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沐辰抱著男人冰冷的屍體,四周只剩下沉寂的水流聲。
“哈哈哈哈哈哈……”
忽然間，耳邊傳來刺耳的大笑。
沐辰抬起頭，人魚王那張令人憎惡的面容又出現在自己面前,他手中拿著酒盞,乾枯的銀髮糾纏在一塊兒,人魚王目光歪斜地打量著沐辰，他抿起一側唇角，“因為你是會帶給人災厄的存在……”
人魚王的神情像是馬戲團表演雜技的小丑，誇張扭曲的笑容中又帶著一絲憐憫，語氣頗為嘲諷，“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人魚王將酒盞倒空,他俯下`身來，“但凡是和你沾上邊的、親近你的、你所親近的，統統都會被你害死，你這一生註定充滿苦難與不幸,你是生來就伴隨著詛咒而誕生的怪物，只會將災厄傳播給他人……”
對方的聲音猶如低沉的魔咒,一遍遍地在沐辰耳邊迴圈，他再也忍受不了地發出一聲低吼，從地上一躍而起伸手掐住了人魚王的脖子……
洶湧的海浪拍過礁島，天色漸暗,溼鹹的海風拂動希里爾纏在脖子上的黑布，他專注地望著不遠處巨速旋轉的洋流和逐漸收緊的五芒星陣,直至身旁的黑袍巫師奧西卡唸完最後一句咒語，“好了……”
“他現在已經被困在第二形態中了，無法冷靜思考，只剩下殺戮與攻擊的本能。”
希里爾抬眸看向前方因為風勢以及洶湧洋流而受阻的數艘帝國戰艦,他滿意地露出一個微笑，“收網。”
蘭斯餘光掃過控制面板上顯示的內容，他神色一滯，“你不會是要去開‘飛鷹’？”
奧西卡看著鐵網一點點下降，十來名水手推來一個巨型水缸，他們將水缸推到人魚下方。
人魚猛得撲到了水缸邊緣，利爪徑直刺穿了對方的咽喉，鮮血濺落一地。
“吱呀！”自動大門開啟了。
人魚近兩米半長的冗長魚尾被卷在其中，因為異化的緣故，此刻他的魚尾是全黑的，如黑水晶一般散發著耀眼的光澤，純黑的眼珠也是如此。
李副官的眉頭幾乎擰成亂一個川字，看著操作員手忙腳亂的模樣，他伸手重重地錘了下桌面，“能不能遠端發射r3，把鐵網炸開？”
李副官伸手揉著眉心，一口氣道：“他在變成第二形態的時候失控了，海盜王希里爾手下有個會咒術的巫師，他們用鐵網將沐辰上校抓到了船艦上，考慮到沐辰上校目前處於被俘的狀態以及白銀城特殊的地理舍的模樣，整個人宛若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沐辰出事了？”
他們艦隊目前的航行速度收到自然因素的阻礙，無法在短時間內追上對方，只能想辦法動用些遠端手段。
“該死！”
而萊特就好像聽不到對方的問題一般，在開啟控制許可權後，他頭也不回地就要朝門外走去。
李副官煩躁地捋著前額的頭髮，音量都拔高了不少，“那擊毀他們的戰艦？”
鐵網撤去，人魚被投放到了水缸當中。
巡航艦的總控制室，李維撥通了萊特的終端，“上將……我們的巡航艦隊在追擊海盜戰艦的過程中遇到了巨大的洋流漩渦的影響，因此丟失了目標，目前他們已全部撤回白銀城內，並且沐辰上校他……”
另一頭傳來男人低沉而急切的嗓音，“沐辰怎麼了？”
鐵網中佈滿了尖銳的倒刺，人魚未經銳化的上半身被這些倒刺劃得滿是血痕，即便如此他依舊堅持不懈地用利爪與牙齒撕咬著堅｜硬的鐵網，就好像感受不到痛覺一般。
奧西卡有些不忍直視地嘆了口氣，他揮手示意旁邊的人將這個倒黴蛋抬走，可唇角揚起的弧度卻愈發明顯，他伸手摸著自己墜滿不同生物白骨的頸鍊，看向在水箱中游動的龐然大物，目光中是不加掩飾的痴迷，
“他的眼睛真美，如果被做成標本的話……”
考慮到對方現在情況特殊，蘭斯也不敢真地用力拉他，而萊特卻好像正怒氣上頭，完全失了理智，此刻只想著怎麼下去開機甲，蘭斯看著萊特那完全不像是還記得自己有個孩子的舉止，他整個人的心得快提到嗓子眼了，就怕對方稍有不慎弄出個閃失。
