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他的珍珠
最高等級的軍用飛行器上,
身穿軍裝的男人看著窗外逐漸浮現出的城市縮影，餘光卻總是忍不往托架上繫著蝴蝶結的黑色禮盒望去。
這裡面裝的是藍星最新發售的限量款虛擬遊戲艙，還是升級便攜版, 不用的時候可以縮小到手掌那麼大, 非常便於攜帶。
——萊特准備送給沐辰。
當然這不是正式的生日禮物, 只是一份普通的見面禮, 自從那次李副將和他提到年輕人感興趣的話題後，他便想著自己可以買些對方喜歡的東西送給沐辰。
只不過……
萊特微眯起眼睛，這個藍色的殼子真的好看嗎？沐辰會不會更喜歡黑色的？
“殿下……” 李維看出了萊特的心思，畢竟這禮物就是自己陪他挑的, 挑選的過程有多崎嶇他不是不知道。
當初兩人走進奧斯帝國最大的虛擬遊戲艙購物平臺時，面對各色型號的遊戲機，李維是一頭霧水, 萊特更是一竅不通, 聽導購員熱情地講解一番, 萊特看著擺在自己面前的各款機型一副沉思模樣，就在李維以為他終於有了主意之際, 對方語氣十分平靜地說了一句,
“那就都買了吧。”
於是李維命人把不同型號不同顏色的所有遊戲機都買了一版。
後面他又是網上查資料, 又是問自個家裡的小孩到底哪個型號好、哪個顏色比較受歡迎, 最終和萊特商量了半天, 才敲定了這款, 其過程艱難程度和做軍事決策比起來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所以當他穿著黑色風衣出現在廊道中時，正在命侍女打掃寢宮的奎娜都愣住了，她的目光有些呆滯地落在萊特臉上，半天才回過神來做了個屈膝禮，“殿下，您不是週一晚上到嘛，怎麼今天就……”
一刻鐘後，
沐辰換好衣服回到臥室，萊特已經坐在那等他了，後者換下了軍裝，此刻熨燙服帖的白襯衫外套著一件西裝馬甲，勾勒出他窄痩的腰線。
“……”
萊特遲疑了一下，還是上去推開門，通體雪白的狼犬立馬躥了出來，它露著一口尖銳獠牙，格外警惕地打量著屋外眾人。
當年那個只能夠到萊特腰際、總是喜歡抱著他撒嬌的小人魚現在已經和自己差不多高了。
萊特抬頭看向站在自己三步路開外的俊美青年，他沉默了一下，這距離算不上遠也算不上近，當然比不得以前一見面就會撲進他懷裡的程度。
“好。” 萊特脫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掛在手上，朝沐辰的臥室走去。
真是不愛表達內心的真實想法呢，明明就是為了自己提前回來的，非要說的這麼無聊。
現在, 眼見萊特又有糾結的端倪，李維趕忙勸道：“您放心, 這絕對是最時尚的款, 您弟弟肯定會喜歡的。”
沐辰要是喜歡就好。
隨即它又扭過頭看看萊特。
過了片刻，“沃！沃！”，屋內響起兩聲尖銳的犬吠。
飛行器停在皇宮的後院，萊特並沒有告訴別人自己又提前了一天回來這個訊息。
小乖聞言立馬翹著尾巴一路小跑到通往隔壁室內湖泊的玻璃門旁，衝著門板叫了兩聲，“汪，汪。”
他看著男人故作嚴肅的神情心裡想的卻是……
萊特自然說不出“我想給你一個驚喜”這種話，望著那雙淺藍色的眼睛，他動了動薄唇，“任務的收尾工作比預計得要快，所以提前了。”
望著對方離開的背影，奎娜不禁露出一個欣慰的笑……
嗚嗚嗚，它好想吃牛肉啊。
在空氣刺鼻、漫天塵土的邊境呆了許久，他久違地懷念這股清新的觸感。
