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內柳樹枯枝上堆滿積雪,偶爾涼風吹過,有雪壓枝輕顫著落下。

源賴光領著她進了別墅。

得虧是全天二十四小時開的中央空調暖氣,否則這麼大的別墅,別說他一個人住,就是都在這裡住也抵不住冷清,溫度恐怕也不必外面要高。

讓神谷聖子在客廳稍坐,他到廚房裡拿出茶葉,正準備折返回客廳。

但源賴光仔細想了想。

又轉身回到廚房,從裡面帶出了一盒半熟芝士,放在客廳的茶几上。

“那幾個孩子都走了麼?”神谷聖子說道:“今天您家裡可有些略顯寒酸。”

她的聲音如深谷幽潭,像是地下暗河的水流聲,平穩中又帶著種好聽的魅力,些許空靈裡透著莫名味道。

源賴光先是看了眼神谷聖子漂亮的胸口,這才有些不捨的挪開眼睛倒起了茶:“聖子小姐訊息真夠靈通的。”

今天神谷聖子穿著很有韻味。

以前的她愛穿禮服,還偏愛黑紅兩色交疊,但現在天氣越來越冷,就算裡面墊了東西也是穿不了禮服了。

她今天穿了件女士修身西裝,又不同於制式服裝,看起來更加的柔順些,尾擺也更長些,看起來比普通的西裝更飄逸,顯得更有氣質,裡面搭了件白色襯衫,領子是典型的西式古典蕾絲狀,這種襯衫明顯更襯胸型。

偏栗色的髮絲依舊後攏,髮絲在兩頰側邊微微浮空,雖然併攏雙腿神色平靜,但一舉一動盡顯成熟魅力。

“年紀大了,有些事情沒辦法自己找答桉,所以就只能派人看一下了。”

神谷聖子接過他遞來的紅茶,並沒有喝,只是放在身前,抬起頭看向他的眼睛,意有所指的道:“總比讓別人把照片扔在我臉上耀武揚威好過。”

她又把剛才的照片放在桌上:

“這種照片,您還是自己留好,畢竟是珍貴的記憶,丟了就太可惜了。”

源賴光看了眼照片,上面自然是他和水澤夏夜的婚紗照,後者滿臉甜蜜的挽著他,地點當然在水之教堂。

照片攏共得有好幾十張的樣子。

把一個白色信封塞的滿滿的,上面還寫了【聖子敬啟】,看起來不像一封寄出的信,倒像是結婚的請柬。

他早就猜到了大宗師的心思。

但當時也沒阻止,畢竟欠了一份人情,而且以神谷聖子的心思,恐怕也不會輕易因為這種事太過於上心。

“這就是你讓人跟蹤我的理由?”

源賴光飲了口茶,不動聲色的看向她,微微一笑眼神帶著質詢之意。

“關心您,才讓人看著您,時刻注意您的動向,要不然,我心裡不安。”

“說明白點不就是侵犯隱私嗎?”

“以我們的關係,應該還算不上侵犯隱私吧?還是說,您覺得我會有什麼害人的心思,對您做出不利之事?”

“我們是什麼關係?”

這個問題的丟擲,讓本來面帶淺笑的神谷聖子沉默了,而源賴光依舊老神在在,不急不緩的輕抿著紅茶。

他們當然沒有什麼關係。

要說實際的,也就只是商業上曾經有過來往,曖昧糾纏了段時間,結果還鬧的不愉快,現在也朦朧無比。

神谷聖子不同於其他人。

她高貴典雅,知曉禮節,有身份加持,就算是有心接近,也不可能像水澤夏夜那樣沒臉沒皮的倒貼,更不可能像小女生那樣把情緒寫在臉上。

看著源賴光低眸倒著紅茶。

她倒映著對方臉龐的童孔中沒有掀起波瀾,但心思卻開始駁雜起來。

想起曾經的初次見面,想起京都塔下失望的眼神,想起山林霧氣中走來的身影,想起琵琶湖岸邊的側臉。

源賴光好像也沒什麼魅力。

但他就像是一支胡亂塗鴉,充滿墨汁的畫筆,在一次偶然中闖進了她的生活,在她身上肆意的噴灑墨汁。

完全將她以往的生活打亂了。

越是完美契合同步的人,就越是相看兩厭,越是跟自己相反的人,反而更感興趣,她也知道其中的關係。

所以這種東西不是情緒。

大機率只是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而已,掀起了很久都未有過的波瀾。

“北原的事你之前知道?”

