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病人死亡後該怎麼處理嗎?”

胡醫生詢問周燦。

“我沒處理過!”

周燦搖頭。

“當病人死亡時,及時向家屬宣佈病人死亡。立刻停掉病人的所有長期醫囑,電腦轉入零床位費,做好出院或死亡登記,並及時向科室主任彙報。”

胡醫生教他一些大概的處理流程。

重症醫學科幾乎每天都會有病人不幸逝世,這是每一位重症醫學科的醫生必學的一項內容。

家屬在護士的引導下,已經換好防護服進來了。

“我的夫啊……嗚嗚……”

一個三十五六歲的女子,還沒到床前,就開始悲聲‘唱哭’。

很多地方的女人都有‘唱哭’的習俗。

可以理解為哭給別人聽,又或者向別人證明她非常悲痛。

除了這個女的外,還有一位面相與患者比較相似的年老女人。趴在病床前,淚眼婆娑的用手撫摸著患者的臉頰。

“娃兒喲,你怎麼就那麼傻,那麼狠心喲?你走了,讓娘怎麼活哇!”

老婦人聲音悲愴,聽著讓人心裡很難受。

白髮人送黑髮人,絕對是世間悲劇。

婆媳倆圍在床前哭哭啼啼。特別是患者的老婆,哭得特別賣力,眼淚沒看到多少,唱腔倒是十足。

雖然不知道這個家庭發生了什麼事,最終導致男子喝農藥自殺。

但是男子的家人肯定有責任。

如果能夠及時開導,也不至於走到這一步。

“請兩位家屬控制一下情緒,抓緊時間與患者做最後的臨終告別吧!他已經不行了。”

胡醫生眼見這兩位家屬一直哭,只得出聲相勸。

病床上的男子的呼吸已經非常微弱,眼睛努力睜開一條縫,看著床前的親人和妻子。

淚水從病人的眼角滑落。

“娟……”

他在呼喚老婆的暱稱。

“在,我在這!”女子趕緊握住他的手。

也不知道是否錯覺。周燦總覺得這個女人對於丈夫的死,並沒有想像的那麼悲痛。

不管如何,這是別人的家事,他肯定不會多嘴。

更不會干預什麼。

“照……顧我娘……”男子費盡全身力氣擠出這幾個字,看向女子時,眼中全是哀求。

“我會的,你就放心走吧!”女子哭著點頭答應。

男子的母親在旁邊已經泣不成聲,鼻涕眼淚混成了一塊。

見得妻子答應,男子的求生意念徹底消散。

呼吸直接就沒了。

緊接著,血壓消失,腦電波慢慢消失。

監護儀器發出多個警報聲。

病人已經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這裡必須說一下,病人死亡後,心率並沒有歸零。

但是在醫學上對死亡的認定,從來不需要心跳歸零。

腦死亡、童孔放大、呼吸停止,已經完全可以定義為醫學死亡了。

心臟的跳動可能需要等到病人死亡一段時間後才會完全停止跳動。這個時間可能是半小時到數小時都有可能。

周燦站在病床前,親眼看著病人死亡,並沒有最初那麼恐懼了。

也許早就在心理接受了這件事。

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

所以對於患者的死亡,他表現還算平靜。

患者的母親直接哭暈在病床邊。那是真的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患者的妻子同樣悲聲痛哭。

胡醫生與護士按步就班的按程式處理。

胡醫生撤掉病人的呼吸機,宣佈臨床死亡。

然後讓家屬去把住院費用結清.