萊特摸了下小乖的腦袋，他推開門的瞬間，一股清新的海水氣息伴隨清風拂過他的鬢角。
沐辰的長睫顫了顫，視線緩緩地掃過面前男人英挺的軍裝，似是一下沒有反應過來，
“哥，你怎麼回來了？”
氣氛突然沉默下來，
“嗯。” 聽對方這麼說, 萊特淡淡地應了一聲，又將目光從盒子上緩緩收回。
“嗯。” 萊特從座位上起身，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禮物，“這個是給你……”
沐辰笑了一下，“這樣嘛？”
沐辰的寢宮前，萊特讓侍從上去敲了敲門，房間裡並沒有立即傳來回應。
討好主人的哥哥四捨五入就等於討好了主人，今晚它一定會有牛肉吃的！
萊特摸了摸它的腦袋，看著小乖嘴角留下的一串列埠水，他有些無奈地摘下自己的皮質手套，問對方，“你主人呢？”
他的潛意識還停留在只要自己回來對方就會“哥哥、哥哥”撒嬌的階段，完全沒為這種問題做過設想。
這麼多年過去了，兩人的關係還是那麼好。
“哦……” 奎娜彎了彎嘴角，她小聲道：“他就呆在房間裡呢，您趕緊去找他吧，您回來了，他肯定特別高興。”
萊特：“我還沒告訴他。”
萊特朝她點了點頭，問：“沐辰呢？”
但在看清萊特的面容後，小乖就像是在表演什麼變臉魔術一般，他立馬豎起兩隻耳朵，吐著舌頭圍在萊特身邊繞圈，像只粘人的乖狗狗。
就在這個後面呀！
他的手肘倚著窗，腦海中浮現出兩年前自己離開時，小人魚粘著自己說“哥哥要快點回來啊”的場景。
沐辰看著萊特一絲不苟的側顏和那縷與他氣質極其不相符的呆毛，嘴角抿起一抹細微的弧度，可當對方轉過身來的時候，他又收起來了唇邊的笑容，
“哥哥提前回來，怎麼都不和我說一聲？”
然後下一秒，
那雙藍色的眼瞳就直直地撞進了萊特的視線。
話說到一半，她循著萊特的視線望去，忽然反應過來對方應該是想給沐辰一個驚喜。
奎娜就知道自己猜的沒錯，她笑了一下，“沐辰殿下在自己的臥室呢，也許在隔壁的池子裡，您告訴他您提前回來了嗎？”
沐辰剛從水裡上來，他赤足踩在岸邊的大理石瓷磚上，腰上繫了一塊浴巾，卻也遮不住那沿著腰｜腹一道折進下方的人魚線以及壘塊分明的腹肌，少年人長開了的骨骼如振翅欲飛的蝶翼，淅淅瀝瀝的水珠仍在沿著他的下頜線不斷滴落，室內的白熾光打在他瓷白的肌膚上，愈發凸顯出青年肩寬腰窄的身型，宛如雕塑師手下最優秀的作品。
他一板一眼地坐在扶手椅上，正盯著面前的電子鐘發呆。
說到一半，餘光卻在伸手遞出禮物時瞥見對方手背的駭人淤青，萊特眉峰微蹙，伸出另一隻手就要去碰沐辰的手腕，
“手怎麼回事？”
指腹在觸碰對方肌膚的一瞬間，沐辰立即將手縮了回去。
萊特握了個空的指尖微蜷，神色暗了暗。
氣氛沉默下來。
沐辰舉起自己的手，“這個啊……”
本以為等到萊特明天回來就該好了，沒想到對方行程提前了。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編了個理由，“昨天關門的時候不小心夾到的，真是太不小心了……”
言語間，微微彎起的唇角和語氣中的嘆息將那種為自己“笨蛋行為”流露出的懊惱演繹得淋漓盡致，彷彿他就是個走路走著走著就會不小心被門夾到的笨蛋。
萊特：“找醫生看過了嗎？”
沐辰笑了笑，“沒那麼嚴重，只是一點擦傷而已，哥哥也知道我好很快的。”