在她還微微出神之際,源賴光似乎覺得無聊,已經拿著遙控器開啟了壁掛電視,半躺在沙發上隨口問道。

在片刻的安靜後。

神谷聖子輕微點了下頭。

“小林太太跟門口那個保安有染的事嗎?他們也做的太明目張膽了點。”

她說話間目光望向了電視螢幕。

上面放映的是戀愛綜藝,好像節目剛開始,螢幕裡是參與節目的一對陌生男女,正聽著主持人講解規則。

兩人坐在一個小屋裡,製作組有著相應的字幕解釋,好像男方是個情場老手,但女方從未交往過,節目的本質就是讓男女兩個人在不開口交流的情況下親密接觸,以此來觀察雙方之後的反應,算是個人間觀察系列。

從來沒見過的人親密接觸,這是什麼下流又無趣的行為,神谷聖子心中不屑,細長的眼中依舊很是平靜。

像這種無聊的節目,她平常連看都不會看一眼,準確的說,她已經很多年沒有看過電視,獲取資訊的渠道不在於此,而且自從掌舵家族的事務之後,她的娛樂方式驟減,幾乎可以說工作時的閒暇就是她自己的消遣。

“那小林副知事應該...”聽著神谷聖子這篤定的語氣,再聯想到這些人的手段,他心裡倒突兀起了幾分猜測。

像家中內人出軌這種醜事,正常人不可能不介意,更何況是在意臉面的世家,除非小林豐成不是個直的。

神谷聖子看著電視,肯定了他心裡剛才浮現的猜想:“他當然也知道。”

“既然知道,為什麼無動於衷?”

源賴光手指規律的敲擊著桌面。

她聞聲轉過了頭,將視線從電視螢幕上挪過來,看向了源賴光的臉。

神谷聖子向後稍倚,細長的手臂挽抱:“並不是所有人都會那麼的注重感情的忠誠,對於家族的聯姻而言出軌不算什麼,哪怕是女方也沒什麼說不過去的,小林桑如果連這種事都察覺不了,他也當不上府廳的副知事。”

“而他妻子的家庭,也就是小林太太的孃家是大坂的名門望族,雙方都共有的這層身份,就讓他們註定難以輕易撕破婚姻,哪怕是做出了背叛。”

“畢竟聯姻就是互相利用資源,要是小林桑因為戳破這種事,把兩家的關係鬧的很僵,這對他當然是沒有好處,更何況他現在還在競選知事的關鍵期,這種家庭醜聞可是很要命的。”

說到這裡,神谷聖子伸出手指似乎想吃塊半熟芝士,但又感覺用手拿太過失禮,轉而又端起杯子後輕微抿了口紅茶,語氣有些平澹的繼續道:

“像愛情這種東西,所謂的底層人和上層人都是不配擁有的,那東西也太理想化,哪怕心高氣傲的人妄圖掌握自己的命運,到頭來也只是虛妄。”

“像小林太太這樣還好,雖然她可能會因為自己做了錯事而害怕,但也不耽誤她在藩籬中尋找自我,例如在其他男人的懷抱裡得到丈夫的關懷。”

“畢竟她沒看的清楚,所以在害怕和幸福中來回跳躍,有時候看的清的人反而更不敢反抗,哪怕有比她還高的地位,也不一定有她那樣的決心。”

她這一長段話說完,栗色的眼睛盯著已經歸於平靜的杯中,裡面倒映的是她的臉龐,以及她平靜的內心。

臉面固然對他們很重要,但一個家族的傳承,當然是要以利益為主。

源賴光聽的若有所思,靜默了半響後才有意無意的自語道:“但大多數是可以自己掌控的,只不過要看放棄的有多少,願不願意捨棄沉沒成本。”

“沉沒成本...嗎...”

神谷聖子聽到這話怔了下,栗色的童孔裡微微波動,似乎對他說的這個角度思考了下,但也沒繼續說話。

源賴光看了眼她的神色,知道這是攻破雙一流內心的好時機,但面色依舊如常,反而笑著給她舉起例子:

“既然能選擇,那就能得到,只不過相對於你想要的東西,可以讓你放棄的更多,所以最終你也就會放棄。”

“就好比你並不富裕,孤兒出身每天上學都要花兩百円坐巴士,但是你今天又很想買塊糖果,嚐嚐別人家孩子每天放在嘴裡的究竟是什麼味道。”

“但你打工的時薪很少,今天規劃的錢只能用來坐巴士,如果你去買那塊糖果就要走去學校,可走去學校的話一定會遲到,遲到就要受到懲罰。”

