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冷的理論不可謂不強，但是診斷能力可能在眾多的主治醫師裡面也屬於墊底的存在。與他的超高理論水平完全不匹配。
造成這種原因，就是因為杜冷沒意識到，真正的醫術本領不是從書上學來的，而是需要在臨床實踐中，從病人身上學習。
需要自己在臨床診斷中去領悟。
真正的本事，從來都不是別人教的，而是需要自己領悟，加以轉化才能成為自己的本領。
他擁有著令人羨慕的博士學位，而且畢業於海外名校，學識也是極為淵博。可惜他進入圖雅醫院後，一直洋洋得意，自視極高，從沒想過要好好的腳踏實地，從最基礎的臨床實踐學起。
而是一直熱衷於參加各種主任級的高難度病例會診，各種高難度大手術。
最終導致杜冷在這次的專家坐診中出了大洋相。
只有當海水退去時才知道誰是裸泳。
杜冷這次被拉到馨香婦幼醫院真刀真槍的實戰，立刻讓他現了原形。
此刻，他的臉色一片鐵青，神情闇然。
估計心裡面肯定不好受。
想想也是，他以前蹦得那麼高，現在從高處摔下來，自然極慘。
不過對於他來說，也未必是壞事。
只要找出自己的問題，汲取教訓，回到圖雅醫院後靜下心從最基礎的臨床實踐開始鍛鍊。以他的底子，相信要不了幾年就可以成為一位有真本事的醫生。
高見跟著蔣主任回到他們的診桌去了。
臨走前，高見同情的看了杜冷一眼。與杜冷比起來，高見算是非常幸運了。
至少高見在將近兩年的規培中一直勤勤懇懇，腳踏實地。沒有像杜冷那樣好高騖遠，弄的全是面子工程。
“小周，我看好你！以後你得多帶帶楊嬋，你們不是同學嗎？更應該相互幫助。”
張碧華主任也帶著楊嬋回自己的診桌。
找她看病的患者不在少數，儘管她在這邊參與會診，但是她的那張診桌前排起了小長隊。那些患者和家屬在護士的組織下，很有耐心的排隊等候著。
這就是一位頂級名醫的排面。
患者和家屬願意買她的賬。
楊嬋跟著張主任離開時，目光幽幽的瞥了周燦一眼，很快又縮了回去。周燦第一次在她的臉上看到了差澀。
這可不像那個英姿颯爽，霸道豪放的512班長。
連著敗她三次，把她給征服了？
周燦絕不敢這麼想。
在他的印象中，楊嬋的內心十分驕傲，從沒服過輸。她下次肯定還會再想辦法贏回去。
蔣主任與張主任離開後，他們這張診桌前再次冷清下來。
沒辦法，現實就有這麼殘酷。患者和家屬絕不會把自己的生命交付給一個不知名的‘專家’。
史副主任的名氣還是太小了。
時間在無聊中一點一點熬過。
這種無所事事的坐診是周燦最討厭的，沒有之一。
在他看來，簡直就是浪費生命。
只是現在的場合，如果他捧著手機看書，影響會非常不好。
好在沒過多久，那個超級肥胖的女患者做完檢查回來了。
家屬雖然對周燦非常有好感，也有了一定的信任基礎，但是並沒拿著檢查結果找周燦，而是找張碧華主任繼續診斷。
與年輕的周燦比起來，家屬還是更信任張碧華主任。
“周醫生，周醫生，快過來看看。你的診斷還真是準耶，患者的甲狀腺功能果然有問題。骨骼檢查結果顯示骨質疏鬆。”
張碧華看過患者的檢查結果後，興奮的對著周燦招手。
兩個檢查結果都與周燦預判的差不多。
這使得張碧華主任對周燦的診斷能力變得更加信任。
“她的睡眠呼吸暫停綜合徵應該可以確診為內分泌與代謝疾病引起。病灶就是甲狀腺病變。”
周燦看到結果出來了，也挺高興。
“怪不得患者的症狀有很像是混合型SAS，卻一直查不出真正的病因呢！誰能想到居然會是甲狀腺病變引起啊！現在好了，對症治療應該可以藥到病除。”
張碧華主任同樣很高興。
成功診斷出一個疑難病例，參與的每一位醫護都會覺得特別有成就感。
“周醫生的外科手術能力極強，甲乳方面的診療經驗豐富，你看她這個需要手術麼？”張碧華對自己開出的治療方案多少有些不自信。
因為這個患者已經看過很多醫生，其中包括省內多位相關領域的名醫，皆沒能治好這位患者。
現在只需開個藥方就能治好，她多少覺得有些不真實。
“可以先用藥物治療看看效果，實在無效再考慮手術治療方案。不過任何一臺手術都會對患者造成無法逆轉的身體傷害，能不做手術就儘量不做。”
