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玉蓉城出發，一路上游山玩水，耗費了半月時日，方到達焱京。
彼時的焱京，陷入了一場新的爭論，即有人提出了立儲事宜。起因是，入秋之後，焱武帝得了一場傷風病，眾臣忽然意識到，焱武帝已經在位二十多年了，他並不年輕了。
這個勇氣可嘉的出頭鳥是焱武帝的堂弟，也就是汛王的父親——鎮海王贏海。
對此，朝堂上呼聲分為三派：一為立長說，贏哲禮為陛下長子，又曾經出征北戎，上過前線打過仗，為人持重可堪大任。支援禮王的，包括鎮海王贏海、容敬候、御史大夫，以及大理寺右寺丞——就是折羽室友史攸攸的老爹。
二為立武說。大焱立國之初，馬上打天下，現在雖然是盛世，但六國並立，還要靠武。這一派支援鋒王贏哲風。最有力的支持者，是乾鳴書院的院長易昭弦。
三為立幼說。這一派人數不算多，更多的是察言觀色。因為他們深知陛下寵愛姒妃，遲遲不立儲，大概也是存了給老么攢天下的心。
折羽和百草詩甫一進京，跨入城門，氣兒還沒喘一口，竇安就過來宣旨了。
“哎呦，我的鴻臚寺卿大人，您可下回來了，陛下日盼夜盼您呢。”
這浮誇的表情，讓折羽唇角微勾。莫非這又是一場試探？
“竇公公，不瞞你說，雲昭那邊，魚螺神教勢重，剷草除根絕非一朝一夕。是以耽擱了時間，而且我猶在病中，夫人一直在幫我調理。”
竇安看向折羽身後的四個護衛。護衛們很無奈，到了玉蓉城之後，他們就很少見到折羽了，每天倒是被好吃好喝伺候著，資訊真的沒打聽出來。正所謂拿人家手軟，吃人家嘴短。
“我看公子現在神清氣爽，病可是好了吧？”說著，竇安引著折羽和百草詩上了馬車，直接進宮。
“經過我家夫人悉心調治，總算保住了這條命。咳咳……”
百草詩別過頭去，自家相公此刻就是戲精一枚，可以拿奧斯卡影帝那種。
“公子，夫人，待得進宮後，陛下是一定會問你立儲的事情。怎麼回答，公子且好好斟酌一番。”
折羽翻了下眼皮，“竇公公，你是陛下身邊紅人，不妨透露一下，陛下心中的答案。”
竇安眼皮子跳了一下，妄自揣測聖意是死罪，況且，他這一局真的是看不懂。乾咳兩聲，硬著頭皮說道，“宮裡人都知道，陛下的偏愛。”
焱武帝偏愛姒妃，有目共睹。這是不是等於說，焱武帝傾向於立幼說？
“我且隨機應變吧。”
竇安看了看眉眼安靜的百草詩，忽道：“陛下傷風未全好，不如讓夫人給……”
他的話沒說完，折羽的眼神射了過去。他的心咯噔一下，後面的話一股腦嚥到了肚子裡。有那麼一瞬間，竇安覺得和折羽相處，就像和焱武帝相處是一樣的，伴君如伴虎。
君，君子。
如果可以，折羽希望百草詩永遠不要給焱武帝看病。“太醫院那麼多妙手，哪裡輪得到我家的鄉野郎中？陛下金尊玉貴，不比尋常。”
百草詩睜著雨霧濛濛的眸子，重重地點頭。
竇安卻頭皮發麻。論尊貴，那姒妃不尊貴嗎？太后不尊貴嗎？為什麼姒妃和太后都治得，陛下就治不得？
馬車到了宮門口，三個人下車，步行至養心殿。
因為養病，焱武帝沒在天元殿和含元殿，而是選擇在養心殿接帶折羽，身邊只有兩個臣子——鎮海王贏海和乾鳴書院院長易昭弦。
陛下未宣召百草詩，所以她在殿外等折羽。
折羽進入養心殿，鼻端幽幽，有伽羅香襲來，這是一種很高階的香。他向著羅漢椅上的帝王，行了個叉手禮，喚了一聲“陛下”。
焱武帝病懨懨，隨意擺擺手，有宮娥奉茶。
“回來了啊，給朕說說，你在雲昭的經歷。”
折羽專挑驚險刺激的，比如那齊的暴風雪，比如魚螺神教的超級蠱靈。
焱武帝聽的臉色都白了。贏海和易昭弦，也以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折羽。
“有沒有去看……她？”
這句話，說的沒頭沒尾。贏海和易昭弦杜梅聽懂。
但折羽懂了。
焱武帝問的是雲昭公主。雲昭公主死後，棺槨遷回了雲昭故地。
“不曾去。”
大焱以孝治天下。焱武帝詫異，問：“為什麼？”
“折羽幽幽望著空明之處，沉吟一刻，回答：“平定雲昭是陛下的豐功偉績，標榜史冊。於個人情感，或許我同情那個邊陲小國；然則從家國大義，這利在千秋。她沒有想明白罷了。至於我，她在我心中，便是不去灑掃悼念，又有什麼呢？”
這番話，順著帝王心思，狠狠地讚頌了一番焱武帝，焱武帝心中快慰了不少，甚至將其引為有共鳴的人。
和有共鳴的人，他不再兜圈子，直接指著贏海道：“鎮海王上奏，說要朕立儲君，你覺得朕立誰為好？”
終究還是問到了。
之於很多人來說，這是一道送命題。因為焱武帝的態度，還很不明朗。
折羽起身，拍了拍手掌，門外有個護衛依暗號進入，手裡端著一個盒子。
焱武帝不明所以。“這是何意？”
“這是我在雲昭故地，和詩詩採得冬蟲夏草。這種生在高原雪甸，冬季為蟲、夏季為草的本草，對於養生滋補療效極佳，特獻給陛下。”
焱武帝沒理會這茬，相反，臉色更沉了些，“朕，再問你話。”
折羽淡淡一笑，“陛下心中自有答案，無需別人置喙。陛下以冬蟲夏草入藥膳，延年益壽，那麼就沒人敢質疑陛下的決定。”
折羽的意思再明顯不過。焱武帝因為傷風引起群臣恐慌，倘若身體康健，晚幾年立儲，又有什麼分別？
易昭弦和贏海聽的驚愕，原來陛下期許的答案是這個嗎？
焱武帝聽了果然哈哈大笑，“最懂朕心的，果然還是朕的栩兒。”
贏海眼皮開始狂跳不止，他早就聽說，折羽就是五皇子嬴哲栩，始終沒有得到陛下肯定。今天這是陛下打算承認了嗎？
“不管陛下的答案是什麼，我都將依照陛下的意志，忠於陛下的決定。”
得到了這個保證，焱武帝長長呼了一口氣，整個人似乎顯示出了疲態。“以後，小皇子長大一些，他的課程，都由你來教吧。別的人，朕都不放心。另外這個冬蟲夏草的藥膳配方，你還得讓你家詩詩，拿出來。”
折羽冷笑一聲，聲音吞沒並未外洩。不到一歲的孩子，就考慮以後的課程了，果然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