情急之下蘭斯不得不提高了自己的音量，他衝對方吼道：“你覺得你現在的狀態適合開機甲嗎？”
克魯斯灣海盜的戰艦上，隨著起網機上的繩索不斷收束，巨大的鐵網被吊了上來，淅淅瀝瀝的海水濺落在甲板上。
伴隨著“嘀！”的一聲，控制面板上顯示機甲倉庫的許可權已開啟。
可為時已晚。
蘭斯有些傻眼地愣在了原地，他絲毫不懷疑如果萊特不是因為懷.孕影響到了行動速度，現在對方肯定已經跑沒影了。
那名水手跌落在地，他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脖子，很快便嚥了氣。
萊特猛得揮開對方的手，不顧阻撓地就要往外走。
萊特的動作一滯，腳步驀地頓住了。
隨著他話音落下，兩枚r3魚.雷從側舷發出，魚.雷在海面下劃過一道弧線，帶起一陣激烈的水花，卻在經過幾個大漩渦時偏離了航線，最終在礁石下炸開，爆出一陣白霧。
眼見萊特拔腿就要離開，蘭斯回過神來，他趕忙衝上去拽住對方的手，“你冷靜一點！”
“譁！”
“正在嘗試。”操作員看著面板上極速移動的紅點道：“但目前我們只能手動瞄準，受到風速與洋流的影響，命中率最多隻有三成……”
而海盜的漁網早已收了回去。
奧西卡對這名水手發出警告。
萊特依舊目不轉睛地輸著密碼，語氣冷得聽不出任何情緒，“前線出了意外，他在白銀城被俘了。”
隨著他話音落下，耳邊傳來發動機的轟鳴聲，數艘刻著骷髏圖案的戰艦飛速駛來圍住了這片水域，巨大的鐵網從側舷落下罩在徹底失控的人魚上方。
透過潛鏡，李副官在控制室內看到海面下帶著電流的鐵網逐漸收緊，將人魚困在其中，後者拼命地擺動魚尾撞擊著鐵網，發出“咚咚咚！”的響聲。
就在水缸頂部的閘門即將關閉之際，有人耐不住好奇地湊到水缸邊，想近距離地打量一下水中的人魚。
“離他遠點！”
望著對方戰艦愈行愈遠的身影，李副官伸手錘了一下控制面板，他捂住雙眼，忍不住發出一聲咒罵。
希里爾一眼便看穿了這個收藏癖的心思，他打斷對方的話，“在我們和皇室談判前，別想打他的主意。”
仍在滴水的銀髮順著他的兩頰垂下，人魚從半空中俯瞰著下方的這群人，他膚色蒼白，不斷髮出低吼聲，明明他此刻的外形處處透著詭異，可依舊無法掩飾人魚那優渥的五官，當被他用那雙烏黑的眼瞳俯視著時，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無名的震懾感，就像是那不可直視的外神。
“不行。”操作員連連搖頭，“r3威力太大，一定會傷害到裡面的人魚的。”
說到這，他面露難色地頓住了。
蘭斯趁機關上機械大門，他乘熱打鐵道：“先不說你現在能不能開機甲這個問題，你覺得沐辰會希望你拿孩子去冒險嗎？”
萊特半垂著眼睫沒有說話，似乎陷入了沉思。
蘭斯：“你現在越著急越不能解決實際的問題，到時候沐辰平安回來了，如果發現你和孩子出事了，他會怎麼想？”
沉默半晌，
“你說得對……”
萊特依舊半垂著眼眸，他幾乎是一個人喃喃自語道，“你說得沒錯……”
“不應該拿孩子冒險……”
說到這，他猛地抬頭看向蘭斯，“叫醫生現在過來，現在就過來！”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蘭斯神情一怔，他隱約覺得萊特的腦子裡想出了某種更瘋狂的主意，但叫醫生過來總歸比他現在衝動地跑出去開機甲要好，思及此處，蘭斯拿出自己的終端，
“好，我現在就讓醫生過來，你先冷靜一點，哥。”
他垂眸環顧了一圈四周，伸腿勾了把椅子過來，“你要不先坐下，先坐下啊……”
五分鐘後，
格瑞斯醫生帶著她的聽診器站在總控制室內，她詫異地看向萊特，“您現在就想動手術把孩子拿出來？”
蘭斯聞言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果然，他就知道。