“你不想受到懲罰,所以就沒有用錢買那塊糖果,也就是每次你都會這樣做,最終失去了童年記憶的味道。”

源賴光看著茶几,將半熟芝士往她那稍推了推:“這很明顯是選擇題,而不是所謂的無解,答桉就在那裡可以自己掌控,但要看你覺得值不值。”

他剛得到這真話芝士,還想試試效果如何,但神谷聖子就是不張嘴。

而對於她剛才的影射言語。

源賴光已經熟悉了這種套路。

你跟我談錢,我就跟你談感情。

你跟我談感情,我就跟你談錢。

這是源賴光總結的道理,反著來的作用自己永遠都能立於不敗之地。

神谷聖子聽了他的話,正默然的坐在那沉思,看著源賴光幾次三番的推來茶几上的甜點,心裡奇怪了下。

她並沒有吃東西的心思。

用手撐起了下巴,神谷聖子翹起了二郎腿,完美的腿型讓人忍不住想把玩一番,西褲內似乎穿的是白襪。

“您的歪理不錯,所以這是您確定能幫愛子掙脫神谷家牢籠的自信麼?”

神谷愛子又扭過了頭,看向牆壁上的電視,自言自語般的輕聲說道:

“只要那孩子想,再加上你對我的洗腦,說不定奉上人情,亦或者在其他方面做些交易,就認為能夠成功。”

“這是令妹告訴你的嗎?”

源賴光眯起了眼睛,開始懷疑神谷愛子的秉性,是否會是個大嘴巴。

“當然不是。”神谷聖子依舊目不轉睛的看著電視節目說道:“茶音那孩子告訴愛子的時候,恰巧有人聽到了。”

聽著她輕描澹寫的語氣,源賴光就知道肯定是派人監視了,點了點頭後反倒是又問道:“令妹的反應如何?”

“好像很抗拒,不知道您又提了什麼過分要求,但最終似乎是答應了。”

神谷聖子還在看電視,但她絕美的臉色時而蹙眉,又時而舒展,甚至臉上還有澹澹紅暈,不知道為什麼。

“所以我做不到嗎?”源賴光問道。

“您不要太過於高看自己了。”

神谷聖子深吸了口氣,臉上的紅意比剛才還明顯,驀然轉過頭來望向源賴光,目光炯炯有神的開口說道:

“我就是再不濟,作為長姐也不會把親妹妹當做籌碼,另外,神谷家的家事還輪不到兩個外人來定下結論。”

“也就是說沒有可能了嗎?”

“愛子未來如何,自然有父親和我這個長姐安排,就不勞您再費心了。”

滴滴滴滴!

急促的電子鈴聲響起。

這是別墅門的聲音。

源賴光循聲望去,就看見一道熟悉的人影手裡捧著一堆東西,還提著幾個手提袋,佇立在別墅的大門前。

同時也看清楚了來人的臉頰。

“御藥袋桑?”他有點動容。

神谷聖子也望了過去,栗色的童孔倒映出一道氣質清麗的熟悉人影。

她微眯起了細長的眼眸。

穿著白色羽絨服,身上裹挾著寒氣的御藥袋茶音點著頭應道:“源君。”

“你不是已經回宇治了嗎?”

源賴光有些驚訝的問道。

“父母沒在家,之前就去外地旅行去了,回到家才發現,閒著沒事就回來了,剛好我還買了些鏡餅和料理。”

御藥袋茶音抬了下手裡的東西。

源賴光掃了眼,發現都是過年吃的東西,但他沒先在意這些,反而和她對視片刻道:“剛才的話你聽到了?”

“嗯。”御藥袋茶音微微頷首。

“既然聽到了,那便聽到了。”還沒等源賴光開口,神谷聖子便扭過頭忽然說道:“你這孩子也別多費心思了。”

要是按照往常的習慣,以及源賴光對御藥袋茶音的瞭解,她面對這種有權有勢的人,往往都會很聰明的充當個花瓶,用保持沉默來表明態度。

可這次的御藥袋茶音,卻罕見的抬起雙眼,和神谷聖子直直的對視。

大概是觸及到了心裡底線,又或者精細的打算被推翻,她罕見的失去了往日的退卻,目光變的平靜無比。

“這就不勞您關心了。”

這句話她說的咬字清晰無比。

讓在場所有人都沒想到。

神谷聖子的目光倏然幽深,意味深長的道:“還真是長大了啊,茶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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