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海與頑石
清晨的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窗灑落在皇宮的廊道中,
沐辰從中穿過的時候，懷抱一簇百合花的侍女微笑著向他行了一個屈膝禮，隨後又匆忙地往另一頭趕去。
身邊都是侍從們忙碌的身影, 他們應該是在為明天的生日宴做籌備。
二十歲是奧斯帝國法定的成年年齡, 按照慣例, 沐辰在成年後會被正式引入皇室的社交圈。
所以這次生日宴會籌劃的十分隆重。
國王喬拉雖然還在氣萊特取消婚約的決定, 但一想到沐辰要過生日了他還是很高興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研究宴會的事，也懶得和對方吵了，皇宮中的氣氛算是暫時安寧下來。
沐辰走進餐廳的時候, 萊特已經坐在裡面了。
暖陽傾灑在男人的半邊側臉上，在他的睫毛邊緣投下一片陰影。
萊特的襯衫袖口挽到小臂處，上方的領釦也解開了兩顆, 在邊境執勤的這兩年使得他原本白皙的面板被曬成了一種健康的淺麥色, 增添了一份別樣的韻味。
他正在翻看手上的一本鉑金冊子, 應該是宴會名單。
注意到沐辰的視線，萊特合上冊子, 看向他,
“早。”
萊特清著嗓音咳嗽了兩聲，他們才慌忙地回過神來，開始忙起自己手上的活兒。
沐辰吃得很快，畢竟他原來就吃過一頓了，他用餐巾擦了擦嘴，看向萊特，“哥哥，吃完了嗎？”
而現在，萊特看著沐辰塗完三層榛子醬，吃兩口就抿抿薄唇，腮幫子一鼓一鼓的……
“嗯。”
“沒有。”
詭異的沉默中，只有愈發低壓的眉宇證明萊特確實聽到了剛才的問題，過了半晌，他動了動薄唇，生硬地擠出一個字，
蘭斯：“啊？”
恰逢這時，蘭斯哈欠連天地從外邊走進來，他像夢遊一樣地拉開一把椅子坐下，半閉著眼睛看向身旁兩人，“你們起得也太早了吧。”
有人走神地用胳膊撐著檯面，險些將花瓶碰碎。
他移開了視線。
萊特：“好。”
沐辰抿著薄唇，“那過段時間我再給哥哥做一次精神梳理。”
智慧機器人貼心地為蘭斯遞來紙，面對另外兩人逼仄的視線，他咳嗽了兩聲以掩飾自己的尷尬，“我就說我不能早起。”
“嗯？”
蘭斯可沒有萊特在部隊凌晨五點就起床的習慣，他也不像沐辰那樣喜歡早上出去遊幾圈順便給自己加餐，作為一個作息正常的當代年輕人，他向來是睡到自然醒的，但因為這兩天臨近沐辰的生日宴會，每天都有一堆事要準備，蘭斯只能被迫早起。
四周的氣壓彷彿都低了幾度。
蘭斯飛速地翻起宴會名單，“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誰？”
萊特才發覺自己有些走神了。
下一秒，咖啡倒到腿上了。
怎麼一大早就開始打啞謎……
四周幾個侍從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移到了他臉上，一時間忘了自己原本在幹嘛。
作為人魚，沐辰最喜歡吃的食物是海鮮，但除了海鮮以外，他喜歡吃甜的，.d.人魚小時候每次吃麵包都喜歡給自己塗滿一層厚厚的榛子果醬，然後把麵包對半夾起來變成厚厚的一片，咬起來的時候，溢位來的榛子醬會不小心沾到嘴唇上，有時候吃得太急忘記擦，都是萊特拿紙幫他一點一點擦掉的，否則到時候吃完就“哥哥、哥哥”地往他懷裡撲，全蹭他襯衫上。
“哐當！”
他愣了一下，轉過身，只見後者在頻繁地朝自己眨眼睛，
萊特：“……”
萊特皺了下眉，“哪個？”
他看著面前的人拿起一瓶榛子醬，開始塗麵包。
榛子醬不會蹭嘴角上了，但還是喜歡吃甜的。