萊特垂眸望著那紫黑交錯的淤痕，眉心不見舒展，到底得夾多狠才能夾成這樣？
“上過藥了嗎？”
沐辰：“上過了。”
“明天肯定就好了。”
萊特：“下次小心一點。”
“嗯……” 沐辰怕他還要繼續糾察這個傷口來源，他的視線瞟向萊特手裡的那個東西，試圖轉移話題，“對了，哥哥剛才要給我什麼？”
“虛擬遊戲艙。” 萊特將繫著蝴蝶絲帶的禮盒遞給他，他面上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餘光卻留意著對方的反應。
“謝謝哥哥。” 沐辰的視線淺淺掃過那個黑色禮盒，衝萊特露出一個甜甜的笑，
“我去把它收起來。”
望著對方走向隔間的背影，萊特沉寂的眼瞳中閃過一絲微不可覺的失落。
感覺沐辰好像並不是很喜歡，比自己預計的反應要平淡一些……
期望對方有什麼反應呢？
或許多說一兩句話吧……
可萊特腦海中閃過的卻是以前小人魚抱著自己的腰用那種撒嬌的語氣說“謝謝哥哥，我好喜歡”的場景。
他皺了下眉，指尖輕撫過眉心，將這種奇怪的念頭驅逐出去。
沐辰將手指摁在隔間大門的黑色螢幕上，紅光掃過他的指紋，齒輪轉動一聲，機械大門應聲而開。
層層加護的儲藏室內部，明暗交織的光影堪比帝國博物館的展廳，璀璨的射燈打在透明的玻璃罩上，營造出了一種接近水晶吊燈的夢幻氛圍，裡面的每一件東西都像博物館的藏品一般被小心地存放在玻璃展櫃中。
這裡面全都是萊特送給他的禮物，有當初那頂驚動整個藍星的訂婚王冠，有萊特在皇室比武上贏來的花冠，還有各種大大小小的物件，大到智慧機器人、小到各種玩具娃娃。
它們被分門別類地放在展櫃中，從整體的佈局上便可以看出這些東西的擺放順序經過了精心的設計。
沐辰的指尖輕撫過玻璃展櫃的邊沿，望著裡面嶄新如初的“藏品”，他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
哥哥送給自己的東西，他怎麼會不喜歡呢？
這些東西就應該被好好收藏起來才對。
想到這，沐辰伸手拆開禮盒上的絲帶，將縮成他手掌那般大小的膠囊放入一個空置的展櫃，他看著房間中又一塊被填補起的空白彎了彎嘴角……
就像是小孩子在玩拼圖時又填上一塊碎片後流露出的那種歡欣喜悅。
放完東西，沐辰重新關上儲藏室的門，不遠處的廊道隱約傳來兩人的談話聲：
身著冑甲的御林鐵衛顯然是來替國王傳話的，“殿下，陛下想和您聊聊。”
“我知道了。”
萊特的薄唇抿成了一條線，緊斂的眉頭使得周遭的氣壓都變低了幾分，他顯然不是很想談論這件事。
鐵衛朝他點了下頭，“他就在會議室等您。”
萊特冷冷地“嗯”了一聲。
帶到國王的旨意後，鐵衛恭著身子離開，順道向沐辰打了個招呼。
沐辰朝萊特那邊走去，“是喬拉陛下要找哥哥嗎？”
“嗯……” 萊特點了下頭，在看見沐辰的瞬間語氣緩和了不少，“應該是要和我談取消婚約的事。”
他幾乎已經可以預料到喬拉那火藥桶一般的爆裂脾氣和各種指責自己的話語。
萊特插在兜裡指節微微攥緊，在原本平滑挺拔的布料上拗出些皺褶，他似是自言自語地低聲說了一句，“麻煩。”
“仔細想想確實挺麻煩的……” 沐辰並排走在萊特身邊，一副認真思索的模樣，“而且不光是陛下那裡，對外公佈了以後在整個藍星都會掀起各種輿論，說不定還會傳出對皇室不利的流言……”
說到這，他忽然扭頭看向萊特，用一種十分純真、直白的語氣問道：“哥哥要不乾脆別取消婚約算了？”
