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投影屏上,萊特的演講仍在繼續，他身後是陸軍元帥約翰·納特以及副將李維，再往旁是曾在對抗多伊爾蟲族時立下過顯赫戰功的幾名上將。
這些人都是曾經與萊特並肩作戰的戰友,而現在他們站在萊特身後，聆聽著現場的演講。
雖然沐辰沒在鏡頭裡看到澤維爾和傑弗裡的身影,但他知道這兩人應該也在現場，很可能就站在看臺下，他們在軍艦上，與其餘士兵一起奔赴前線。
如果自己的分配結果沒出問題，他現在應該站在那個位置上，一抬頭就能看見萊特的臉,一眨眼就能與他對視，而不是隔著一個冰冷的顯示屏，彷彿這一切都與自己毫無瓜葛。
沐辰皺著眉又翻了兩遍郵件,他找到最下方上級聯絡人的郵箱,當即發了一封標題為【申請複議】的信過去。
他在正文中簡明扼要地闡述了自己在第一軍校中的考核表現以及原本填寫的前三項志願，通篇口吻緊迫，希望能儘快得到對方的回覆。
發完郵件,沐辰下意識地點開了自己與萊特的聊天介面，兩人最後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幾個小時前：
他問萊特：【哥哥,艦隊啟航了嗎？】
萊特：【啟航了。】
此刻,他的指jian置於終端螢幕之上，明明有一堆懸於心中的疑問，卻根本無從開口……
鮑里斯彎下腰，耐心地給他講解起每種藥的名字與功效，這一流程他似乎已經重複過許多次了，每種藥的名字都倒背如流，“……這些是醫生昨天剛給您開的，對您的記憶有好處。”
萊特為什麼要隱瞞自己科納倫的實際情況？
是啊，他怎麼會不知道？
大概在他反覆講了兩三遍之後，喬拉終於沒有問題了。
兩人的對話斷斷續續地傳入沐辰耳中，他擱下終端，走到鮑里斯身邊，問：“陛下這是什麼情況？”
沐辰垂落在身側的手掌隱隱攥緊……
就在沐辰沉思的間隙,耳邊的演講聲逐漸淡去,他再抬起頭的時候,萊特的畫面已經從螢幕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電臺女主持人溫和的聲線，對方開始分析起目前藍星的形勢，並勸民眾做好相應的應對措施、不要恐慌。
自己莫名其妙的分配結果會不會也與萊特有關係？
如果是的話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除了這些他還有什麼東西瞞著自己……
他吞下幾粒藥片，仰頭灌了一大口水。
萊特怎麼會不知道喬拉的病情。
話說到一半，他驀地頓住，彷彿意識到什麼似的收住了聲。
“陛下，您要記得按時吃藥。”
“陛下不是前段總忘事嘛……”鮑里斯壓低了聲音道：“前幾天讓醫生來診斷過了，基本上確定了……是阿爾茲海默。”
沐辰神情微怔，氣氛安靜下來，半晌，他張了張唇，“哥哥知道……”
鮑里斯面露難色，扭頭看了眼喬拉，又看看沐辰。
不遠處傳來玻璃杯碰撞桌面所產生的聲音，喬拉的貼身侍從鮑里斯為他端來一杯水，敞亮的古董桌面上擺著一個小藥盒，藥盒內嵌的網格中裝著不同顏色的藥片。
喬拉雙手捧著杯子，望著那起碼盛了四五種不同藥片的盒子，難得露出了迷茫的神情，“這都是什麼？”
望著鮑里斯為難的神色，沐辰愈發確信。
喬拉還在吃藥，並沒有留意到兩人這邊的動靜。
鮑里斯：“王儲殿下知道的，他走之前還特意囑咐我要照顧好陛下。”
沐辰皺眉，“到底怎麼了？”
從頭到尾像個傻子一樣，什麼都不知道的只有自己罷了。
沐辰的腦海中浮現出萊特離開前最常對自己說的一句話，他說等自己回來以後，兩個人就舉辦婚禮。
結婚……
但是從始至終，他有沒有把自己當成過可以信任的另一半？
“嗡！”
沐辰手中的終端忽然震動起來。
