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晨曦的微光透過落地窗灑落到枕邊,銀髮男人安靜地躺在床上，他穿著一身淺藍色的病號服，脖子和手腕上纏著白色的繃帶。
他的面容很平靜,後腦深陷在柔軟的床鋪中,銀色的長睫在高挺的鼻樑周圍投下一層陰影,看起就像是睡著了一般。
萊特坐在床沿,輕輕地捏著沐辰的指節，他的目光掃過對方露在袖子管外面那截纏著繃帶的手腕，長睫顫了顫。
就在三天前，沐辰從失控的第二形態中清醒過來之後便陷入了昏睡之中,醫生替他做了全面的檢查，他們表示沐辰的各項生理指徵都很正常,現在陷入昏迷之中可能只是因為他的精神力在短期內經歷了數次驟變,大腦處於一種自我保護機制便讓身體暫時陷入了沉睡。
他們不能確定沐辰何時會清醒過來，有可能是一兩天,有可能是一週，也有可能要一個月左右。
與此同時,醫生建議最好能讓沐辰平時親近的人陪在他身邊多說說話,因為他此時雖然沒法對外界做出回應，但潛意識中還是能接受到外界傳來的資訊,一些熟悉的聲音或是觸碰都能對他的大腦皮層產生刺.激，相比起強行干預的外科手段，這種相對溫和的理療方式顯然更適合沐辰現在的情況。
“昨天……”
萊特伸手碰了碰沐辰的指｜尖，沐辰的指甲現在被修剪得很圓、邊緣整齊，與他變化成人魚形態時的利爪模樣相差許多。
沐辰原本的手形生得很好看，指節修.長而白皙，掌心很寬,就和他本人的外形一般出色，萊特垂眸注視著沐辰的手背，現在對方白皙的指節上仍有些細小的傷痕，
萊特接起終端，另一頭傳來李副官急切的聲音，“上將，前線傳來最新訊息，黑水城的兩位海盜王投降了……”
隨著眼前的畫面逐漸清晰起來，這幾日發生的事情猶如放映機中的錄影畫面一般一點一點地湧入他的腦海，尤其是變成第二形態失控之後的事。
就在他轉身離開之際，躺在床上的人長睫輕微扇動了兩下……
儀器上的連線線一斷，本來用於檢測他生理體徵的資料全都丟失了，儀器瞬間發出了刺耳的警報聲。
“我也很想你。”
就在沐辰回來的當天晚上，萊特立即派遣了原本撤出黑水城的駐軍再度朝黑水城進發，並額外增援了兩支機甲中隊與五百艘空軍戰艦，凱爾氣急敗壞地在亞特盧皇宮呵斥他們不守信用、言而無信。
李副官：“收到，上將。”
“昨天我又去格瑞斯醫生那裡做檢查了……她說現在透過儀器能清晰地看到寶寶的手指……寶寶很健康，檢查比我想得還要順利，醫生還說……他/她很堅強，是個堅強的寶寶……”
“她說得沒錯。”
他想起了自己在幻境中看到的一切，想起了希里爾在白銀城的時候對他做了些什麼，想起了自己在失控中不管不顧地將萊特拖下水池，清晰的記憶到此戛然而止，再往後的事他怎麼都想不起來了……
說到這，萊特的唇角微不可覺地抿起了些弧度，他伸手撫上自己隆起的yao腹，另一隻手握住沐辰的掌心，“當初誰也沒有發現寶寶的存在，我們兩個什麼都不懂，也沒有任何準備……”
萊特拒絕了來自亞特盧皇宮的所有和談，這群人對沐辰的所作所為觸碰到了他的底線，奪回黑水城只是計劃的第一步，他要所有傷害過沐辰的人付出代價，無論是希里爾和他的那個黑袍巫師還是凱爾。
“滴嘟！滴嘟！”
沐辰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動作幅度之大還帶倒了手腕上貼著的儀器檢測線，他一把扯下連線線，光著腳就要往外走。
一談及軍務上的事，萊特又恢復了一貫冷峻肅穆的神情，他道：“我知道了，我現在去辦公室，當面和我彙報前線的所有情況。”
掛掉李副官的終端後，萊特伸手替沐辰蓋好被子，隨後起身離開了房間。
沐辰用力地眨了兩下眼皮，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模糊而陌生的景象，後腦仍有些輕微的鈍痛，像是宿醉過後的感覺一般。
他回想起沐辰求偶期後發生的一系列事，仍舊有些心有餘悸，“還好他/她是一個堅強的孩子。”
混沌的黑暗中透進了一抹明亮的光，緊接著是越來越多的光。
“滴！滴！滴！”，擱在床頭上的終端忽然響了起來。
寶寶似乎能聽懂萊特所說的話一般象徵性地動了兩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下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萊特的話音一頓，沉默了片刻，他抬眸望向躺在床上的沐辰，“寶寶很想他的父親……”
守在屋外的幾個醫生當即推開房門衝了進來，他們看到沐辰已經醒了後，先是神情一滯，隨後圍過來勸他先坐下。
沐辰不耐煩地揮開他們湊過來的手，“我哥哥呢？”
站在他面前的幾名醫生露出疑惑的神色，“哥哥？”