萊特雙手交叉於胸`前，神情平靜，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嗯。”
格瑞斯：“孩子只有七個月。”
萊特皺了下眉，“七個月不行嗎？”
格瑞斯：“七個月的胎兒屬於早產兒，心肺功能發育得還不是很成熟，如果提前這麼早刨出來的話，對孩子來說其實是非常不好的，通常沒有特殊情況的話，我們不會建議這麼做，我可以瞭解一下您為什麼忽然會有這種想法嗎？根據您上次的檢測來看，寶寶目前的狀況很穩定，我認為等足月以後再動手術會比較好。”
萊特沉默著沒有說話，眉頭卻愈發緊鎖。
蘭斯湊過去和格瑞斯醫生說明了一下大致的情況，翻譯成一句話大概就是萊特現在衝動得想去開機甲。
聽完對方的這一番話，格瑞斯的神色立即嚴肅起來，“您這樣做太冒險了，寶寶的健康很有可能會受到影響……而且就算您現在就進行手術，術後也不能立即駕駛機甲，等傷口徹底恢復好起碼要半個月甚至更久。”
萊特用指腹摩.挲著眉心，聽到要半個月左右的時候，他煩躁地拍了一下桌子。
格瑞斯：“做手術的後果與可能情況我都與您分析過了，希望您能再慎重考慮一下，如果您還有問題或者新的想法的話，請隨時聯絡我們。”
說罷，她推門離開了辦公室。
格瑞斯離開以後，屋內的氣氛迅速沉默下來，死一般的寂靜，唯餘電子鐘“滴答、滴答”的走動聲。
在此期間，首相拉里斯的目光不止一次看向電子鐘，那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眸低垂著，像是在做某種冷靜的較量，類似商人在衡量貨物利益時才會流露出的神情，大約過了幾分鐘後，他緩緩走到萊特面前，站定後，拉里斯咳嗽一聲清了清嗓音，
“殿下，我能理解您此刻的心情，畢竟沐辰上校作為您的配偶以及帝國最優秀的機甲駕駛者，他在白銀城被俘對帝國來說無疑是非常嚴重的損失，而‘凱爾王室’想必也很清楚這一點，我認為他們極有可能以對方作為要挾或是某種交易的籌碼，但我希望您能認真思考一下目前的形勢，對於‘凱爾皇室’而言他們只剩下白銀城這最後一座屏障，無論怎麼看形勢都是偏向我們這邊的，如果此刻再與他們去做賭注是一件極為風險的事……”
在拉里斯看來奪回亞特盧顯然是當務之急，而機甲兵團對攻打白銀城並起不到任何作用，沐辰確實算得上是一位優秀的將領，但他現在可以發揮的價值已經沒有那麼顯著了，相比與直接捨棄他來說，而且作為前亞特蘭蒂斯王朝的王子，拉里斯始終認為他的存在就是一枚隨時可能爆.炸的定時炸.彈，一旦讓他掌握了實權，那麼就相當於埋下了一個巨大的隱患，而現在沐辰不僅掌握了機甲兵團的勢力，甚至還與萊特有了孩子，其威脅程度不亞於一顆核.彈，事實上，拉里斯覺得能借凱爾之手將沐辰這個隱患除掉的話，反而是一件好事。
如果萊特現在理智思考的話，他就應該果斷放棄對方。
下一秒，
拉利斯卻見萊特掀起眼眸，那雙琥珀色的眼瞳明顯地沉了下來，“所以你的意思是？”
拉里斯：“我認為現在最明智的做法還是及時止損，如果讓他們擁有了可以交易的籌碼我們將會陷入被動……”
他話說到一半，“呲啦！”一聲，萊特已經推開椅子，猛地站了起來。
蘭斯一看他那副陰沉的面容，就知道這是對方即將發作的徵兆，他趕忙擠到兩人中間打斷拉里斯的發言，“我覺得呢……”
拉里斯不滿地皺了下眉，正欲再說些什麼之際，蘭斯瘋狂朝他揮手，示意拉里斯如果識趣的話就趕緊在萊特徹底發飆前閉嘴。
“首相的意思是我們一定要讓沐辰平安地回來，但此事必須要冷靜地謀劃，千萬不能衝動。”
蘭斯將剛才萊特推開的椅子又拉了回來，他拍拍對方的胳膊示意萊特先坐下。
氣氛沉默了兩秒，萊特緩緩坐回到椅子上。
見對方的面色總算沒那麼難看了，蘭斯繼續道：“駕駛‘飛鷹’現在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即便沒有‘飛鷹’，我們現在也有一整支機甲兵團，他們都是曾經對抗過蟲族的精銳，戰鬥力是毋庸置疑的，可那是白銀城，機甲在這片海域上無法運作，否則當初開戰第一天機甲兵團就該把白銀城給打下來了。”
