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倉庫的宿舍是雙人間,整體的佔地面積很小，陳設簡陋，但還算整潔。
克里夫將磁卡遞給沐辰，“暫時委屈你了,殿下。”
言語間,天花板上方的金屬擋板不斷髮出“嗡嗡嗡”的噪音。
因為倉庫基本是全密封式的,所以房間裡裝了新風系統,但又年久失修，不斷湧出的空氣撞擊著出風口脫落的擋板，時不時地會製造出一種令人神經質的聲音。
克里夫有些為難地看了眼天花板,“這間房間的其他設施都是完好的，就是這個聲音比較吵,我叫人幫您修……”
他話音還未落下，沐辰一腳蹬上床梯，他伸手摁住金屬託槽,將那東西給欽了回去。
“咔嚓！”一聲。
噪音停止了。
“好了。”
他在第一軍校住了四年，曾在各種極端天氣下的野外扎過營,這間宿舍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沐辰挑眉，“你見過它？”
——從擁有直到死亡。
按理來說斯維曼倉庫不應該囤放機甲這種級別的軍械，而且看樣子，這臺機甲應該被放在這裡有不少年頭了，金屬外骨骼上都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就彷彿被時間遺忘了的一般。
“這個啊……倉庫剛建成的那年正是戰況最激烈的時候，多伊爾星的入侵把我們打了個猝不及防，那時舊王朝式微，藍星版圖分裂，根本沒什麼能抵禦蟲族的軍事要塞，很多東西都是在匆忙中建立起來的，一邊建立防禦工程還要一邊應付隨時可能突襲的異形。”
在克里夫略顯詫異的目光中,沐辰拿紙擦了下手,他將自己的包扔在床腳旁，“帶我參觀一下其他地方吧。”
已經有些淡去的碑銘上，最後留下的一個名字是“布克”，旁邊刻的數字是10，沐辰的眼瞳顫了顫……
說著，克里夫伸手拂去機甲左臂的灰塵，他看著上面攥刻的一行行字，口吻親切道：
“我們都叫它‘老布克’，是它最後一任駕駛員的名字，當年他為了守護這座倉庫戰死，也許是冥冥之中的緣分，這臺機甲至今都被留在這裡，而這麼多年來，斯維曼倉庫再沒出過事。”
克里夫伸手撫上機身，“有關‘機械之心’的傳聞，我從未開過機甲，當然也沒有這個天賦，但曾經有位機甲師告訴我，他說機甲是有心的，不要將它當作一堆沒有靈魂的破銅爛鐵，它會選擇自己的主人……這就不得不提到藍星的最強機甲駕駛員……”
而眼前，沐辰隨著克里夫來到一個四處蒙著灰的巨大倉庫,貨架上凌亂地堆砌著各種橫出來一截的鋼筋鐵器，簡直像個“荊棘叢林”,他需要間歇性地彎下腰,才能以防“自己不幸感染上破傷風”。
克里夫看出了沐辰心中的困惑，他解釋道：
克里夫悠悠說道：“王儲殿下的‘飛鷹’在遇到他之前可是一隻十分桀驁不馴的鷹，前三任機甲駕駛者全都在出勤任務的時候意外殞命，沒人挺過一週，當時喬拉陛下是極力反對大皇子去開這臺被厄運籠罩的機甲的，可誰也沒想到他馴服了這隻鷹。”
斯維曼倉庫的佈局不復雜,幾個主要區域分別為ai控制室、機房、前處理儲存倉、分撿室、維修車間、儲存倉庫a與b。
沐辰揚起唇角，皮笑肉不笑，“我說，我也是這麼想的。”
在軍校上第一節 機甲課的時候，他們的教官就給他們介紹過，這叫“碑銘”，和狗牌是一個作用，每位機架駕駛者在與這臺機甲正式結｜合的那一天他會將自己的名字刻在這上面，當他戰死時，名字的旁邊會多一個數字，代表著這位駕駛員駕駛這臺機甲的總共天數，就像是墓碑上的生卒年月一樣。