萊特的腳步驀地一頓，像是身體沒有更上大腦的節拍，他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時間沒回過神來。
似是為了確認對方是不是在開玩笑，他又去看對方臉上的表情，卻見那雙清澄見底的湛藍眼瞳就這麼平靜地注視著自己，那抹藍很存粹，沒有摻糅任何雜質，就如同沐辰這個人在萊特心中的印象一般。
萊特意識到對方這麼說可能真的只是想幫自己減輕些麻煩，他在心中嘆息一聲……
“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面對沐辰疑惑的目光，萊特解釋道：“我是說婚約，如果現在對外公佈的話，以後你是真的需要履行這個義務。”
沐辰：“嗯，我知道啊，那結婚以後哥哥和我不都是繼續住在皇宮裡，有什麼區別嗎？”
萊特沒料到對方會是這種反應，原本打好的腹稿都堵在了喉嚨裡，不知該如何開口，過了半晌，他艱澀地動了動薄唇，開始用自己最不擅長的方式解釋自己最不擅長的話題，“結婚……”
“結婚沒有那麼簡單，它會牽扯到很多其他的義務。”
他父母的結合就是出於一種責任，母親還在世的時候，也總是爭吵大過恩愛的時間，皇室的聯姻讓兩個原本完全不合適的人綁在一塊，成為一對怨偶。
萊特可以想象到，如果他與一個陌生人結婚，那麼婚姻會成為一把將兩個人套牢的枷鎖，在漫長的歲月中消磨著彼此的耐心。
但現在那個人是沐辰，是他想將世間最美好的事物都捧到對方面前的人。
沐辰於他而言是最重要的弟弟，是放在心間的珍珠。
萊特不想把這層枷鎖施加到對方身上，更不願意想象結婚後一碰就碎的感情毀掉他們現在的關係。
沐辰又問：“比如有哪些義務？”
萊特的喉結上下滾了滾，他的指尖搭在太陽穴上，在心中不斷搜尋著合適的例子，沉默了片刻，他緩緩開口道：“比如，繁衍後代就是其中一項……”
還未等他說完，
沐辰：“所以哥哥要取消婚約是因為我不能生孩子嗎？”
“……”
“不是。”
萊特額角的青筋跳了跳，又一次語塞，他看著人魚那副天真懵懂的神情，頭一回如此得手足無措起來，沐辰怎麼會產生這種想法？
反覆思索了許久，他只是生硬地從嘴中蹦出幾個字，“不是因為生孩子。”
見再這麼下去，萊特的兩道長眉都要擰巴到一塊了，沐辰忍不住笑出了聲，他捂著自己的嘴，彎起的眼睫中是藏不住的笑意，“我開玩笑的，哥哥。”
“我理解哥哥為什麼要取消婚約……”
萊特鬆了一口氣。
他理解就好。
下一秒，就在萊特邁步正欲往前走去的時候，耳邊再次傳來對方的輕笑，
“而且再怎麼說作為王儲哥哥也得找個能生孩子的配偶吧。”
“……”
萊特的腳步再次頓住。
寬敞的會議廳中，
萊特到的時候，喬拉已經坐在長桌的盡頭等他了。
兩年未見，喬拉鬢邊又生出許多白絲，和萊特預想中一觸即燃的情形不同，喬拉握著權杖一言不發地坐在那兒，半邊臉籠在陰影之中
“父親。”
還是萊特率先開了口。
喬拉半掀起眼簾，看著立在自己身前的長子，“回來了？”
“嗯。”
“……”
氣氛又歸於沉寂。
良久，喬拉問他，“你打算怎麼辦？”
萊特半垂著眼睫，“等沐辰生日過去以後，再慢慢對外宣佈這個訊息。”
喬拉睨了他一眼，“你有想過對他的影響嗎？”
他話音剛落，萊特便沉聲道：“這件事是我的問題，我不希望對他造成任何影響，即使婚約不在了，他也還是奧斯皇室的一員，在這之後，我……希望您能授予他公爵的稱號。”
