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湄公河上,一艘小破漁船尾巴處一股一股冒著黑煙,在那一盞小破魚燈的掩映下,顯得更加黝黑。
在一處魚燈找不到的幽暗處,孫東紅一邊縫著衣服,一邊小聲說:“這艘船實在不行了,別拋錨在半道上了。
換一艘好點兒的吧,又不是沒那個錢。”
船塢深處,一個紅光閃爍的地方傳來盧全良的聲音。
“換什麼換,這破船,遇到點兒情況,扔了都不心疼。
換上好船,那不白白便宜了別人?
對了,你有多長時間沒有見閨女了?”
孫東紅停下手裡邊的活計,想了想,說:“挺長時間了,快一年了吧。
賀先生還沒有同意咱們把孩子接過來嗎?”
盧全良將菸頭砸到地上,迸濺的火星在那一瞬間給了那破舊的船塢一丁點兒亮光。
不過也就僅僅一瞬間,便消散不見。
“指望他?你能指望上他?沒有閨女,他拿什麼控制我?你真以為老子白給他賣命呢!”
孫東紅看了看傳出聲音的方向,嘆了口氣,說:“或許賀先生有他自己的考慮吧。
畢竟,這邊太亂了,遠沒有國內那麼安寧。
你也不要抱怨了,人家不是說了嗎?給他幹五年,他還你個在國內的太平富足生活。
就咱倆現在這樣,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盧全良一聽這個就來氣,噔噔噔幾步竄到船塢門口,嗓門也不由得大了起來,連船尾那眼看就要散架的螺旋槳扇葉拍打河水的聲音都蓋不住他那破鑼嗓子。
“知足?我怎麼知足?你告訴我怎麼知足?
想當初,老子在縣裡邊的時候,那誰見了不得叫聲哥?
那資產也快要上億了!
天天吃香的喝辣的,那錢就跟能生崽似得,怎麼也花不完。
你看看現在,整天混得跟個水鬼似得。
好不容易幹票大的,還TM的全給那王八蛋打過去了。
你說,這叫人過的日子嗎?
也就你這身體不健全的人才會願意跟我來這兒過這種鬼日子。”
但凡換個女人,聽到盧全良的這種話都得炸毛。
不過孫東紅卻是笑笑,不以為意地說:“我就算當初沒有被燒傷,也願意來跟你過這種日子。”
這一刻,盧全良真的從孫東紅臉上看到了一種叫做幸福的東西。
這也是現在他最不願意看到的東西。
怔怔看了半晌,又點了一根菸,吐出一口濃煙,悠悠地說道:“你還真是個傻女人啊!”
孫東紅笑笑,沒有說話。
盧全良狠狠將一根菸吸完,將菸蒂彈飛出去,語氣顫抖且又冰冷地說:“你回國去吧。”
孫東紅縫衣服的手一頓,不過很快,又重新開始動作。
將最後的針腳繫上疙瘩,咬斷線,將針插線上軸上,抖摟抖摟襯衫,說:“行了,穿上試試。
我不在的時候,可就得你自己縫了。”
盧全良煩躁地穿上襯衫,嘀咕了一句:“真TM煩人。”
孫東紅從後邊摟住盧全良,臉輕輕貼在盧全良的背上。
“我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盧全良腳步一頓,臉上擠出一絲笑容,說道:“還來什麼來啊,別來了。
賀燿已經答應了,你這次回去之後就會有最好的醫院最好的醫生給你做植皮手術,這次手術完成之後,你基本上就能夠恢復到之前的樣子了,甚至更好看。
聽我的,再找個嫁了吧,好好過日子。
閨女你別擔心,會有人照顧的。”
聽到這話孫東紅明顯一愣,眼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艱難地張開嘴,說:“怎麼,你是不要我了嗎?”
盧全良一咬牙,轉過身來,一巴掌抽在孫東紅的臉上,表情兇狠地說:“對,不要你了!
跟著我一天天除了亡命,能有什麼前途?
你看看,好好看看,我現在都成什麼鬼樣子了,你……”
盧全良說不下去了,怔怔地看著撲到自己懷裡的孫東紅。
纏綿一吻之後,孫東紅擦了一把溢位眼角的淚,說:“你是怕你過不了這個坎兒嗎?”
“我……”
盧全良不知道該怎麼說。
孫東紅說:“盧全良,你記住了,你都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了,我也給你生了個閨女,你已經有血脈在這個世界上了。
你還怕什麼?
怕你死了我花著你的錢去找別的男人?
還是怕你閨女跟著別人姓了?
老孃今天就告訴你,不可能!
老孃這輩子跟定你了!
你的閨女,這輩子都只會叫盧婉月,你聽見了嗎?
我可以走,我走是不想讓你在面對危險的時候還得分心。
而且,不管你承認不承認,賀總這個人,你服氣了。
你覺得他在東籲下這麼大一盤棋,他會讓你就這麼白白的死去嗎?
不說你的命值幾個錢,人家的那番心血難道不值錢嗎?
所以,小心點兒,好好活下去。
這一難過了之後,你在東籲,甚至整個東南地區,都將會是一名響噹噹的人物!
不要讓我失望,不要讓閨女失望,更不要讓賀總失望!”
盧全良緩緩推開孫東紅,想要狠下心來徹底打走這個女人,最終,卻狠不下心來,抬不起手。
這位被東籲各個勢力稱之為鬼面羅剎的男人,心中終究還是有一片不能觸及的柔軟地方。
臨了,嘴裡也只能嘟囔出三個字:“傻女人!”
片刻的柔情終究被三長三短的手電筒訊號給打斷。
兩船接近,確認無誤之後,才相互給後邊打訊號。
兩邊的船隊緩緩靠近,開始搬運貨物。
盧全良遞給領頭的一個二十來歲剃著板寸的男人一根菸,指了指甲板上,說:“哥們兒,你的肩章掉了。”
男人撿起,隨意塞進口袋,說了一句:“謝了。”
盧全良說:“真沒想到,我們有一天,還需要你們給我們送物資。”
男人說:“嗨,世界上的事兒本來就是這麼亂糟糟的,你幫我我幫你,就是這樣。
到頭來,為的還不是那幫傻子。
MD,什麼話都敢信,今天睡地板,明天當老闆,你聽聽,這叫什麼話?”
盧全良笑笑,說:“誰說不是呢。
有時候說實話,我救出他們來,都想先揍他們一頓。
沒出息的玩意兒。”
男人說:“不過該救還是要救的,誰讓他們是華夏人。
上次你們端了一個園區,足足救回來有兩千多人,真是夠厲害的。
有時候,我都想向上邊申請,給你們頒發個獎狀什麼的。”
盧全良咧嘴笑得更開心,說道:“你知道的,我們不需要那些東西。
對了,這是我女人,你們那邊也應該跟你們說了吧?
麻煩了。”
男人開啟手電照了照,點點頭說:“對,沒什麼問題。
這都是小事。
說實話,我打心眼裡邊是挺佩服你們的。
聽說你們最近會有些艱難,如果實在頂不住的話,可以向我們這邊靠攏。
在那兒,他們那幫人不敢胡來的。”
盧全良轉身擺擺手說:“好,知道了,別管用得著用不著,先謝過了!”
踏上木板,就在要回到自己船上的時候,突然聽到一聲呼喊。
“爺們兒!”
盧全良的鼻子酸酸的,揉了揉。
“哎!”
“活著!”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