“這架機甲的駕駛員就是當年那一批被派來保護斯維曼倉庫建造計程車兵，倉庫快要建成時，他死在那道鐵門前，機甲損壞程度30%，那時的基地疲於應對一波又一波的蟲潮，根本抽不出空來運輸這架損壞的機甲，乾脆就把它送進剛建好的倉庫裡了，最開始的那幾年我們也頻繁地向上級請示如何處理這臺機甲，但都沒有得到明確的回應，他們似乎覺得拆了當廢品賣太可惜，但拿到前線去用又太雞肋，後來時間久了，也就沒人管這件事了。”
布克在成為這臺機甲駕駛員的十天後死在了斯維曼倉庫前。
“嗯。”克里夫點頭，“當初我們的陸軍編隊被異形圍困淺灘，基本都準備交代後事了，是王儲殿下駕駛著飛鷹帶我們突出重圍，那時他好像才十八歲……誰能想到，像他一般身份尊貴的皇子，會願意自己豁出命，奮戰在第一線。”
從十八年前，他將自己的名字刻上飛鷹之後，那臺機甲就再沒有換過主人。
他嘆息一聲，“現在殿下是基地的總指揮官，不該再像從前那般冒險了，要是能找到一位同樣優秀的機甲駕駛者接替他開飛鷹就好了。”
萊特不僅是最高擊殺記錄的保持者，他同時還是在役擁有最長機甲天數的保持者。
“嘩啦！”一聲，在滿天飄揚的浮塵中，鋼鐵巨人露出了它的全貌，這是一臺初代型號的大型機甲，左肩上刻著“t-001的標識”。
克里夫沒聽清，“殿下，您剛才說什麼？”
克里夫的目光隨著沐辰一道飄散，他似是自言自語道：“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種說法？”
在得到了克里夫的眼神示意後，沐辰伸手掀下罩布。
“這裡是儲存倉庫b,大部分修不好的軍械都會放在這裡，我們一般叫它‘垃圾場’……”克里夫將一截掉在地上的機械手臂扔回去，衝沐辰道：“您如果有什麼喜歡的東西可以自己拿回去玩，‘淘金’算是這破地方為數不多的消遣之一。”
——沒被封在玻璃罩的那種。
沐辰抬眸凝視著這架鋼鐵巨人，“為什麼不修？”
沐辰走到克里夫身邊，若有所思地看著那一行行攥刻下的“銘文”。
言語間，沐辰下意識地往前走了數步，他被狹窄貨架盡頭豁然開朗的那一塊空地所吸引，這裡面藏了個大東西，它身上蓋著一塊巨大的黑色幕布，一眼望去起碼有二三層樓高。
沐辰的神情微怔，他上次看到這個型號的初代機還是在首都博物館中。
沐辰：“什麼？”
克里夫捋著鬍子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這機型多老了，恐怕比你和我加起來的年齡都大，它和現在一線的那些新機型完全沒得比，笨重遲緩，耗能又大，發動起來的噪音震得整間倉庫都在抖，跟輛老爺車似的。”
沐辰哼了一聲，小聲嘟囔，“就算有，那也得看他讓不讓……”
他往前走了兩步，來到機甲腳下，仔細觀摩著這臺機器的構造。
藍星的最強機甲駕駛者是萊特。
沒想到有一天竟然能親眼看到“活化石”。
“哈哈哈哈哈……”
說到這，他的目光恢復了些往日的神采，“在見到‘飛鷹’以前，我從不知道這世上還能有這麼大、那麼高的東西，簡直像一座小山一樣。”
沐辰的指jian下意識地攥了攥，不用克里夫提對方的名字，他也知道是誰。
——截至今日，整整6631天。
“滴嘟！滴嘟！”
就在這時，沐辰的終端突然響了起來。
他立即接通了電話，“喂……”
另一頭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喧鬧，似乎風聲很大，“是我，澤維爾。”
“我幫你問了，我問了我爸好多遍他才肯和我說的，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
沐辰眉頭一皺，“他說什麼？”
“他說……”澤維爾壓低了聲音，小聲道：“最終名單是上將定的，就是王儲殿下，如果你不在上面，那可能就是他不想讓你去。”
沐辰那頭沒了聲音，澤維爾衝電話吼道：“喂？喂？你聽得到嗎？”