這一點很重要。

不把費用結清,一般情況下不會讓家屬把屍體拉出醫院。

圖雅有專門的停屍間,也稱之為太平間。

屍體可以在那兒停放二十四小時以內。

有的家屬可能會棄屍不要。

這種情況極少發生,但是仍然會遇到極個別奇葩的家屬。

這時候,醫院按規定上報。會有專門的部門處理。

在家屬沒有把住院費用結清這段時間,護工一般會先把屍體拉到太平間。

絕大多數家屬都是本著死者為大,不存在棄屍行為。

很快,專門拉屍的護工過來了。兩位護士已經為病人撥掉各種儀器與插管,做了屍體料理和終末處理。

屍體直接被拉走。

家屬也早就被請出了ICU。

胡醫生填寫完死亡記錄後,臨時叫了位醫生幫忙照看歸他負責的另外兩張床位。

然後帶著周燦到值班室,教周燦在電腦上操作給病人停掉長期醫囑,把床位費改成零收費。

這屬於細節問題,必須及時做好。

否則非常容易引起醫患糾紛。

患者在醫院接受治療後死亡,家屬的心情本來就不太好。

要是辦理出院手續時,發現患者已經死亡,還在用藥,還在收床位費,十有八九會吵起來。

到時候醫院方面將會特別被動。

把病人死亡的處理流程學會以後,周燦又跟著胡醫生回到病區繼續工作。

空掉的6號床位經過清理,很快就會迎來下一位危重症病人。

ICU的住院費十分昂貴,但是裡面的床位特別緊張。

一有床位空出,外面排隊等候進入ICU的病人立刻就會補充進來。

對於圖雅這種名氣大的醫院,永遠不缺病人。

相反,缺的是床位。

……

看得出來,胡醫生負責的6號床位病人死亡,情緒終究還是受到了影響。

他看上去顯得有些情緒低落。

周燦回到病區處理其他病人時,心裡面同樣有些陰影。

處理起來格外小心。

生怕病人一下就沒了。

胡醫生趁著這難得的空檔期,開始教他怎麼使用ICU的各種醫療器械。

體外除顫儀基本不用教,周燦早就學會如何使用了。

剩下的就是輸液泵、微量注射泵、排痰機、有創呼吸機、無創呼吸機、血濾機、纖維支氣管鏡等等。一樣一樣的教,各種用途都給他講解得清清楚楚。

ICU病房內,操作最複雜的應該是人工體外肺膜,也就ECMO。

一個醫生根本操作不了。

需要多名經驗豐富的醫生護士一起操作。

而且這玩意開機的費用賊高,輕易不會給患者使用。

只有心跳、呼吸都停止了的患者,才會用到它。通常,呼吸、心跳停止後,必須在極短的時間內為患者建立體外呼吸、血液迴圈通路。

不然,意義就不大了。

胡醫生教周燦如何熟練的使用ICU病房內的各種儀器,也不是一口氣全部教會他。

而是斷斷續續。

因為在這個過程中,不時出現各種狀況,需要緊急處理。

6號床位很快便補充進來一位新的病人。

是位車禍病人,腦出血,人陷入了深度昏迷。

剛送進來就發生了三次室顫,情況一度極為兇險。胡醫生顯得十分冷靜和沉著,先是親自操作除顫儀給病人進行電擊除顫。

還一邊教授周燦各種除顫技巧、要點。

“胡醫生,為什麼咱們管的這三床全是情況極為兇險的病人啊?”周燦有些不解的問道。

進來這麼久,他暗自觀察。

發現有些床位上躺著的病人,幾乎沒有太多的事情。

有的病人插著鼻飼管,食物從這裡打進去。

然後身上掛著尿袋,小便幾乎不用管。呼吸則是做著氣管插管,也不用管。

大便有護工師傅處理。

護士偶爾跑過去照看一下就行了。

哪像胡醫生管的這三張床位,全是危重症,一個比一個病情兇險,就沒哪個是輕鬆的。

給病人翻個身,周燦都是膽戰心驚。

“能力越大,肩上的擔子越重,沒聽說過啊?”

胡醫生反嗆了他一句。

“我管的這三床病人雖然都很嚴重,但是並不算最危重的。17號床位的那個病人看到沒有?那才叫真的可怕。”

主治醫生管的病人,難度自然要比住院醫高很多。

胡醫生大致就是這個意思。

周燦的目光看向17床,只見兩個醫生,兩個護士正在圍著病人忙活。

皆是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

接下來的時間,周燦時不時瞄一眼17床那邊。

那兩個醫生和兩位護士就沒歇息過。

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病人,情況嚴重成那樣。

“小周,病人上了呼吸機後,一定要記得及時給病人吸痰。切不可偷懶。特別是8床的病人痰多,不及時給他吸痰,很容易堵塞呼吸道,有時甚至引起嗆咳。處理時,一定要戴好口罩。經常有新手醫生、護士,被病人噴了一臉的痰。”

胡醫生教了周燦一些基本的儀器操作後,開始教他怎麼照顧病人。

病人的痰大多是膿痰,要是被噴上一臉,想想都噁心。

更何況,住這裡面的病人,有不少是膿毒症、各種感染。

周燦聽得汗毛都豎起來了。

給8號床的病人吸痰時,總會特別小心。害怕被病人噴一臉的痰。

好在暫時還沒有發生這種事情。

等到腦出血的車禍病人情況稍微穩定了一些後,周燦再次跑到7號床位,拿起病人的資料研究。

這個腸道瀰漫性出血的病人,難道出血原因查不出來嗎?

他最喜歡琢磨這種難以診斷的疑難病例。

如果能找到出血的原因,也許就能找到治療方法。到時候,病人也就有可能病情好轉,得以返回普通病房。

當然,肯定沒有想像的那麼簡單。

住進這裡的病人,專科的主治醫師、主任醫師都已經把過關。

連他們都找不出病因,足以說明難度極高。

“小周,老拿著7床病人的資料研究,是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嗎?”