他滑開螢幕，發現那是一封回信。
沐辰的眼瞳顫了顫，他點開那封郵件。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刺目的紅印，上面寫著一行字：【複議駁回，請遵守上級安排，即刻前往服役地點】
沐辰緊攥著終端的手背青｜筋暴起，心中的憤懣無處發洩。
如果此刻對方就站在自己面前，那麼他現在還能與人就地理論一番，可面對這一行冷冰冰的文字，他什麼也做不了。
沐辰皺著眉，他徑直撥通了自己曾在第一軍校時帶教教官的電話，終端“滴嘟，滴滴，”地叫了兩聲。
另一頭傳來一陣雪花噪音，緊接著裡面響起教官的大聲詢問，很明顯他那邊風聲很大，隱約還能聽到渦輪的轉動聲。
沐辰和他說了一下自己的分配結果，並對此表達了質疑。
在充斥著噪點的背景音中，男人大聲道：
“聽著，這件事不是我安排的，最後的結果也不是我能左右的，第一軍校只負責提交名單，最終入選名額由基地來定，這份名單本該是隱秘的，我無權對外洩露內容，但是作為你的帶教教官，我只能告訴你，你在我的名單之上……”
後面又是一陣“滋滋滋”的電磁噪音，
“我現在要上……該死的，這個干擾訊號……先不說了！祝你好運，殿下。”
電話被結束通話了。
沐辰的心情愈發複雜，他返回聊天介面，萊特沒有回自己的訊息。
而另一邊，鮑里斯已經收起了喬拉的藥盒，後者雙手交叉與胸`前，正在翻閱政務。
沐辰快步走上前去，“陛下，前線現在的情況緊迫，我暫時聯絡不上哥哥，我的兵役分配結果絕對有問題，但上級不肯幫我更改，我想調去科納倫，您應該有辦法。”
不管分到什麼兵種，先過去再說。
到了那裡他要當著萊特的面問個明白，對方為什麼要這麼做。
喬拉看著他沉默了片刻，“軍｜隊的安排我插不上手，尤其是機甲兵團。”
他半垂著眼睫，似是發出一聲嘆息，“他不會聽我的。”
好像僅僅才過了半天，這個原本會因為一件小事而和萊特面赤耳紅地爭執上半天的老頭突然洩了氣，往日的強ying與倔強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一個小時後，
沐辰坐上了前往斯維曼的飛行器，隨行的是兩名中尉，他們負責將沐辰送往斯維曼軍械維修倉庫並向上級彙報情況。
從高空望下去，倉庫像是一個巨大的鐵皮盒子。
下了飛行器湊近看會發覺倉庫四周的鐵牆上都留著無數道斑駁的劃痕。
這是十六年前，首次戰役時期建立的軍事建築之一。
中尉用身份卡開啟門禁，沉重的機械門緩緩開啟，他帶著沐辰穿過彎彎繞繞的儲藏室，進入了一間類似中央控制室的房間，電腦前坐著許多身型瘦削的文員。
現在這座倉庫已經採用了全自動化的管理模式，這些後勤人員每天要做的工作就是保證ai的執行程式沒有出錯。
沐辰從外走進來的時候，幾乎所有文員的目光都下意識地聚焦在他身上無法移開，無論是他的臉還是髮色都實在太過醒目，簡直相當於一塊行走的霓虹燈路牌，但凡看過皇室新聞的人都能認出眼前的高挑青年就是王儲殿下的未婚夫。
這些人赤果的目光讓他感到不適，那一道道視線彷彿在無聲地質問他，一個從軍校畢業的人為什麼會來這種地方。
沐辰用手壓低帽簷，遮住了自己的臉。
廊道的盡頭，中尉隨便找了個年輕小夥，問他，“克里夫在哪？”
身型削瘦的青年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他戴著一口過時的牙箍，不知道有沒有讀完大學，“長官，在……在這裡，您跟我來。”
他操著一股明顯的鄉下口音，言語間餘光忍不住地往沐辰身上瞟。
沐辰抬眸瞪回去的瞬間，青年又猛地底下了頭，為了自己的失禮而感到無地自容，他只是……
