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滴答,滴答……”，
像是水珠不斷從膠管滴落，敲打在不鏽鋼板上的聲音。
沐辰是被臉頰上黏膩而冰涼的觸感弄醒的……
屋頂在漏水。
一滴,兩滴，三滴……
沐辰的睏意徹底消失了，他從床上坐起來,“啪！”的一下開啟手電。
他的室友賈維爾——那個帶著牙箍的鄉下青年被這刺目的亮光吵醒，“怎麼了？”
沐辰拿手電對準天花板,牆角處呈現出更深的石墨色，像是一灘洇開的液體，“上面在漏水。”
賈維爾嘟囔道：“會不會是水管老化了,畢竟這座倉庫很久沒維修了……”
“上面是b號倉庫。”沐辰眉峰微蹙,那是絕對乾燥的地方。
從軍械室到中央控制室，需要先穿過a號倉庫然後進入一樓的大廳，這裡也是倉庫大門所在的位置，從大廳找到通往總控制室的入口，需要經過一堆彎彎繞繞的廊道，那裡的構造如同迷宮一般。
沐辰掐斷了無線電，寂靜的廊道中落針可聞。
“我現在在軍械倉，看看有沒有能防身的武器。”
身後的異形四肢立即伏地，徹底化作蟲形向他們追來……
不知過了多久，確認那東西終於從他們身邊走開後。
“別去！”沐辰徑直打斷他，“多伊爾蟲族進來了，它們現在就在倉庫裡，起碼有兩隻異形，倉庫b有一隻，一隻跟著我們進了一樓的倉庫，其餘地方不確定，而且它們一直在移動，方位可能隨時會變，我需要你通知所有人這個情況，但讓他們保持冷靜，別弄出太大的動靜。”
“嘎吱，嘎吱，”，
是一連串堅｜硬足節劃過地面的聲音。
沐辰：“對，就是你想的那個東西，十八年前入侵藍星的異形……”
一樓倉庫的鋼鐵貨架後，沐辰看著身側同樣躲在貨架底下但卻忍不住發抖的賈維爾，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沐辰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跑！”
克里夫的呼吸一滯，“蟲族……你是說……”
拿上裝備，沐辰小心朝軍械室門口走去，就在他駐足觀察外面情況的瞬間，“砰！”，賈維爾撞上了他的後背。
他沉穩的嗓音似是一柄劃破黑暗的利劍，也解除了賈維爾身上的“定身咒”。
“刺啦、刺啦”。
他只是個大學剛畢業的倉庫管理員，這輩子連槍都沒摸過。
沐辰掃了他一眼，沒什麼多餘的表情，“那就拿著。”
氣氛沉默片刻，克里夫很快便冷靜下來，“拿兩把ae-79，這個是專門為了對付蟲族而設計的，能打穿它們身上堅硬的甲殼，總控制室是有監控，可以看到整座倉庫的情況，那裡也相對安全，我們可以去那裡匯合。”
“滴答”，
又一“滴水”落在他攤開的手掌上。
那是一抹鮮紅、黏膩、腥臭的液體。
“刺啦！”
“好。”沐辰在一堆軍械中找到了那把黑色的機｜槍，他又順手將另一把扔給賈維爾，後者往後退了一步，哆嗦著嘴唇道：
“我……我不會用這個。”
兩人朝著轉角樓梯的方向一路拔腿狂奔。
就在他穿衣服的間隙,沐辰已經套好了t恤，他打著手電，謹慎地朝寢室外走去。
他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伸手捂著自己的嘴，腳底彷彿被粘住了一般。
賈維爾忍不住回過頭，在昏暗的光線中，他看到轉角處那隻足足有兩米高的蟲族異形，對方兩隻猩紅的眼長在腦殼兩側，就像是一個立起的蝗蟲，它柔韌的觸鬚覆到牆上，像鐮刀似的口器張開……
“這不是水。”
天花板突然傳來劇烈的動靜，像是金屬摩攃過地面發出的響聲。
那動靜就像是蟑螂一類的甲殼蟲用長足觸鬚爬過水泥地面的聲音，只不過被放大了數百倍。
沐辰敏捷地從縫隙中鑽出來，他貼著貨櫃一路摸進軍械室，撥通了克里夫的無線電。
賈維爾拼命點頭。
賈維爾眼瞳緊縮，他慌張地跳下床套著褲子,“我也不知道,你問下克里夫，誒，你去哪？等等我！”