喬拉從鼻腔發出一聲，“我知道是你的問題！”
“……”
萊特：“所以稱號的事……”
“不用你說，我也打算這麼做的。” 喬拉沒好氣地打斷他。
氣氛再次沉默下來，父子倆兩對無言。
“你呢？取消婚約之後？”
喬拉終於忍不住問道。
萊特看著他沒有說話，好像不明白對方的意思。
喬拉用指節敲了敲桌面，“你是王儲，以後是要繼承王位的，別告訴我你打算一輩子都不結婚。”
萊特回拒得十分果斷，“我現在暫時沒空考慮這件事。”
喬拉：“？”
他額角青筋隱隱作跳，積攢許久的怒氣在這一瞬間達到了頂峰，如同即將爆發的活火山。
虧沐辰之前勸他要和萊特好好說話、什麼對方“吃軟不吃硬”，才讓他生生忍到現在。
狗屁的吃軟不吃硬，分明是軟硬不吃！
“你先看下這個。”
趕在喬拉爆發前，萊特從終端調出一份文件，隔空傳送給對方。
“這是什麼？”
喬拉的目光掃過那張圖片。
模糊的畫質中，塵土地上方懸浮著一層橢圓形的薄膜，表面泛著一層金屬色澤的七彩釉光，宛如陽光下的泡沫。
在看清圖片中的內容後，喬拉皺了皺眉，“你兩年前就給我發過這個了。”
“不是。” 萊特眉峰微蹙，他從終端調出另一張圖片，“這才是兩年前的那張。”
幾乎相同的拍攝角度下可以看到圓弧的半徑與厚度將近增加了一陪，就好像一張被強酸腐蝕過的金箔紙，中間那個被侵蝕的空洞在不斷增大。
“這是阿爾法訊號波段下探測到的引力場，你也可以將它理解為一個被扭曲撕裂的空間，目前我們將它稱為‘科納倫蟲洞’，這個狹窄的時空隧道可以實現快速的物質轉移，這也就是為什麼異常訊號波繞過了在382行星帶上的探測崗，直接傳到了科納倫前哨站。”
“一開始我們在引力場附近發現了一些黑色的異星晶體粉末，後來是瓶蓋大小的晶塊，半個月前是一塊飛行器頂蓋那麼大的廢棄鐵片……”
“它傳輸的物質正在逐漸變大，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在做某種實驗。”
喬拉看向萊特，眉心擠出一條溝壑，“我記得你上次給我的報告中，邊防軍已經將這些蟲洞摧毀了。”
“是暫時摧毀。” 萊特糾正他，
“從六年前開始邊防軍共採取五十四種手段，對這些蟲洞進行了千餘次的剿滅，最近一次是在兩週前，邊防軍使用了基地最新研發出的光電磁脈衝儀摧毀了科倫納目前出現的所有蟲洞，但是誰也不能保證它會不會再次出現……”
“最關鍵的是，” 萊特又調出一份文件，熒藍色的光屏上頓時冒出一個巨大的紅色警示符號：【“此檔案需要最高許可權解鎖！”】
他將拇指按在一旁的掃描區域，警示視窗消失，畫面的正中央是一隻生著無數觸鬚被金屬外骨骼所覆蓋的醜陋異形，而在他身後貧瘠荒蕪的坑地中被紅色線條圈出來的黑色晶體與先前照片中發現的十分相似，
“現在基地的研究院已經證實這些異物質都來自於多伊爾星。”
多伊爾星。
——蟲族的母星。
沒人會忘記那個十二年前登陸藍星、大肆屠戮甚至導致亞特蘭蒂斯王朝覆滅的異形。
具有腐蝕性的腥臭漿液、讓人感到窒息的密集觸鬚以及那繁衍力驚人的蟲群至今仍是許多藍星人的噩夢之一。
萊特說完這句話，會議室內的氣氛凝重得如同覆了一層冰霜。
喬拉通常不處理與軍政有關的事宜，這些事務一般全權交給萊特處理，但此刻他也能充分地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
