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母的笑僵在臉上,試圖解釋,“小禾苗,你怎麼會這麼想呢?我只是她的大姨,我才是你的媽媽。”

雲禾緊緊盯了雲母很久,一臉審視,久到雲母手心出了許多汗,心中生出許多希冀,想讓女兒想起她的好。

過了許久,雲禾揚唇笑了一下,“阿姨別開玩笑了,我在病房聽見她喊你們爸爸媽媽了。我爸媽一定是死了,您不用因為可憐我說這樣的話,不是就是不是,我也不是非要父母不可。”

“你,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雲母被雲禾的話憋出一肚子氣,還沒說什麼就被雲禾再次打斷了。

她將目光看向那碗表層凝固成油塊的湯上,語氣淡漠疏離,“不好意思,醫生說我一週內不可以喝肉湯,您還是拿回去吧。”

雲母倏然愣住,心虛的看了眼手中的湯碗,她剛剛只問了醫生雲禾的基本情況,根本沒有注意她術後需要注意的事項。

不能喝肉湯這件事,她也不知道呀!這,這怎麼能怪她呢?

瑤瑤傷了身體,需要補一補,她就讓家裡的保姆燉了湯送過來,還專門熬了雲禾的份呢!

雲母心虛,覺得壓抑的透不過氣,又陪雲禾坐了一會兒便出了病房。

出了病房後她深深呼了口氣,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看著女兒那張平靜無比的臉,沒有生氣沒有發脾氣的樣子總覺得跟她想象中的不一樣,雲禾怎麼就不能跟瑤瑤一樣呢?懂事的時候多往她懷裡撲著撒撒嬌。

她是她媽媽呀,

只是雲母忘了,自孔瑤竹來了之後,雲禾每每衝她撒嬌的時候孔瑤竹要麼犯病要麼委屈的哭說也想媽媽,所以雲母只能將女兒推到一旁慌張的哄孔竹瑤。

每一次。

她親手將自己女兒的愛意抹殺,卻要反問女兒為什麼不愛她。

日子不鹹不淡的過了兩週,孔瑤竹受的傷早就痊癒了,就連身上磕碰留下的印子都消失的一乾二淨,但是她硬是撒嬌求著雲母讓她留在醫院,說是為了更好的照顧姐姐。

每每這個時候,雲母都一臉欣慰,還是瑤瑤更懂事。

這兩週時間雲禾並沒有想起關於他們的分毫,到了出院時間,雲禾還是被他們接回了家,因為無論雲禾想不想的起來,他們都共在一個戶口簿上,他們是雲禾親人這件事,也毋庸置疑。

只是雲禾態度冷淡,對他們根本沒有什麼熱情,也沒有出院的一絲喜悅,彷彿在她眼裡,他們只是可有可無的陌生人。

他們說是她的親人,她無奈被迫接受。

這樣的認知讓雲母心酸又無奈,她之前就說過,雲禾性子太過偏激,之前跟瑤瑤各種爭寵,現在將他們又忘的一乾二淨。

她是忘了,可她這個當媽的如何忘?每次看見雲禾都像是看到了自己上輩子的冤家,這輩子投生在她家就是為了折磨她。

又過了幾天,雲禾終於能下樓跟他們一起吃飯,只是手臂上依舊掛著石膏,彼時雲母正為孔瑤竹夾她喜歡吃的菜。

見她下來,剛剛還歡聲笑語的餐桌立刻禁了聲,孔瑤竹更是拘謹的坐好,一雙眼睛怯生生的看著雲禾,似乎有人欺負了她。

“禾姐姐,你能下樓了?那,那你坐我這裡吧,挨著媽媽坐,我,我沒什麼的。”說著她緊張起身,由於起的太快,腿磕了一下椅子腳,她呀的一聲抱住腿眼淚瞬間流了下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孔瑤竹奪走,雲母輕聲細語的安慰著哭的不能自已的孔瑤竹,心疼得不得了。

等一家人安慰好孔瑤竹才想起雲禾右手手臂骨折,一個人吃不了東西,當他們將目光齊刷刷的看向雲禾時,就見雲禾不知何時已經安靜坐在空出來的位子上,用左手夾著飯菜,一口一口往嘴裡送。

她沒哭也沒鬧,更沒有因為被忽略而傷心難過,就像是……他們這群人對她來說,只是一群自稱為親人的陌生人而已。

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雲母臉色不大好看,被自己的女兒視做無物,大抵哪個做母親的都不能輕易接受,就算她並不認自己偏心。

