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代鴻臚寺少卿折羽,請宋國攝政王裴元憲,移步檀香山之巔,手談三局。

這樣的要求似乎不合理,因為雙方地位的懸殊。

奇怪的是,大焱一方沒有人這樣認為,甚至理所當然。因為折羽說服了易昭弦。

至於宋國一方,鴻臚寺卿裴顯之已勃然大怒,“是個人都能與我大宋攝政王對弈嗎?三天前,那個有資格和攝政王手談的人,是香積寺主持普濟大師。”

言下之意,折羽的分量,豈能敵得過普濟大師?

焱宋兩國很多人看見,當日裴元憲是輕裘翩翩、捻花帶笑下山的,結局可想而知。

不聊裴元憲起身,攔了下裴顯之,依舊是溫潤如玉的模樣。“江山代有才人出,年輕人勇氣可嘉。只是我想問一句,不論結果如何,折羽公子都能承擔得起嗎?”

易昭弦昂了昂下巴,“那是自然。”

“好,這個邀請,我接了。”說著,裴元憲披上了大氅,向著風雪中的檀香山,設階而上。

那些護衛、使臣隊伍還待跟著,裴元憲回頭,“你們,百米之外候著。”

山路崎嶇,並不好走,但裴元憲如履平地,走地很快。後面烏泱泱,綴著兩支長長的隊伍。

山之巔,有一面巨大的石壁,雕刻成天地棋盤。

山頂石坪上,有紫砂小火爐,燒著熱水。

那水,也不是尋常之水,而是封藏於一個小罐內的雪。

眉眼平凡的小侍從,目不斜視,靜靜加著炭火,舀一勺雪在壺中。彷彿天地之間,只有烹茶煮雪這一件事。

這些雪,都是百草詩這幾日的珍藏,辛苦蒐集。

這樣的歷史時刻,她也必須親歷,是而扮成了小侍從。

折羽坐於一方蒲團之上,身前放著黑子和白子。

對手已到,折羽抬眸、揚手,“攝政王,請。”

這不是折羽第一次見裴元憲,在東籬山莊,在平昭王府,他們都打過照面,只是那時,他隱在暗處,親眼看著那個叫“元羨”的人執棋。

而今天,是兩個人第一次,正面交鋒。

裴元憲並不驕矜,衣襬一楊已落座,視線卻落在小侍從百草詩身上。

“你就是那個,讓我裴家兒郎功敗垂成的人,折羽。”陳述的語氣,不見波瀾。

“過獎,承讓。”折羽說的毫不謙遜。

水已沸騰,紫砂壺中咕嘟咕嘟,小侍從百草詩淨杯,開始沏茶。

裴元憲忽然問道:“石斛花茶有嗎?或者,枸杞菊花?”

百草詩眼都沒抬一下,自然而然,“只有香積寺待客的大紅袍,攝政王莫要挑剔。”

裴元憲笑了。

折羽彎了彎唇角,“我觀攝政王心情不錯,這是準備奉上五座城池、百萬歲幣嗎?”

收斂了心事,裴元憲道:“那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猜先嗎?”

猜先是圍棋中用來決定雙方誰先行子的方法。

最後裴元憲執白子,先行;折羽執黑子,後行。

下棋也考驗人的內力,需要運氣使棋子貼於石壁之上,第一局開始。

**

百米之外,雙方使臣隊伍靜靜看著這一幕。

對弈的雙方,不像是劍拔弩張的對手,倒像是惺惺相惜的知己。

作為舉薦折羽的代表,贏哲汛忽然想起當日在宛州的高爾夫球場,他的王妃因為壓了他勝,贏了很多銀子。他便高聲向兩方道:“大家確定,這樣的曠世棋局,不設個盤口,博一個好彩頭嗎?”

眾人面面相覷。

尤其易昭弦,不明白素來穩重的汛王,何以有如此大膽的想法。

不過這個想法迎合了宋國使臣隊伍的心思。這些有著重商傳統的官員,想到與其這樣乾等,不如以這種形式為己方助威啊。執棋的可是他們的攝政王,神人一般的存在,他豈會輸?

就這樣,贏哲汛的賭局,設立起來。

出於各自的立場,他們都壓了己方贏。

大焱隊伍之後,有一侍衛對著身邊的段少儀問:“看得清嗎?”