蟲族是智力中底下的暴虐異種，卻擁有驚人的戰鬥天賦，當初萊特前前後後花了近四年的時間才徹底將這一隱患清除，並在此之後設立了382行星帶的軍事防線。
可現在橫空出現的蟲洞讓一切又產生了變數。
喬拉來回翻閱著這幾份檔案，眉頭緊得幾乎能夾死一隻蒼蠅，“你們目前的想法是什麼？”
萊特：“這次剿滅策略生效的話，按照目前速度最快的軍艦，從多伊爾星到藍星，需要一個月的時間，這是極高的運輸成本，在有382的三道軍事防線加持的情況下，多伊爾的異形不會對我們構成威脅……但如果剿滅蟲洞的策略無效，且蟲洞進一步擴張，我們只能做好最壞的打算，那就是蟲族可能會即時、大批次地從科納倫邊境入侵。”
他收起終端上的所有檔案，面色沉靜地看向喬拉，“這可能是我近期最後一次休假。”
如果不是因為沐辰生日，萊特也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回來。
“你讓我考慮的東西，等這件事結束後再說吧。”
走出氣氛沉悶的會議室，萊特伸出指尖勾了勾領口，長時間壓縮式地處理軍務又連續乘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器趕回首都讓他的大腦略感乏悶。
萊特沿著宮殿的長廊緩緩尋找起沐辰的身影。
時隔兩年從邊境回到首都，嚴格意義上來說，他還沒和沐辰好好說過話，在人工湖泊旁的初遇突兀得有些侷促，送禮物時也沒來得及說些什麼。
萊特沒有什麼特別的話，他只是很想問問沐辰最近過的怎麼樣，就像以前那樣和對方聊聊日常的生活，以前小人魚纏著自己說話時眼睫總是彎彎的、唇邊會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那種笑能讓再平淡的話題都嚼出一點甜味來。
就在這時，轉角處依稀傳來兩人的對話，
“你看這件怎麼樣？”
那是蘭斯的聲音。
萊特循著那聲音望去，只見紅絲絨地毯鋪成的臺階上，蘭斯正勾著沐辰的肩膀，兩人像街頭兄弟一樣橫著一雙長腿坐在臺階上。
“我穿著件參加你的生日宴會，嗯？”
蘭斯的指尖劃過光屏，似乎是在讓對方幫自己參考禮服。
沐辰瞥了眼光屏上純白色的禮服，“還行，就是有點白。”
蘭斯：“白點怎麼了？我又不黑。”
沐辰：“看起來像是要去結婚。”
蘭斯：“……”
算了，他還沒有英年早婚的想法。
“那這件？”
“……”
兩人的對話一字不差的落入萊特耳中，沐辰和蘭斯聊天時流露出的神情是很自然的，就像是兩個同齡人聚在一起說笑，完全沒有見到自己時的那般拘謹。
他看著此刻兩人勾肩搭背的模樣，又回想起自己先前想要察看沐辰傷勢時候對方躲閃的動作，心中忽然泛起一點不是滋味的酸澀。
弟弟長大之後變得獨立自主是所有人都會經歷的事，他與蘭斯在青少年時期就達成了這種默契，彷彿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人生歷程，可輪到沐辰這邊，一切又變得截然不同。
像是蓮藕從中對半切開，扯出無數黏.膩的絲線……
拿不起也不放不下。
這一瞬，萊特心中有兩個聲音在激烈地爭執。
其中一個聲音告訴他，小人魚總有一天會長大，就像現在這樣，自己應該學會適應。
可另一個聲音卻在他腦海中描繪出了一個場景，兩人逐漸疏離、形同陌路的場景，那種酸澀感再次湧上心口，像一盞千斤頂壓在肩頭，沉重地邁不動步伐。