沐辰皺起眉頭，他伸手扶著額，“我是說……上將，上將在哪？”
醫生“哦”了一聲。
“上將好像去他的辦公室了……”
“誒，殿下，您去做什麼？”
“您現在還沒有做全面的檢查……”
“哐！”
回應他的是被用力關上的門板，沐辰的背影早已消失在走道中了。
最高指揮官的私人辦公室中，萊特翻閱著李維發給自己的檔案，那是一份黑水城的投降名單。
他一目十行地掃過那份名單，眉峰微蹙，“有沒有見到希里爾？”
李維搖頭，“沒有，上將。”
萊特：“他身邊的那個黑袍巫師呢？”
李維：“目前並沒有找到符合這些特徵的人……”
他說到一半，就聽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吱呀！”
辦公室的自動門開啟了。
門外傳來一聲低沉的嗓音，因為剛睡醒的緣故還有些啞。
“哥哥……”
萊特驀地抬起頭，他看見沐辰穿著那身單薄的病號服，就這麼光腳站在地上。
“沐辰上校，您醒了？”
倒是李副官最先回過神來。
沐辰“嗯”了一聲，目光卻直直地看向萊特，快步朝對方走了過去。
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有些多餘，李副官當即心領神會地離開了萊特的辦公室。
萊特從座位上站起來，他推開椅子，因為身子有些重，所以動作不是很快。
下一秒，
沐辰俯身抱住萊特，在碰到對方隆起的yao腹時，動作變得更小心了些，他把腦袋埋進萊特的頸窩，“哥哥……”
拖長的尾音中都帶上了一絲鼻音，像是又回到小時候那樣。
萊特伸出手搭上對方的後背，指｜尖緊攥著沐辰的病號服，將衣服都弄皺了，“嗯。”
“我在。”
“我……”人魚的嗓音隱約有些發顫，“我之前不清醒的時候，有沒有傷害你和寶寶，我不記得了……”
“沒有。”萊特的眼瞳顫了顫，他環著沐辰的雙手驀地手收緊了，“沒有，你沒有傷害我們。”
他的小人魚怎麼捨得傷害他和孩子？
即便是在沐辰徹底失控的時候，他選擇的也是傷害自己，而不是萊特和孩子。
一想到這，萊特便感覺心尖像是被人攥緊了一樣，酸澀得難受。
沐辰似是有些不確定，“真的嗎？哥哥你和寶寶都沒事嗎？”
萊特收回自己環在沐辰後背上的手，他捧起沐辰的臉頰，只見人魚白皙的眼眶泛著一層薄紅，湛藍的眼瞳中蒙了層霧氣似的，彷彿下一秒就會忍不住流眼淚，萊特的長睫顫了顫，他湊過去親吻著對方的嘴角，
“寶寶很好，我們都很好。”
人魚的嘴唇有些涼，萊特輕輕地吻著他，就像安撫小動物那樣，很快，他感覺唇上傳來了一道溼鹹的觸感。
萊特愣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抬起眼眸，只見沐辰的臉上是兩道溼濡的淚痕，銀色的長睫也被水霧打溼了。
他用指腹拭去對方臉上的淚漬，一顆心跟著懸了起來，神情有些無措，“當初怎麼沒人告訴我，人魚這麼愛哭？”
那種感覺就像是將一片很輕的羽毛放在心尖，不知道還能怎麼更疼對方。
“沒有，我沒有哭……”沐辰低下頭不讓萊特看自己的神情，他伸手擦著眼眶，“我只是很想你，哥哥。”
“好，沒有哭。”萊特有些哭笑不得，他的餘光掃過對方仍舊光著的腳丫，皺了下眉頭，“去穿雙鞋。”
沐辰左右環顧一圈，他並沒有在萊特的辦公室內看到多餘的鞋，但他現在不想去別的地方找，一步都不想挪開，索性拉著萊特一塊擠在躺椅上。
他伸手摟著萊特，將腦袋埋進對方的頸窩，掌心撫著對方隆起的yao腹。
兩人有這麼抱著沒有說話。
氣氛沉默了半晌，
萊特率先開了口，“你還記得……當時發生了什麼嗎？”
正是沐辰這次失控之後，醫生才告訴他過度使用這種精神力的副作用，而萊特不覺得沐辰在白銀城失控是單純的意外，根據李副官當時提供的情報來看，希里爾與他手下的那個黑袍巫師肯定在那片海域動了手腳。
白銀城的這次意外實在讓他太過心有餘悸，萊特不打算再讓沐辰上戰場，他無論如何都承受不了再一次失去對方的可能性，但即便如此他仍需要弄清楚沐辰失控的原因，以杜絕這種事再次發生。
在萊特看不見的視角下，沐辰的眸色迅速地暗了下來，湛藍的眼瞳中閃過一抹狠戾的目光，他現在仍舊清晰地記得在那片冰冷徹骨的海域中自己摟著萊特的屍骨，人魚王迴盪在耳邊的嘲諷笑聲。
他也記得希里爾將自己當作一個試驗品般打量的眼神。
見對方一直沒回應自己，萊特出聲詢問道：“沐辰？”
幾乎就在這一瞬間，人魚斂起眸底冰冷的神情，他像粘人的狗狗那樣蹭著萊特的脖頸，隨即沐辰抿唇看向萊特，面上又恢復了一片溫和的神情，
“沒有，哥哥。”
“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只是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