周燦不太建議患者做手術。
先用藥一段時間看看效果再說。
……
張主任給患者開了藥，並且囑咐患者要注意控制體重。最好能夠每天堅持鍛鍊，把體重減下去。
過度肥胖很容易引起多種疾病，她的甲狀腺功能退變，很可能也與肥胖有關。
從醫學上的角度來說，引起甲狀腺功能減退的原因有四種。第一種，炎症感染，包括細菌感染和自身免疫性疾病。第二種，腫瘤。第三種，外傷，甲狀腺切除和同位素放療，甚至鼻咽癌放療都會造成甲狀腺損傷，導致甲狀腺功能減退。最後一種是眾所周知的碘攝入不足。
在鹽裡面加碘，就是為了解決磺攝入不足的問題，防止大脖子病出現。
這個女患者的生活習慣與飲食習慣不好，再加上身體過度肥胖，同樣容易造成碘攝入、吸收不足。
她如果不把體重控制在一個合理的正常水平，長期加重心肺肝腎等臟器的負荷，非常容易引發一系列的嚴重病變。
張主任給她的治療方案是逐步補充甲狀腺素，糾正甲狀腺功能低下的問題。然後要求患者減肥。
都是行之有效的治療。
周燦目送著這個肥胖患者離開，希望她服藥後，睡眠呼吸暫停綜合徵能夠得到根治。
不多時，那位得了個小感冒，兩年都沒治好的患者做完檢查回來了。
正常情況下的病理檢查需要三到七天才能出結果。
比如腫瘤組織需要進行免疫組化檢測或者分子病理水平的檢測，這個就需要個把星期。
如果只是術中病理，這個可以快檢，三十分鐘就能出結果。
術中病理，通常是指將切下的病變組織在冰凍切片機中迅速凍結，製成切片，透過染色、封片等多個環節處理後，病理醫生在顯微鏡下進行病理檢查與診斷。
這位年輕的女患者非常不幸，真的查出左咽部有腫物。
馨香婦幼醫院的醫生給她取咽側索上部及上後部腫物組織進行病理檢思美節，初步懷疑是非霍奇金淋巴瘤。
看到這個結果，張主任的臉色變得非常凝重。
周燦儘管早有預料，也是禁不住神色闇然，心中替這位年輕的女患者悲嘆。
“周醫生，現在檢查結果出來了，真的是喉內長瘤子。而且是淋巴瘤，這可怎麼弄？”張碧華主任不是不知道處理，而是為這位女患者感到惋惜。
以她的診療經驗，非常擔心這位女患者的腫瘤已經發生轉移擴散。
實際上，腫瘤的擴散通常分為三種方式。
第一種是向鄰近組織浸潤，這種方式反而是最容易控制的方式。只要發現及時，切掉所有受累組織，再輔以化療鞏固療效，基本都能取得滿意的治療效果。
第二種是腫瘤細胞透過血液轉移。這種比較棘手，但是一個腫瘤細胞要在其它地方紮根並且瘋狂增生，長為腫瘤。這需要經過身體的多重免疫防護。
就好比一個土匪跑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想要發展成一股勢力，成功率其實並不高。
人生地不熟，搞不好就被本地的官方或地方組織給滅了。
腫瘤細胞透過血液轉移到一個新地方，並且成功紮根，然後發展成第二個腫瘤，這需要時間。
以現代醫學檢查手段，配合有經驗的臨床醫生診斷，比較容易查出來。
只需把原發病灶，以及轉移病灶全部切除，再放療，同樣有可能取得較好的治療效果。
第三種腫瘤轉移擴散是透過淋巴。人體的淋巴組織本就是身體的重要免疫器官，它被腫瘤細胞攻陷後，相當於官府被土匪滲透，並且控制住了。
這個後果有多嚴重，可想而知。
非要形容，那就是無法無天。
所以，淋巴瘤只要查出是惡性，往往預後都不好。
女孩的母親得知女兒得的是淋巴瘤，再看醫生們的凝重神情，她幾乎崩潰，雙手緊緊的抓緊桌沿，在微微顫抖。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呼吸也是變得短促，臉色蒼白。
“醫生……求求你們一定要救救我女兒。她爸爸在外面打拼，為的就是能給孩子有一個優越的生活環境。現在要是得知這麼個結果，可讓我怎麼跟她爸交代啊……”
家屬的聲音哽咽，已經帶著哭腔。
也就是當著女兒的面故作堅強，否則只怕早就崩潰大哭了。
“您先彆著急，現在還只是初診結果。首先，淋巴瘤不一定就是惡性。其次，就算是惡性，也能手術切除。現在關鍵就是進一步明確病理性質，然後再查一查是否有擴散。”