萊特垂著眼睫站在原地，指尖無意識地將領口捏出一道深深的褶印。
“哎，大哥？今天就回來了？”
直到蘭斯略顯驚訝的嗓音從下方傳來，萊特才從自己沉浸的思緒中回過神來。
他抬起眼眸，淡淡地“嗯”了一聲。
蘭斯扭頭看了眼沐辰，見對方一副早就知曉的模樣，他連連搖頭，“嘖嘖嘖，都不和我說一聲。”
他三步跨作兩步地走上去，拍了下萊特的肩膀，“和老頭子也聊完了？”
“聊完了。”
萊特平靜的聲線聽不出什麼情緒。
蘭斯看他們不像是發生爭執的模樣，便沒再追問，“正好，我準備晚點帶沐辰一起去試試衣服，一起來嗎？”
萊特：“你們去吧。”
“那行，晚上一起吃飯。” 蘭斯朝萊特揚了揚下巴，便快步朝臺階下走去，途徑沐辰身邊的時候又拍了下他的肩膀，“走。”
萊特看著兩人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轉角處，他才慢慢挪動腳步，向下走去……
厚重的地毯讓腳步聲變得微不可聞，幾級臺階很快就走到了頭。
就在萊特不經意抬眼間，臺階的盡頭忽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銀髮青年靠在牆邊，似乎正在等人。
萊特的腳步頓住了。
聽到動靜，沐辰轉過身，目光緩緩掃過對方的臉頰，“哥哥看起來，好像有點累。”
萊特剛想說“沒有”，卻見沐辰又衝他笑了一下，
“要不要我幫你做一下精神梳理？”
過去的這幾年，科爾在不斷地完善自己的實驗室裝置，經過數次實驗，他發現沐辰的精神海中確實存在一種特殊的環形波，這種特殊的環形波能使無序的粒子有序化，不僅使他自身擁有極強的精神自我癒合能力，還能對他人進行有效的精神疏導。
雖然目前科爾還無法測出沐辰的具體精神力數值，但根據對方的綜合臨床表現，沐辰的精神力必然在s 以上。
之前萊特與沐辰呆在一塊的時候，他的精神力會在潛移默化中得到疏導，而他在邊境的這兩年，精神又回到了一種緊繃的狀態。
沐辰對於精神海的感知比常人要每攵感，見到萊特的第一面，他就察覺到了對方糾｜纏在一塊的精神粒子。
而此刻，他微微仰著腦袋，用一種探尋的目光看著站在臺階上的人，似乎在徵求萊特的意見。
“好。”
萊特答應得比他預計的還要乾脆些。
陳設簡潔的治療室內，柔和的白光打在皮質沙發軟椅上，旁邊擺著幾個儀器裝置與顯示屏。
沐辰坐到顯示屏前，操作嫻熟地呼叫起儀器，他看著駐足停在門邊的男人，指了指身旁的軟椅，
“哥哥，躺上來。”
“嗯。” 萊特依言坐上去，只不過他渾身肌肉依舊繃得很緊，身子完全沒有沾上椅背，兩個人面對面坐著宛如在審訊室談話。
沐辰忍不住彎了彎唇角，“放鬆一點，又不是什麼嚴肅的治療，只是和我說說話而已。”
他笑起來的時候讓人無法將目光從他臉上移開。
萊特看見柔和的暖光落在沐辰銀色的眼睫上，對方如海棠花瓣一般的薄唇泛著層釉光，俊美而不失稜角的臉生得太過犯規，明明只是說些再尋常不過的話卻總讓人覺得在撒嬌。
他不由自主地往椅背上靠去，腦海中卻浮現出沐辰穿著白大褂在正規診療室中柔聲詢問病人的場景。
總感覺很適合他。
事實上，科爾曾經建議過沐辰學醫，他說沐辰的天賦如果用在精神治療上前途難以估量，但被後者以不感興趣為由拒絕了，雖然沒學這個專業，沐辰卻經常混跡實驗室，所以他對這一套流程還是很熟悉的。
萊特坐上來後，沐辰將椅背放倒，可拉伸的沙發徹底變成了一張躺椅。