“你或許幫不上忙，但記住一點，永遠別弄出任何動靜，否則我不介意讓你再也發不出聲音。”
沐辰抹開指腹，這回他看清了。
身後的轉角處傳來“窸窣，窸窣”的動靜，他的聲音戛然止住。
“怎麼了？”克里夫的聲音聽起來剛睡醒，“是埃裡克斯……”
沐辰朝賈維爾展示手心的血痕,“快起來……今晚是誰在執勤？”
“喂……喂……聽得到嗎？克里夫,我是沐辰，我們遇到了一點情況。”沐辰透過無線電裝置聯絡上克里夫，“我需要今晚的執勤名單，是誰在倉庫b……”
賈維爾猛地跳起來,他跟在沐辰身後,像是隻被嚇壞了的小耗子。
那頭傳來激動的聲音，“謝天謝地，終於聯絡上你了，你們那兒怎麼回事？我聯絡不上埃裡克斯了，我準備去倉庫b看一眼……”
沐辰看著他一字一句道：
賈維爾腿抖得幾乎就要站立不住，冷汗從他的額角滴下，在地上暈開一滴墨，緊接著，眼前的人轉過身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對方的銀髮在腦後紮成一個高馬尾，即便如此危機的情況下，人魚的美貌依舊沒有受到絲毫影響，那雙藍眼睛平靜得如同無垠的海面。
所幸沐辰在這裡呆了近兩個月的時間，他沒事就喜歡四處逛逛，對這裡的地形倒也算得上熟悉。
兩人快速地穿過a號倉庫，來到一扇窄門後，而只要透過這扇門，後面就是大廳。
那是一大片視野開闊的地域，在清楚敵人動向的同時，也意味他們同樣失去了地形的掩護。
沐辰端起槍，透過上面的紅外線瞄準鏡仔細地審視著外邊的環境。
紅光為原本破舊昏暗的倉庫平添了一絲詭譎的氣氛。
確認外邊並沒有異樣的動靜後，沐辰貓著身子，邁步踏出了窄門。
他與賈維爾快步走向大廳另一側入口之際……
“踢踏，踢踏，”
身後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
幾乎就在這一瞬間，沐辰警覺地轉過身，將槍瞄準了聲音的來源。
“咔嚓！”
是子彈上膛的聲音。
透過昏暗的紅光，他看到了一把明顯經過改裝的機械槍，槍｜口正對著自己。
拿槍的人是克里夫。
氣氛沉默一瞬，
後者臉上緊繃的神情終於鬆懈下來，克里夫露出一絲久違的笑容。
沐辰放下槍，與他握手，“你說它們是從哪進來的？總共有多少人？”
“恐怕真被你說中了，殿下。”克里夫苦笑了一下，“大門目前還沒有被破壞，我懷疑是從b號倉庫裡進來的，那裡的牆體最薄。”
沐辰神色微暗，似在沉思什麼，“支援什麼時候能到？”
言語間，幾人注意到前方的入口處籠著一道陰影，像是門被關起來了。
“這什麼時候關上的門？這道門從來不管的啊我記得……”克里夫拿手電照亮前方黑黢黢的通道，“我剛聯絡上……操……”
驟然亮起的白光下，三人這才看清了，擋在他們面前的根本不是什麼鐵門，那是一個腹部長滿觸鬚的異形蟲族。
沐辰：“艹……”
他反應最快，開槍朝著對方的頭部連射出十發子彈。
幾發子彈擦著異形堅｜硬的外殼被彈開，爆出一陣激烈的火花，剩下的幾發成功穿透對方外部的殼膜，異形密集的觸鬚像是一張張開的藤網，它的口中發出足以震碎玻璃杯的刺耳哀嚎，傷口處爆出一連串腥臭的黃黑色汁液。
賈維爾伸手摸著臉上黏膩溫熱的觸感，他再也控制不住地尖叫起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沐辰想伸手捂住他的嘴，但為時已晚，青年像是受驚了的兔子一般，拔腿衝向倉庫正前方的機械鐵門。
“攔住他！”他一邊射擊，一邊衝看守著艙門的執勤人員吼道。
後者並沒有立即領會沐辰的意圖。
“讓我出去！讓開！我……我不要死在這裡！”賈維爾眼瞳渙散，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他一拳砸下鐵門旁紅色的【緊急開門】按鈕，拼命地拍打著沉重的鐵門，雙腿打顫如篩糠，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回家。”