張碧華主任安慰著家屬。
她再次看向周燦“周醫生，我知道你在外科多個科室都做過多臺手術，經驗肯定非常豐富。你認為哪些部位是重點排查目標？”
張主任不恥下問，是因為術業有專攻。
婦產科手術她做得多，腫瘤手術卻是做得少。
平時遇上腫瘤患者，一般都是交給相應的專科處理。
比如乳腺瘤，一般交給甲乳外科的醫生來處理。宮頸瘤，卵巢瘤這些，婦產科自己處理得多一點。
婦產科做得最多的還是剖宮產、刮宮、結紮等手術。
咽喉內長淋巴瘤，這種病她還真是見得少。
相關的處理經驗也少。
“患者現在出現肝病、聽力下降，現在查出了咽喉內淋巴瘤，進一步檢查的話，我建議做一個雙耳CT與胸部CT。耳鼓、肺，這些都是重點排查的部位。另外最好再做一個腰椎穿刺，查一查腦積液常規。”
周燦這次並沒有推辭，而是認真的給出了進一步的檢查建議。
張主任微微點頭，目光看向家屬。
不等張主任開口，家屬便咬著嘴唇用力點頭“做，這些檢查我們都做。”
看得出來，周燦上一次成功診斷出她女兒的咽喉內有腫瘤，現在檢查後得到證實，她對周燦的信任度已經升到了一個極高的地步。
周燦給出的檢查建議，她照單全收。
張主任給患者開了檢查申請後，她帶著女兒去做檢查自是不提。
她走了以後，張主任嘆息道“這個姑娘的病因要是能早點查明就好了。現在都過去了兩年時間，把肝臟都給搞壞了，而且造成全身多處病變，檢查結果恐怕會很不好。”
“她這個病確實給耽誤了。”
周燦的心裡面在罵，庸醫害人啊！
一些庸醫給人治病，簡直就是在殺人。
這個女孩才剛滿十九歲，正是花一樣的年紀，要是兩年前就查出咽喉內淋巴瘤，那該多好啊！
現在已經累及多個身體組織與器官，十有八九發生了擴散轉移。
能做的恐怕也就只有放化療。
預後將會非常差。
像她這種，五年生存期恐怕都熬不過去。
“周醫生，請教一下，你給她開的三個檢查申請，是否已經確定腫瘤轉移到了那些部位呢？”楊嬋看著周燦接二連三的把這些疑難病例診斷出來，而且全部得到了驗證。
他的診斷都是正確的。
這讓她心中暗自欽佩的同時，也對這個女患者的病情充滿好奇。
以她目前的水平，自然無法像周燦一樣精準判斷出腫瘤是否發生轉移，轉移到了哪些部位。
在強烈的好奇心驅使下，她這才向周燦請教。
周燦的目光看向她，心情仍然有些沉重，所以表情相對嚴肅。
“基本上已經可以確定。聽力下降肯定是耳鼓受到了腫瘤細胞的攻擊，並且發生病變。還有她的肝病，包括脂肪肝，這個應該屬於表症。淋巴瘤發生轉移時，更容易攻陷肺部，所以我讓她查一下胸部CT。肝臟被稱之為最沉默的器官，沒有痛覺，它的抵抗力天生要比其它器官更強一些。”
說白了，就是防禦厚實。
根據周燦的理解，肝臟就是一位披著重甲的戰士，攻高防厚。
比如肝臟的解毒能力，沒哪個器官能比得上。
這就可以視之為攻擊力高。
“那為什麼還要做腰椎穿刺呢？”
“這個簡單，主要是查一下腦積液常規。頭部儘管處於身體的最頂端，稱之為六陽之首，但是患者的原發病灶本就是位於頭頸部的咽喉，所以非常容易攻進患者的頭部。而且她的一些症狀也提示很可能頭部的大腦、小腦、神經已經受累。”
周燦耐心的給楊班長解惑。
以前讀書時，都是她教別人。因為她可是妥妥的女學霸。
周燦沒有讀研，是因為考不上。
她卻是完全有能力考研，甚至直接保研。她主動放棄，堅持讀完本科就進入社會工作，很可能是因為她的家庭條件不允許。
很多女孩子都特別懂事。
她們知道家庭條件不好，在學校不但節儉，而且會想方設法自己賺學費，拿各種獎學金。然後明明還可以繼續深造，卻會選擇提前進入社會工作。
楊嬋是個自尊心特別強的女孩，平時從沒在同學或老師面前說過家裡窮。
還有，據周燦所知，她從沒有申領過窮困助學金。
但是看她平時穿得特別樸素，班級舉行一些消費比較高的活動，她這個班長從不參加。還有很多小細節，都讓周燦明白她的家境肯定屬於特別貧寒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