“沐辰現在在他們手上沒錯……”他看著萊特的眼睛，“但我認為大哥你現在沒必要太過急躁，反而更應該冷靜下來。”
“因為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他們會想要和我們談判，他們一定會想要談判，凱爾雖然是個沒有底線的蠢人，但他不至於蠢到放棄一個重要的談判籌碼，所以我認為沐辰現在的處境是安全的，比起衝動地去開機甲，我們更應該思考一下談判的對策，我們要讓他們知道將沐辰還回來是能獲得實際利益的，但同時又不能讓他們以為自己掌握住了我們的命脈。”
蘭斯說完這番話後，萊特原本急躁的神色一點一點退去，他有些出神地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閉上眼睛，伸手扶著額，“嗯……”
“五分鐘後召集基地高層開會，如果有任何人收到來自亞特盧或者白銀城那裡的訊息，第一時間轉達給我。”
蘭斯與拉里斯交換了一個眼神，他點點頭，“好的。”
下達完指令，萊特垂眸望著自己交叉於桌面上的指節，“你們……能不能先出去，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兒。”
“沒問題。”蘭斯朝拉里斯揮了下手，示意對方和自己一起離開，“你如果事的話隨時聯絡我，大哥。”
說著，他替萊特伸手關上了門。
此刻，偌大的房間內只剩下萊特一個人。
他仰頭靠在了椅背上，後yao痠疼得厲害，大腦仍舊“嗡嗡嗡”得亂作一團漿糊。
肚子裡的寶寶彷彿對外界有感知一般，自從萊特在聽聞沐辰出事的訊息產生過激情緒後，寶寶就開始不安分地鬧騰起來，一個勁得動來動去，尤其在他提到想提前把孩子拿出來的時候。
萊特一心想著沐辰的事，寶寶卻踢得厲害，yao腹傳來一陣陣的抽痛讓他本就無法集中的思維愈發分散，心中煩躁更甚。
這種間歇性的、鈍鈍的痠痛感就像是陰雨天滲入骨髓的綿延刺痛一般，雖然不致命，但卻比一刀見骨的傷口更令萊特無法忍受。
寶寶又踢了大概有一兩分鐘，萊特終於忍受不了地從椅背上坐直起來，他發洩似地砸了一下襬在桌角的座機，想著乾脆和醫生說現在就動手術算了。
“哐！”
砸落在地的座機不小心碰倒了桌上擺著的兩個玩偶……
是沐辰之前強行要擺在萊特桌面的小鯊魚和海豚。
望著掉落在地上依舊微笑著的毛絨玩偶，萊特愣了一下，原本急躁的動作頓住了。
而寶寶似乎也被嚇到一般的安靜了下來。
萊特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沐辰出征前微笑著與自己的囑咐，“我不在的時候，哥哥要照顧好寶寶。”
還有對方蹲在自己身旁聽寶寶動靜以及專注拼搭嬰兒床的模樣……
這些畫面一齊湧了上來。
雖然沐辰之前總是嘴上說著不喜歡小孩，但自從他懷孕後，萊特可以明顯地感覺到沐辰對於寶寶的上心，人魚總是喜歡像小狗一樣黏糊糊地親他，亦或是蹲在他身旁聽寶寶動靜聽到腿麻，對方明顯是滿懷期待的。
如果沐辰現在知道了自己心裡的想法，一定會很生氣的吧。
思及此處，萊特逐漸冷靜了下來，衝動的情緒退去後，他只感到一陣懊悔，他伸手輕輕地撫上自己隆起的yao腹。
“對不起……”
他不是一位稱職的父親，懷.孕之後總是三番五次地令孩子陷入危險的境地，他無法想象如何孩子現在已經有了清醒意識的話該有多麼傷心。
萊特特的嗓音有些發澀，似乎在為自己方才的衝動道歉，他的長睫顫了顫，“對不起，爸爸會平安回來的……”
“我一定會讓他平安回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