“嘩啦！”沉重的機械大門向外開啟，淒冷的月光照射進來，也照亮了無數雙候在門外的猩紅眼睛。
沐辰的眼瞳緊縮，他望著鐵門外那一排排更為密集的蟲潮，一時間倉庫內寂靜得彷彿被按下了靜音鍵。
他對著還在怔神的克里夫吼道：“走，快離開這裡！”
下一秒，
前排的異形揮舞起鐮刀狀的四肢，一把摘下賈維爾的頭顱，皮肉撕裂、脊椎扭斷的聲音伴隨著不斷向外飆射的鮮血潑灑在地面，徹底與黑影融為一體。
無頭屍體倒下的瞬間，像是一個啟動畫面的開關，克里夫與沐辰立即拔腿跑向另一側的倉庫門。
身後的蟲潮如一波被拍起的巨浪，洶湧地朝他們席捲而來。
兩人轉身衝入一條廊道的瞬間，克里夫拼命地按著一旁的關門摁鍵。
“轟隆！轟隆！”
兩道沉重的機械們接連落下，將那群可怖的異形擋在外面。
克里夫喘了口氣，“我剛才已經聯絡上斯維曼的指揮部，說明了我們這邊的緊急情況，他們那兒似乎也察覺到了異樣，支援在路上了。”
沐辰重新給自己裝上一盒彈匣，“支援大概要多久？”
克里夫：“離這裡最近的駐軍在斯維曼城……”
沐辰：“所以是多久？”
克里夫：“一百多公里，飛行器半小時，最快二十分鐘。”
沐辰眉峰微蹙，朝前走去，“太久了。”
克里夫問：“你要去哪？”
沐辰看了眼終端上的地圖，“垃圾場。”
克里夫立即領會了他的意圖，“你要去開那臺機甲？太危險了！b號倉庫已經淪陷了，裡面不知道有多少隻異形，你甚至不知道那臺機器到底能不能發動，我認為我們現在應該去總控制室，那裡的防禦設施是最堅固的，應該能堅持一會兒……”
“刺啦！”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覆蓋著堅｜硬甲殼的黑色巨鐮劃破身後的鋼板，像是用吸管戳破酸奶上的那層密封錫紙一般輕而易舉。
“你指像這樣嗎？”沐辰回眸望去，他與克里夫邊退邊朝那處開火。
兩人一路跑到廊道盡頭的岔口處，沐辰抬眸看了眼面前緊閉的閘門和上方的b號倉庫標識，
“沒有人比你和我更瞭解這群噁心的入侵者，它們會殺光這裡的所有活物，也許我們可以和它們繼續玩躲貓貓的遊戲，祈禱自己在這半個小時候內不會成為被撕碎的肉塊，但是我拒絕……”
克里夫神情微怔，他看著身型高挑的青年伸手按下閘門啟動鍵，對方轉過身，神色平靜，
“無論生機有多渺茫，那一定在我自己手上。”
“從那兒走就是總控制室，我想我們可能要在這裡……”
“我和你一起去。”
克里夫伸手扶著額頭，他的手都在抖，可卻還是忍不住地笑了起來，“太瘋狂了，這……您真是個瘋子，殿下，”
沐辰的動作一頓。
克里夫：“您要去b號倉庫開機甲，總得有個人給您打掩護……”
他轉身望向那黝黑而危機四伏的廊道，重新給子彈上膛，“這群噁心的臭蟲，這群該下地獄的畜牲……”
這一瞬，克里夫蒼老而顫慄的眼瞳中燃起一絲怒火，點燃了被塵封近十八年的往事，那雙他在爆炸中失去的腿以及七個死掉的戰友。
沐辰抿起唇角，“祝我們好運，克里夫。”
在閘門開啟的間隙，他拿出終端，撥通了萊特的電話。
“生命的最後一分鐘，你會想做些什麼？”，這是一個反覆在哲學課上被提到的問題。
沐辰當時覺得這個問題很無聊，因為這一切的答案都建立在虛構的假設上，如果沒有真的到了那般危急的關頭，每個人提交的答應都需要被打上一個問號。
而此刻，他的腦海中沒有什麼多餘的念頭。
他只想給萊特打個電話。
當初是萊特將他安排進這個倉庫的，或許是覺得他不適合上前線，或許是仍舊把他當作那條需要保護的小人魚，沐辰生過他的氣，直到現在為止他仍在生萊特的氣。
他氣對方擅作主張、氣萊特從不對自己坦誠。
但現在，這些問題都變得無關緊要起來。
終端的螢幕亮起，顯示他正在撥號中……
如果時間只夠他對萊特說一句話，那隻會是——我愛你，哥哥。
沐辰對萊特說過很多次“喜歡”，也提過“愛”，但都不是那個含義，不是對於兄長的依賴，不是出於求偶期資訊素的誘導，也不是少年懵懂無知的喜歡。
