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起刀落,蘿蔔絲都切的一般長、一般細,土豆雕出花來,肉片厚薄都別無二致。

茶盞颳了下茶水,熱氣氤氳,遮了裴元憲眉眼,他透過水汽細細觀察。

這樣的刀工,大抵廚子都能做到。如果習武之人來做,會有細微的內力和技巧洩露,而這個人沒有絲毫。這說明,要麼他對內力的運用爐火純青,要麼就是一個真正的墩子。

“練了多久?”裴元憲問。

水飛沉聲答:“我家祖上就是個墩子,身無長技,只有一手好刀工。我從灶臺那麼高時,就開始練習了。”

裴元憲以商賈身份走南闖北,去過很多地方。這個水飛,說話時還帶著一點琴州口音,身份真的不能再真了。

“任何一件事,做到了極致,都很了不起。”百草詩不吝讚美,並一錘定音。“很好,你沒有辱沒了全聚坊的招牌,可以留下。”

水飛看了一眼裴元憲。

平平無奇的一眼,又似乎包含了許多。

裴元憲勾唇一笑,看向百草詩笑聲寵溺,“詩詩說留下,那就留下吧。”

水飛也不見得多高興,只是低調地後退一步歸位。

“下一個呢,誰來介紹?”百草詩問。

走上來的是個穿著灰撲撲衣服的,樸實無華。然則那張臉,卻是濃顏系的,生地周正。一打眼不怎麼樣,再去看時,就有些移不開眼。他開口時,大家便又經歷了一個反轉。“在全聚坊時,因為我是燒柴的,所以大家都叫我‘柴迷’。”

百草詩被這個名字逗樂了,“你叫‘柴迷’啊?財迷,和我很像啊,我也喜歡小錢錢的。”

有那個瞬間,裴元憲覺得,來的人明明沒說什麼,可似乎都透著對百草詩的瞭解。難道因為百草詩是全聚坊的真掌櫃,所以無論廚子還是燒火的,都帶了百草詩的痕跡?

“那你真名叫什麼?”

進莊子的人,都是經過長老篩選的,且是八大長老中唯一一個完好的裴元憲三叔。

八大長老在這次事件中,損失慘重,當中死了三個,還有四個重傷。這絕對是長老堂經歷最慘烈的一次。

裴元憲本也無心事無鉅細,只不過那夜刺客摸進了莊子,況且又是全聚坊來人,便多問一句。

柴迷認真地答道:“旺財。”

不是柴迷,就是旺財,真是掉進錢眼裡去了。

“燒柴的?下面的人怎麼連燒火的都找來了?”

莫名地裴元憲有些許煩躁,話裡話外有些質疑。

柴迷不幹了,這大概覺得樣的定義對他有失公允,硬邦邦地辯道:“大人,任何一道菜,火候的掌握都是至關重要的。旺火、中火、小火,還是文火,力道不同,時間長短不同,對食物的影響都不同。我是全聚坊琴州店做的最好的。”

裴元憲隱隱明白了,為什麼全聚坊才一年多,就能做出這麼大的名堂。不只有百草詩這個古靈精怪的天才,還有術業有專攻的人才。

“對於火候,比如文火的把控,你怎麼證明?”裴元憲忽而來了興致,有意為難之。

百草詩明眸流轉,她現在心裡有猜測,如果水飛是折羽,這個柴迷是誰。覺得是那個人,但又覺得很不可思議。“待會做飯,攝政王再考較不遲啊。”

水飛環顧了一下四周,視線落在桌子之上,“姑娘、大人,求借燭臺和剪刀一物。”

裴元憲預設。

水飛取過了燭臺,從懷中取出火摺子,點燃了。這才將燭臺遞給柴迷。

柴迷接過,眼中看著燭火,神情專注。隨後,他操起了剪刀。

他的手腕特別靈活,每次只剪一點點燭心,火苗發生了細微的變化。發出的光暈,在肉眼可見的範圍內,一點點變小,直到“蠟炬成灰淚始幹”。

最後一點火苗熄滅了,柴迷放回了燭臺。自始自行,平靜沒有波瀾,彷彿做了一件最普通的事。

有掌聲響起,來自百草詩。“這就是你平時訓練的方法嗎?你不僅有毅力,還有巧思。我現在覺得,全聚坊在你們手上,一定會越做越大。”

說著,她轉臉看裴元憲。“您說呢,攝政王?”

裴元憲笑笑。

最後的兩個人,他們兩個都是掌勺的,是真正的大廚。

“看來,壓軸的都是最後登場。既然這樣,你們可以開始做飯了嗎,我都餓了。”

百草詩眼睛發亮,秒變吃貨一枚。

裴元憲難得見到百草詩如此開心,也樂得隨她了。

廚房裡升騰起了煙火氣,四個人無間合作,做了一席藥膳大餐。

上菜時,裴元憲發現,居然沒有全聚坊最拿手的招牌菜——烤鴨。他提出了疑問。

掌勺的大廚解釋道:“大人,您的人找到我們時,特意給我們說,是給姑娘做飯。姑娘染了病在身,不適合吃大魚大肉。這些菜素淡,但也都是全聚坊擅長的,且正好應了全聚坊一直提倡的‘不食,不時’。時令鮮蔬,最是營養。”

這番對答,滴水不漏,最關鍵的是,符合大廚的身份。

裴元憲本以為,這四人當中,以墩子和燒火的為主導。這麼看來,每個人都是身懷絕技。

他的疑慮漸漸打消。

“攝政王大人,您看,今天的菜這麼清淡,不合您的胃口,您還是去享用您的小灶吧。”百草詩下了逐客令。

裴元憲摩挲了下巴,“不,這些菜才最見全聚坊功底,本王很想嚐鮮。”

百草詩怎麼願意呢,“攝政王大人,人思鄉的時候,不僅是思念家鄉美食,還有鄉音鄉情。我今天得見老鄉,從心歡喜,想和四個老鄉一起吃飯,您不會介意吧?”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裴元憲還能怎麼樣,臉色灰沉地出了去。

百草詩如願吃了頓安生飯,雖然全程和幾個人也沒交流幾句。

等他們吃完了飯,有護衛來傳令:“奉攝政王的令,全體上行殿,出發。另外,姑娘,攝政王讓我和您說,戌時後請您去他的書房,紅袖添香。”

說這話的時候,護衛的眼神,分明在看幾個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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