想著雲禾失憶手臂又受了傷,雲母強行壓下心中的怒火給雲禾夾了一筷子蘑菇,“小禾苗多吃點,想吃什麼告訴張姨讓她給你做。”

雲禾衝她淡淡一笑,說了聲“知道了”,就繼續吃碗裡的飯菜,她吃的不快,慢條斯理,左手拿筷子並不熟練,偶爾夾好幾次也夾不住,但她並沒有抱怨一句,也沒有請求其他人幫幫她。

安安靜靜,跟他們沒有交談的慾望。

雲父覺得這樣的家庭氛圍很好,和和睦睦的,便主動跟雲禾交談,“小禾苗,你的錄取通知書沒了,這段時間又一直住院沒能及時去辦理,不行再陪瑤瑤重讀一年吧,你學習成績那麼好,再學一年也沒什麼的。”

雲禾喝完小碗裡的湯,放下碗筷,之前盛主食的碗裡乾乾淨淨,只剩一塊雲母夾過來的蘑菇。

“這件事不用你們操心,我已經跟學校聯絡好了,因為我成績好,不用錄取通知書他們也願意收我。”

這話一出,飯桌上立刻安靜下來,一直裝乖巧磕了腿繼續坐在雲母身邊的孔瑤竹臉色瞬間難看無比,怨恨的盯著雲禾。

沒過幾秒,孔瑤竹就開始抱頭尖叫起來,指著雲禾讓她滾,說她是打人的魔鬼。

雲母立刻放下碗筷一把將她抱在懷裡,“瑤瑤,瑤瑤,你怎麼了?”

“姐姐不是故意說這件事的,都是姐姐的錯,你乖乖的,沒事沒事,姐姐學習也不好,她不會去上高中的,讓姐姐陪著你好不好?”

“雲禾!你還杵在那裡幹嗎?還不過來跟你妹妹道歉,難道你不知道說這些會刺激到你妹妹嗎?她犯病對你有什麼好處?”

一家人人仰馬翻,各種安撫孔瑤竹,過了足足半個小時,又是吃藥又是打鎮定劑,孔瑤竹終於安靜下來。

雲禾站遠了些,生怕波及到自己。

哄好孔瑤竹後,雲母累的不行,她知道這件事不是雲禾的錯,可是孔瑤竹很可憐,雲禾她父母哥哥俱全,備受寵愛,她為什麼就不能過來道下歉安撫安撫瑤瑤呢?

瑤瑤只有她這麼一個大姨了呀!

可當她看到雲禾那種漠視的眼神,看著發病的孔瑤竹如同看一個神經病一樣的眼神,雲母心裡就一陣陣犯冷。

她的女兒什麼時候變的這麼冷漠了?不通人情,也不顧及絲毫親情,瑤瑤是她的妹妹呀!她怎麼能露出那種表情呢?

她準備好好跟雲禾談一談,以親情出發,以愛為名。

到了晚上,雲母哄孔瑤竹睡下後上了二樓來到女兒的房間,她並沒有敲門,而是用鑰匙直接開啟了女兒的房門。

雲禾還沒睡,半躺在床上用左手舉著一本書看,燈光自她頭上打下來,大半張臉都浸在了陰影裡。

“出去,敲門再進來。”雲禾頭都沒抬,目光依舊沉浸在書上。

雲母腳步一頓,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女兒,她剛剛說什麼?

出去?敲門再進來?

她們什麼時候變的這麼生分了?

這……這還是自己那個嬌縱蠻橫的女兒嗎?不知為何,雲母心裡慌的厲害,總覺得跟女兒的距離跨越著一條巨大的鴻溝。

兩人只能在岸上相互對望,可對岸的人連一個眼神都不曾看過來。

“小禾苗,你……”

“出去,最基本的尊重不懂嗎?”雲禾將書扣在自己腿上,抬頭跟雲母對視。

那雙眼睛裡全是陌生與抗拒,讓雲母心頭一顫。

她尷尬的笑了笑,非但沒有出去,又往前走了兩步,“小禾苗,媽想跟你談一談……”

床上的雲禾眉頭皺起,直接打斷了雲母的話,“請您出去好嗎?難道我在您心目中連最起碼的尊重都不配得到嗎?我不求您對我好,難道尊重他人也需要我這個做小輩的教您嗎?”