良久，另一邊傳來一道冷冷的回應，
“我知道了。”
科納倫基地，
李副官敲響辦公室的門，他走進去，喊了一聲，“上將。”
屋內，穿著一身軍裝的男人閉眼仰靠著辦公椅，薄唇緊抿，似乎睡著了。
聽到外邊的動靜，萊特的長睫顫了顫，他睜開眼，伸手揉著眉心，一縷碎髮從額前垂落，琥珀色的眼瞳中透著一絲迷茫。
他很快便恢復了清醒。
萊特看著終端上的時間皺起眉……
他原本只是打算閉目個小憩個一分鐘，沒想到竟然睡過去了，還一下子睡了十五分鐘。
不知為何，萊特最近總有一種莫名的疲憊感，前段時間他以為是因為沐辰的求偶期兩人太沒節.制所導致的，可現在即便和人魚分開了，這種疲憊感卻不減反增，換做以前即便高強度的作戰後他只要睡四五個小時也能快速恢復精力，而現在總是睡不醒。
李副將愣了一下，“打擾您休息了？”
“沒有。”萊特從座椅上起身，身板如往常一般挺得筆直，“有事要彙報？”
李維：“是上次和您提過的那件事，基地最高層一致因為應該儘快找到飛鷹的替補駕駛員。”
毋庸置疑，“飛鷹”是藍星所有機甲中的最強戰力，也是抗擊蟲族絕對強有力的武器，它將在戰場上發揮極大的作用。
但萊特顯然已不再適合當它的駕駛員。
當年，十八歲的皇子主動請纓、臨危受命，在藍星最危及的時刻帶著機甲兵團力挽狂瀾，驅逐了茹毛飲血的多伊爾星蟲族，然而今時不同往日，現在的奧斯帝國經濟繁榮、各方面都趨於穩定，面對蟲族的入侵他們準備充足，需要的不再是一個無畏的破局者，而是一個能穩住場面、指揮各方聯軍的沉穩將領。
如果將軍｜隊比做一臺精密的儀器，那基地的最高指揮官就是核心、就是如同大腦一般的存在，一旦大腦出了事，身體還怎麼運轉？
並且國王喬拉年事已高，作為欽定的王儲，萊特無論如何都不應該以身犯險。
說著李維拿出終端，將數份檔案傳送給萊特，“這份名單上列出的都是奧斯帝國目前最優秀的機甲駕駛員。”
萊特仔細地閱覽一番，他放下終端，“讓他們都準備一下，明天直接上機試。”
沒有什麼比親自坐進駕駛艙更能檢驗一名機甲駕駛者的能力。
李維點頭，“是，上將。”
下一秒，
“嗡嗡嗡！”，萊特的終端突然震動起來。
李副官見狀替他帶上門，轉身離去。
終端上的來電顯示是“沐辰”，萊特眼瞳微顫，之前一路上他忙著應付各種突發事件，還沒來得及與沐辰聯絡以及說明情況……
估計對方會挺生氣的。
想到這，他指jian微蜷，接通了電話。
提示鈴聲消失後氣氛陷入了詭異的沉默當中，誰都沒率先開口。
半晌，
那一頭傳來一道十分生硬的詢問，“科納倫現在情況怎麼樣？”
萊特：“一切正常，不用擔心。”
他張了張唇，又問了一句，“你那裡還好嗎？”
沐辰笑了一下，“你派來監視我的那個中尉沒有和你彙報嗎，上將？”
那是個帶著些諷刺意味的笑。
萊特沉默。
氣氛再次陷入僵滯之中。
他好幾次張口，想解釋些什麼，但最終都沒有說出話。
沐辰：“我的檔案是不是你壓下去的，哥哥？”
“是你做的對嗎？”
萊特：“是。”
他沒有否認。
沐辰：“我要求調回機甲兵團，現在。”
對方沒有立即回應他。
就在他以為萊特掉線的時候，另一頭傳來了一道清晰的聲音：
“不行。”
沐辰不解，“為什麼？”
萊特：“現在形勢緊急……不是你想調去哪兒就能去的。”
他的喉結上下滾了滾，這個理由確實有些冠冕堂皇。
氣氛沉默一瞬，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冷笑。
沐辰：“是這個原因嗎？……要不我來告訴你吧。”
“因為我不是上將，所以不能像你一樣不打一聲招呼就隨意將我的名字從上面抹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