胡醫生主動走了過來。

“您說這位患者的消化道出血真正的病因是什麼?”

“這哪知道啊!腸胃科多位主任專家都已經會診過,目前只能鎖定是大腸內出血,可以排除腫瘤、息肉。主治醫生冒險給患者做過腸鏡,用過止血酶,甚至對出血點噴灑過腎上腺素。可是效果不明顯。就像打地鼠,這處出血止住了,新的出血源又會冒出來。”

“最後做出的結論是大腸段瀰漫性出血。之所以願意把他收進ICU,是因為他屬於消化道慢性出血,腸道並沒有發生穿孔。”

胡醫生詳細給他解說著病人的情況。

從這些對話中可以看出胡醫生絕對是一位合格的ICU醫生。

他對病人的情況瞭解得清清楚楚。

能做的各種治療措施也全都做到位了。

“這麼說來,患者應該是大腸內壁廣泛性出血,病灶多發。按理說,大腸多處位置出血,患者不會出現傷口潰爛感染嗎?”

周燦好奇的問道。

大腸內的細菌群落非常多。

人的糞便就是在這裡形成。

“說也奇怪,患者入院前就已經黑便超過半年時間。按理說,應該早就發生感染並且腸道穿孔了。可是他並沒有出現這種情況。”

胡醫生對這點也是十分納悶。

這位病人確實有著諸多不合常理的地方。

世間的疾病千奇百怪,有很多病因、病候,超出醫生的理解範疇。

就像當今世界上有著無數的世界未解之謎,以人類當今的科學根本無法解釋。

這時,8床又響起了機器報警聲。

周燦趕緊放下手上的資料,走過去處理。

只見病人的血氧飽和度下降到了75%,這已經很嚇人了。

而且還在快速、持續下跌。

機器不停發出警報。

病人的臉部、嘴唇發紺,這就是缺氧最直接的表現。

肯定是呼吸出了問題。

周燦趕緊檢查病人的呼吸機,安裝正確。

冷凝水剛倒過沒多久。

然後俯身聽了聽,並沒有明顯痰鳴音。

脈氧夾也沒有鬆脫之類的跡象。

他找不出原因在哪,回頭準備叫胡醫生過來幫忙。

結果,胡醫生就站在身後。

“遇到這種情況,先不要慌。可以先調整一下呼吸引數試試。”

胡醫生顯得極為鎮定。

對呼吸引數做了調整後,患者的血氧指數終於停止下跌,並且開始持續回升,速度還挺快。

周燦長鬆了一口氣,親眼看到患者的口唇發紺現象一點點消失。

問題得到了解決。

“學會了嗎?”

胡醫生問他。

“原來呼吸引數不能固定不變啊!看來我要學的東西還很多,以後還請您多多指導。”

周燦從沒有在ICU工作的經驗,這一天學到的東西,他覺得比一年學到的還多。

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下班時間。

明明說好的四點下班,結果交接班的醫生五點才入場。

過來交接的醫生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醫生,身形削瘦,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缺少正常人的活力。似乎對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變得麻木。

這位石醫生,少言寡語,說話時一絲笑容都沒有。

完成交接,從ICU出來後,周燦禁不住問道“交接的那位石醫生好冰冷,好嚴肅呀!”

“習慣就好。石醫生為人其實挺不錯,遇到事情,也是熱心腸。他以前是麻醉醫,後來轉型到重症醫學科當了一名主治醫師。不出意外的話,他今年就會升上副高職稱。”

胡醫生給周燦解釋。

麻醉醫大多數都是孤芳自賞,不喜歡與人過多交談。

並不是他們高冷。

而是與他們的職業有關。工作時,必須時刻緊盯著病人的各項生命體徵,有任何風吹草動,馬上就要做出處理,或者給主刀一些正確的建議。

這就註定他們工作時全程無笑容,一直保持嚴肅表情。

久而久之,也就成了這樣的性格。

麻醉醫不但辛苦,而且晉升空間有限,發展前途也不太理想。

至少目前國內是這樣。

發達國家,日本、德國的麻醉醫比較受重視點。美國比較重視護士。

華夏則是與法國差不多,醫生的地位很高。

其實美國的醫生地位也很高。

不過美國大多數醫生都是家庭醫生,相當於咱們國家的社群醫生。當然,人家的收入高得多。在美國真正有地位的醫生只有兩種,一種是搞研究的醫學博士、教授,一種是在醫學中心工作的某學科帶頭人。有成就的稱之為超級醫生。

地位與我們國內的一級主任相當,甚至還要更高。

“知道重症病房最厲害的醫生是哪種型別嗎?就是麻醉醫轉型過來的醫生。”胡主任又給他曝出了一個驚人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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