語氣疏離中帶著三分不悅,雲母全身徹底僵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最終她咬咬牙,還是退了出去,關上房門用食指輕輕釦了三聲。

“進來。”雲禾道。

推門進入,雲母臉上多了兩分小心,她知道,自己的女兒已經忘了她,跟她之間並不親暱。

“您坐,您想說什麼就說吧。”雲禾態度淡漠疏離,對待雲母的方式完完全全都與陌生人一般無二。

雲母心裡堵得慌,眼神不由自主開始打量自己女兒的房間。

曾幾何時,雲禾的房間也是粉粉嫩嫩填滿夢想的公主房,可是後來孔瑤竹來了之後,她委屈巴巴的捏著雲父雲母給她親買的裙子站在雲禾房門前不願意走。

起初的時候兩人一起在房間睡了兩天,但孔瑤竹發病嚴重,也離不開公主房,最後只能讓雲禾搬出房間。

如今女兒的房間乾淨整潔,沒有一絲粉色氣,甚至連她喜歡的娃娃也一個都沒有。

學習桌上擺放著許多書,唯一算是裝飾的,竟然只有學習用的一個海豚燈。

雲母心口犯酸,在離雲禾不遠的座位上坐下,準備跟雲禾敞開心扉談一次。

“小禾苗,你……一定要跟媽媽這麼陌生嗎?”雲母嘴巴張張合合,最後憋出這麼一句。

聽完這句話,雲禾知道今晚大約是看不成書了,索性將書合上放了起來放在一旁的學習桌上,最後看向雲母,道:“您想讓我怎麼做呢?對你們熱情備至,在必要的時候充當出氣筒,沒有必要的時候退避三舍,是這樣嗎?”

“你,你怎麼能這麼說?”雲母驚訝。

她說的都是些什麼話?什麼叫做有必要的時候充當出氣筒,沒必要的時候退避三舍?她是她的女兒呀!跟瑤瑤一樣就好了呀,一家人為什麼要說的這麼見外?

雲禾伸出左手揉了揉眉心,“這不是您樂意看見的嗎?孔瑤竹犯病我出面道歉她就能好對嗎?可是為什麼是我呢?”

雲禾的話把雲母直接逼進角落裡,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是因為,那是因為是你刺激到她了呀。”

“是嗎?”雲禾收回目光。

不等雲母繼續開口,雲禾繼續道:“您會要求我們學校其他考上高中的學生不許慶祝自己考上了一所好的學校,不許興高采烈的跟家人一起慶祝,不許拿自己的好成績發朋友圈炫耀,不許辦一次人生中該有的升學宴嗎?”

“我怎麼會這麼做?別人家的事我怎麼會去插手?”雲母下意識回答。

話剛說完,雲母才後知後覺的察覺自己說了些什麼,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精彩極了。

為了不刺激到孔瑤竹,雲禾的成績一直被瞞著,就連考上心儀的高中都不能好好的跟家人開心一場。

可是,可是瑤瑤是一家人呀!瑤瑤是她的妹妹呀!

怎麼能拿瑤瑤跟陌生人比呢?

雲禾看出了雲母臉上的所有微表情,淡淡笑了笑,“就因為您說她是您妹妹的女兒,我就要處處讓著她,處處把自己的優秀藏起來,就連考上心儀的學校都不能去上,對嗎?”

明明是很平和的語氣,卻如利刃般不得不讓人直視。

不是,不是這樣的……

雲母心中吶喊,可不知為何,她根本發不出一絲聲音,總覺得雲禾接下來還有更冷漠,更直戳人心臟的話。

“小禾苗,不是……”

“不是什麼呢?我在飯桌上只是正常回答了一個問題而已,我為什麼需要道歉?就因為孔瑤竹那個神經病嗎?聽您之前說過,她五年前到雲家,所謂的抑鬱症至今都沒有痊癒。”

雲禾說的是雲家,並沒有說我們家。

“可我上網查閱過資料,重度抑鬱症在很好的綜合治療後一到兩年就可以很好的控制病情,她一直按時吃藥,你們也對她猶如親生女兒般對待。我看她衝您撒嬌的時候也不像是身患疾病的人,您對抑鬱症真的瞭解嗎?”

孔瑤竹才不是抑鬱症,真正患抑鬱症的人,是原主。

雲禾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平靜無比,在說神經病三個字的時候臉上沒有出現一絲鄙夷,她說的很自然,就是以一種很認真的交流方式在跟雲母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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