段少儀搖頭,他又沒有千里眼,如何看得清這麼遙遠的距離。

侍衛帶著他向前,用手一指,“那麼大的棋盤,看得見嗎?”

不畫人物畫棋盤啊,好說。

**

大內皇宮,天元殿裡,焱武帝和幾個皇子在對話。

“你們說,上次這個攝政王,贏了普濟大師?”

七子贏哲奇出列,“兒臣聽聞,攝政王險勝。或許,也是普濟大師悲憫,手下留情。”

在大焱的國度,討論己國的失利,總歸不光彩。

但相比,拉那個不自量力的折羽下水,就很值得了。

畢竟,攝政王棋藝如此精湛,是誰給了他挑戰的勇氣?以為住進王府就是皇子王爺嗎?

焱武帝不願意相信。“汛王穩重,不會無的放矢。”

贏哲明冷哼,“父皇,自古少年多輕狂。倘若辦的好,倒也不妨以國士相待;倘若搞砸了,那也必須對天下萬民有個交代。”

什麼交代,贏哲明沒說,不外乎以死謝罪吧。

這時符盛抱著鴿子進入,“陛下,折羽公子和攝政王已經下了第十步。”

焱武帝開啟畫紙,黑白之子殺伐攻略映入眼簾。

漸漸地,棋子在眼前晃動,他的手也跟著顫動,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初登大保時的情形,踩著皚皚白骨和鮮血,他走上王座。

**

棋盤上,黑白棋子仍在奮力廝殺。

裴元憲又運力,擲出一顆白子,釘於崖壁棋盤之上,而後看向斟茶的小侍從,微微一笑:“通商之利,那些凡夫俗子看不懂,折羽公子你也認為是弊舉嗎?一旦通商,全聚坊的烤鴨、金象堂的草藥、羽詩高爾夫球場,儘可以進駐大宋,賺他個盆滿缽滿。”

折羽從百草詩手中接過茶杯,輕輕一飲,連思考的間隙都省略了,黑子已迸射而出。“同樣,諸如私鹽商賈、元鳴酒家、萊善坊、銀鉤賭坊這些商肆,也會進入大焱,表面經商,暗地裡幹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賺我大焱的銀錢,害我大焱的百姓。”

“無論哪朝哪代,這樣的事情,都不會杜絕。”裴元憲執棋的手頓了頓,而後擲出。

“兩國通商協定、邊境貿易往來協定、關稅徵收之率、貨幣兌換利率、商人從商規範,必須達成共識。如有違背,以貿易之法論處。”折羽言辭鏗鏘,目光鋒利,而後他從懷中取出草擬的綱程,遞於裴元憲。

想的如此周到,著實領裴元憲驚訝,然而粗略瀏覽完,裴元憲的下眼角跳動了一下。“這不公平。宋國商品進入大焱徵重稅,而大焱商品進入宋國則輕稅,便不可接受。”

折羽看看百草詩,想到她的小腦瓜都裝著什麼東西,她只提到了幾個詞,就給予折羽無限啟發。這份草案,可以說折羽就是在百草詩的建議下擬定的。

如果百草詩瞭解折羽的心境,大概會說,再多有價值的東西和理論,她也提不出來了。術業有專攻,她能知道WTO就不錯了。這份草案歸根結底還是折羽的功勞。

“我聽人說過一句話,弱國無外交。攝政王,宋國實力較之大焱,你心裡比誰都清楚。”

裴元憲再度彈出一顆白子,“折羽公子,有句話叫做慧及必傷,情深不壽。你相信嗎?也許你還沒等到這些草案實施,就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不等折羽反應,小侍從眸子厲光閃過,倒向裴元憲杯中的茶水灑了一些,滾燙的水漬落在裴元憲指尖。

哦,她生氣了。

裴元憲捻了捻指尖,心底五味雜陳。她的在乎那麼熾烈,炸毛護短的樣子,又率性又可愛,可惜都不是給他的。

折羽甩出了一枚棋子,“是嗎?這裡是大焱的土地,這是大焱的國度,攝政王憑什麼讓我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你動手,還是和你一起販私鹽的搭檔,亦或是那些黑暗中的魑魅魍魎?你大可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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