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
青年帶著兩人往前走去。
他們來到倉庫的旮旯處，沐辰發現最底層的貨架上居然裝了張床，位置極其的隱蔽。
聽到外邊傳來的動靜，上面躺著的老頭摘下自己的風衣，露出班半張臉來，“這兩天也太熱鬧了，好久沒見到過這麼多人了。”
沐辰這才看清楚，那是一張由各種廢棄軍械材料改裝而成的多功能床。
老頭從c上跳下來，“砰！”，地面發出一聲沉重的巨響。
沐辰詫異地低頭看去，原來老頭沒有腿，束起的褲管下露出的是兩截金屬支架。
對方的機械輪軸轉動，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老頭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好意思，忘記上油了……”
他敲了下自己的“腿”，“上了年紀的東西多少有點毛病。”
中尉與沐辰介紹道：“克里夫，斯維曼軍械維修倉庫的總負責人，他在這裡待了快有十六年，是參加過首次戰疫的老兵，沒人比他更清楚這座倉庫的構造。”
沐辰看向他，“長官……”
克里夫笑著搖頭，“叫我名字就行，別叫長官，我只是個中尉，嚴格意義上我應該叫你長官，殿下。”
沐辰神情微怔，克里夫其實說得沒錯，他從軍校畢業的時候就獲得了上尉頭銜，但這一認知讓沐辰的心情愈發煩躁起來。
他偏過頭，避開了克里夫的視線。
克里夫帶著他朝前走去，他的餘光留意到青年帽簷下的表情，“請別這樣殿下，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或許認為我剛才的話是在“審視”你，審視你為什麼從第一軍校畢業但卻沒有上前線，而是窩在這麼一個破舊的倉庫裡……”
沐辰目光一凜，他抬起頭來。
克里夫：“你放心，我絕對沒有這種想法，如果可以，我寧願自己從來沒上過前線。”
氣氛沉默一瞬，兩人都沒有說話。
半晌，克里夫道：“我現在帶你去你的宿舍。”
聞言，沐辰下意識地抬眸看了眼倉庫旮旯處的那張組裝床，似乎在思考他的宿舍長什麼樣。
克里夫瞬間洞悉了沐辰的想法，“當然不會睡在倉庫裡，這裡的人都有專門的寢室，那個……呃算是我的某種個人癖好。”
沐辰挑了下眉，“為什麼……”
說到一半，他意識到打探別人的隱私或許不太好，又驀地頓住了。
“為什麼不回家？為什麼不住宿舍，一直呆在這個怪地方，您是想問這個嗎？”
克里夫倒是不介意。
沐辰沒有說話，但他的眼神證明克里夫問得沒錯。
克里夫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那雙機械腿上，“首次戰役的時候，我在陸軍編隊服過役。”
“我們當時所在小隊在夜間遭到了蟲族的偷襲，那時我正在睡夢中，然後房間就爆炸了，大部分人都被炸成了肉塊，長滿觸鬚的蟲族異形從床底板鑽出來，我很難清楚地描述它們的外形，可能像蟑螂吧，但要大上數倍，比一個成年男人都要大，那些蟲子就在我面前啃噬著他們的屍體，我到現在還記得那些蟲子鐮刀似的口器將死人帶著骨頭的肉塊剁碎，他們連腦袋也不放過，吮｜吸的時候腦漿全都濺到c單上，‘嘎吱，嘎吱，嘎吱’，聲音聽起來和絞肉機似的，從那以後我就沒法睡床了。”
克里夫的語速很快，一氣呵成地講完了這段話，像是在陳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
在沐辰微怔的視線中，他抬眸看向那個填滿冰冷機械的密閉旮旯，
“只有這裡最讓人有安全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