感受著緩緩下降的椅背，萊特的肌肉明顯僵了一下。
即使躺在沙發軟椅上，他從頭到腳的裝束仍舊是那麼的一絲不苟，整個人像一柄筆直的劍，就連襯衫釦子都規規整整地扣到了最上面一顆。
沐辰的視線有意無意地落在男人身上……
不得不說，萊特穿這身很好看。
他的寬肩撐住了襯衫的版型，熨貼筆挺的布料在胸口處繃得有些緊，隱約透出點流暢的肌肉線條，萊特平躺下之後，黑色西褲原本平滑的表面在靠近大tui根的位置拓出一點繩帶的印痕。
沐辰緩緩收回自己的視線，在冰冷的顯示屏後彎了彎嘴角。
怪不得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器襯衫看起來還那麼挺……
原來穿著襯衫夾啊。
一切準備就緒後，沐辰將室內的燈光調暗了些，色調也變成了不傷眼的暖光，讓人容易聯想起午後的黃昏，
“可以閉上眼睛想一些能讓你放鬆的畫面。”
萊特閉上眼，沉寂的黑暗中，繁雜的精神體彷彿被人託了起來，他感覺身體變得很輕，視野中逐漸浮現出一抹藍，可以依稀聞到海風鹹鹹的氣息。
下一秒，明亮的色彩填滿了整片黑暗，海浪拍打過礁石，遠處的水面掠過一抹銀色的魚尾，沐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會問一些很簡單的問題，不用做過多的思考，跟著你的直覺來就好。”
萊特“嗯”了一聲，示意自己準備好了。
“哥哥早餐喜歡喝什麼，咖啡還是紅茶？”
“咖啡。”
“閒下來的時候，是喜歡和朋友出去玩，還是一個人待著？”
“一個人待著。”
“喜歡貓還是狗？”
“狗。”
“哥哥在邊境的時候想我嗎？”
“想。”
“……”
脫口而出之後，萊特才忽然意識到哪裡有些不對，原本放鬆下來的咬肌再次繃緊。
他睜開眼，就對上了一雙含著笑意的眼瞳。
“對不起，問錯了。”
“你放鬆一點，我後面不會再問這種問題了。”
沐辰嘴上說著抱歉的話，笑吟吟的眼瞳中卻絲毫不見一點歉意，“哥哥，閉上眼睛吧。”
萊特重新靠回躺椅上，他眨了眨眼睫卻沒有立即閉上，看起來還是有點不相信“愛捉弄人”的人魚。
過了一會兒，就在萊特以為沐辰要繼續問問題時，
他聽到對方說：“兩年沒見，我也很想哥哥。”
沐辰的聲音很平，彷彿只是在用再平常不過的口吻陳述一個事實，可那句話卻像是一顆石子砸入湖泊，在萊特心間泛起絲絲漣.漪，將所有煩惱都掃平了。
腦海中浮現出往昔兩人相處時的點點滴滴，萊特意識到無論對方是當初那個愛抱著他撒嬌的小人魚，還是如今耀眼奪目的青年，沐辰於他而言都是最特殊的存在。
——是盛夏的一縷晚風，是午夜船隻歸港時的燈塔，是他放在心尖，一生都想要守護的珍珠。
精神體久違地鬆弛下來，萊特在與人魚談話中逐漸睡了過去。
治療室內的氣氛安靜下來，
沐辰看著螢幕上平靜的訊號波——這顯示對方已經進入了相對穩定的睡眠狀態、短時間內不會突然驚醒。
他的視線緩緩落在男人安靜的睡顏上。
萊特睡著的時候沒平日看起來那麼嚴肅，他的頭微微朝一側偏去，幾縷金髮散落在的額前，薄唇翕合著。
沐辰將對方掛在椅背上的大衣輕輕蓋在了萊特身上，鬆開領口的瞬間，他修長的指節沿著男人頸間隱現的青色脈絡一路劃過，最終落在萊特的唇上。
指腹摩｜挲過唇.瓣。
果然……
和想象中的一樣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