他愛萊特，像是黑暗的影子在擁抱他生命裡最明亮的光。
終端那頭仍舊沒人接聽，
閘門完全開啟的瞬間，匍匐在暗處的黑影朝他們襲來。
克里夫舉起槍，“小心！”
沐辰正欲收起終端，剛韌似的巨鐮卻朝他揮下，一下刺中了他手中的終端，碎裂的螢幕迸發出一陣刺目的藍色火花，晶片損壞，緊接著徹底暗淡下去。
眼看那玩意兒就要朝自己撲來。
沐辰一槍射中異形的肩頭，趁對方受傷的間隙，他一腳踹開異形碩大的身體，
“該死……”
特麼的，他的電話呼叫就這麼被一隻噁心人的蟲子給打斷了。
剿滅蟲洞的計劃預計執行得要久，從下午一直持續到了黎明，最後一批蟲潮被成功清除，“飛鷹”與作戰部隊一起返回了基地。
萊特從駕駛艙裡出來的時候，凌亂的溼發從額前落下，唇色蒼白，他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
他伸手扶住艙門，眩暈得想吐。
其實剛才執行任務時與異形爆發的正面衝突並不多，換作以往，這頂多算是加時訓練，可這次身體的反應卻格外劇烈，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伴隨著劇烈的反胃感，胸腔堵得慌。
萊特緩了兩口氣，搭乘著電梯徑直朝會議室走去。
直升梯上，他開啟終端，螢幕上顯示自己有一個未接來電。
是沐辰打來的。
萊特的眼瞳顫了顫，他立即給對方撥了過去，那頭卻只剩下“滴嘟，滴嘟，”的忙音。
忙音一直持續到電梯門開啟。
李副官與約翰·納特不知何時已候在門口了，兩人的神色分外凝重。
李維在看見萊特的時候愣了一下，“上將，您的臉色看起來有點糟糕。”
萊特：“我沒事，怎麼了？”
李維與約翰·納特交換了一個眼神，他清了清嗓子，開始向萊特彙報，“就在二十分鐘前，我們接到到通知，第五個蟲洞出現了……”
萊特皺起眉。
李副官繼續道：“蟲洞的位置並不在科納倫防線以外，它出現在距離斯維曼軍械維修倉庫僅一公里開外的荒郊，斯維曼城的駐軍已……”
這一瞬，
周圍的世界彷彿被按下了靜音鍵，萊特腦海中一直緊繃著的那根絃斷了，“嗡嗡嗡”的雜音像是惱人的蚊蟲，充斥著他的腦海，先前的那股眩暈感又加劇了，李維後面說的話萊特一句也沒聽進去，他推開對方轉身就要往電梯裡走。
李維攔住他，“上將，上將！您要去做什麼？”
“我，”萊特眼神空洞，拼命地摁著樓層鍵，力道之大幾乎就要將電梯按鍵摁壞，“我現在過去。”
李維擠進電梯門，試圖阻止萊特衝動的行為，他拔高音量道：“從科納倫到斯維曼起碼要兩個小時，那裡的陸軍精銳與機甲兵團已經在路上了，您現在過去肯定來不及，基地還需要您的指揮，上將！”
“來不及”三個字像是一枚尖銳的針，刺得萊特心口生疼。
他感覺腹中一陣胃酸翻湧，整個人都泛著噁心。
萊特的薄唇蠕動，他伸手捂住嘴，踉蹌地衝進一旁的洗手間，
“嘔！”
他趴在池沿，乾嘔了兩聲，因為極度的不適，萊特的眼尾溢位些生理性的淚水，金髮凌亂地散落在額前。
可即便如此，腦海中的憂慮依舊像是在眼前強行播放的幻燈片，讓人頭暈目眩。
沐辰沐辰……
沐辰現在哪兒？
為什麼聯絡不上他？
如果蟲族異形進入倉庫了怎麼辦？
斯維曼倉庫離那個蟲洞那麼近……
他當初為什麼要讓沐辰去那個地方？他為什麼要否決沐辰的志願？
一想到沐辰萬一出事了的這種可能性，萊特便感覺整個人彷彿浸泡在零度的冰水中，有一雙手掐著他的脖子，冰水一點一點地漫過口鼻，幾乎就要窒息。
他緩了一口氣，伸手撐著檯面直起身子，萊特顧不得難受，從懷中拿出終端想要聯絡對方，可胃部一陣收縮，又是一股翻江倒海的感覺，他下意識地伸手抓住臺沿，手背青｜筋隱顯。
“砰！”的一聲，終端摔在地上。
萊特弓著身子，無法忍受地對著水池吐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