肚子,伴著他嘴裡的哼哼之聲,在這小小地牢裡,攪和飄蕩了一個白天。

千變又疼,又餓,又悶,折騰了大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睡夢之中,只見酒肉亂飛,他上竄下跳,費勁力氣卻就是抓不到,正急得滿頭冒汗,又見一隻烤雞從自己屁股後面跑了過去,他奮力坐過去,用力壓住。

只聽得屁股下面"吱吱"亂叫,突然那烤雞在他屁股上亂咬起來,疼得千變"噌"的一聲,跳了起來,夢也醒了,藉著微弱的光亮,只見一群小東西,左右亂竄,竟是幾隻老鼠。

千變也顧不得疼痛,只管上來一個勁地踩踏,一連踩死了兩隻,其餘的都鑽進草堆裡,蹤跡不見。

千變腹內無食,只累得噓噓帶喘,一屁股坐下,瞬間又疼得蹦了起來。

原來屁股上被酒樓的人打得傷還沒愈,又遭老鼠瘋咬,早就浮腫發紫,猛然坐在地上,自然痛徹骨髓。

千變只得側身躺在草裡,又痛又餓,再也睡不著,直哼哼了一夜。

好不容易,又捱過一夜,第三天,一整天還是沒有一個人前來,千變又渴又餓,傷口處,沒有藥物,又在潮溼的環境中,浸泡,慢慢開始腐爛,化膿。

千變實在無奈,只得"哼哼"著起身,從懷裡的布囊裡取出火鐮,火石,又從一堆爛草裡撿些稍乾燥些的,抱到梯子邊的角落裡,用火來點,直到弄得滿屋煙塵滾滾,那火才點了起來。

千變一邊不住的咳嗽,鼻涕淚流,一邊過來把那兩隻死老鼠,串在一根豆秸稈上面,就著火烤了起來。

那兩隻老鼠毛被燒光,皮肉漸漸滲出油來。

千變一雙大眼直勾勾地盯著那兩團黑乎乎的肉,嘴角的哈喇子都不自主地流了下來。

他感覺烤得差不多了,趕緊從火上移到嘴邊,也管不了燙,只就著秸稈,啃食起來。

吃完一隻,覺得竟是人間美味一般,又忙著把那一隻也就著秸稈,吃了個精光。

心裡只覺得甚不過癮,顧不得渾身疼痛,過來在乾草堆裡,不住地翻找。

果然,苦心人天不負,又在自己坐得地方,翻出兩隻已經被坐得腦漿崩裂的老鼠來,千變又就著火烤熟了,香噴噴地吃掉。

這才覺得渾身舒坦了許多,一頭側躺在草堆裡,睡了。

日復一日,千變呆在地牢裡,就如同被世人遺棄了一般。

他在地牢裡過得道也分外充實,眼睛一睜,便是在那亂草堆裡倒騰,把那幾窩老鼠都折騰地亂竄,他雙腳不停地去踩,走運時,一次可以踩死六,七隻,美美地吃上兩頓,不走運時,踩死一兩隻,只能打打牙祭了。

剛開始,老鼠眾多,還比較好逮,慢慢的越來越少,千變追著一隻老鼠滿屋亂竄,逮起來就頗費周折了。

後來,為了引地下的老鼠出來,也為了剩些力氣,他想到個辦法,把每一次吃剩下的老鼠尾巴,耳朵等,弄成小塊,放到一處角落裡,半夜時分,老鼠聞到味兒,便自己出來去吃。

千變正白天睡足了的,守在旁邊,瞪著眼盯著,一見老鼠出來吃食,早揮舞著破麻鞋撲打過去。

有時巧了,一麻鞋下去,可以打昏兩隻,尚如此,一夜下來,第二天的食物也就有了著落。

自從千變發現使用了這釣餌之法,這軍營內外的老鼠都紛紛而來,食物再不短缺。

只是這飲水問題,始終困擾著大師,起初,還能自接些尿來,解渴,後來,自身每天排放的尿液已經極少,只能夠潤潤嘴唇的。

直到七八天過去,千變身體脫水,慢慢不支,只能半躺在草堆裡,連"哼哼"的力氣也沒了。

而那外面的老鼠還在源源不斷地進來,在他的臉上,身上亂跑,嬉鬧,他也無力去捉,只能一會兒睜眼,一會兒閉上,在那裡蜷縮作一團,等死。

這一日,千變正昏昏沉沉之中,卻聽得"吱扭"一聲,牢門開啟,一道強光直刺了進來。

千變勉強睜眼,只見幾個人影,呼啦啦到了跟前,一人過來,瞅著他,又伸手掰開他的眼皮看看,道:"大師,大師!快快醒來!我是來接你出去的!"

千變聽出是應是的聲音,一時間,竟有兩滴枯黃的淚水從眼底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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