語調如往常一般平靜地聽不出什麼情緒。
人魚的外形實在太具有迷惑性, 屬於沖人笑一笑, 再有起床氣的人都會瞬間熄火。
“艹！”
“我先走了。” 倒是沐辰看出兩人之間有話要說，自覺識趣地先行離開了。
他回過頭，看著對周遭環境“毫無察覺”的人魚，簡短地吐出兩個字，“挺好。”
萊特用那雙琥珀色的眼瞳直勾勾地盯著蘭斯，一言不發。
“早上好, 哥哥。” 沐辰在他對面坐下, 他今天穿了件寬鬆的衛衣, 柔順的長髮從頰邊放下, 像是從油畫裡走出來的人, 他給自己倒了杯牛奶，又微笑著問萊特,
“昨晚睡得怎麼樣？”
“就……” 蘭斯從厚重的冊子中掀起眼簾，一副“你真不知道？”的眼神，“他喜歡的物件啊。”
萊特提醒他，“咖啡。”
“哈……”
他拿起咖啡壺往杯子裡一頓猛倒，餘光瞥見萊特手旁那份名單，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他睜開原本半眯的雙眼，目光在宴會名單與沐辰之間來回徘徊。
待對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門後，萊特挑眉，等著蘭斯的後文。
直到那雙藍眼睛疑惑地朝這邊望過來，“我臉上有東西嗎？”
萊特起身準備和他一起離開，然而他前腳剛邁出一步，卻被蘭斯一把拽住胳膊。
“誰？”
再怎麼聽都不像是開心的語氣，倒像是在審訊犯人。
“我也不知道，就那天去俱樂部遇見的……”
蘭斯的聲音愈發輕了下去，他原本只想順道聽個八卦，哪能想萊特是這種反應？
“應該是個男人吧，我在想他會不會正好在這份名單裡，如果不在的話也可以請過來，就當是給沐辰一個驚喜，畢竟看他反應還挺喜歡的，而且是他第一次對人心動……”
蘭斯後面說的那些話萊特都沒聽進去，沐辰在他心中仍舊和當初那個乖巧懂事喜歡抱著他喊“哥哥”的小人魚沒什麼區別，是這天底下最單純、最藏不住心思的人。
然而，
俱樂部……
男人……
第一次。
這些詞逐一蹦進他的腦海中，萊特的眉頭越鎖越緊，“你帶他去俱樂部了？”
蘭斯：“……”
草了。
他早上起床就沒帶腦子出門。
為了防止事態進一步惡化，蘭斯趕緊笑著為自己找補，“沒做什麼，就是去……”
萊特：“找男人？”
他的腦海中幾乎可以想象出當時的畫面，昏暗的光影下，有人舉著酒杯蓄意朝沐辰接近，而單純天真的人魚無論怎麼樣都會對人露出禮貌的微笑，即使他從來沒喝過酒，出於禮節也不會拒絕對方，然後喝兩口就臉紅……
萊特搭在扶手上的指尖隱隱攥緊，無意中將軟墊捏出深深淺淺的印痕。
“……”
感受到周遭的氣溫正在極速下降，蘭斯的眼皮跳了跳，“都成年了，談個戀愛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那也得看是誰。”
萊特拎起自己掛在椅背上的外套，半邊側臉籠罩在陰影之下，英挺的眉眼中散發出一股凜冽之意……
得看那人配不配。
早夏的風吹過盛開的紫藤園，目之所及是大片綿延的紫。
花瓣落在少女的裙襬上。
艾琳娜的臉上卻露出些愁容，她在這片紫藤花海中迷路了。
這是她第一次隨父親進皇宮，因為耐不住好奇莽撞地闖入了這片花海，但現在用終端聯絡父親的話一定會被責怪的吧。
風拂過艾琳娜鬢邊的髮絲，她的指尖懸在聯絡列表介面，久久無法下定決心，就在這時，伴隨著“叮！”的提示音，聯絡框中的一個頭像驀地亮了起來，在看清“沐辰”的暱稱後，艾琳娜的心跳也跟著變快了一拍。
終端跳出這樣的提示證明對方應該就在附近，想到這，艾琳娜懸空的指尖愈發無處安放。
其實作為高中的同班同學，大家基本都知道沐辰就住在皇宮裡，所以在這裡碰到對方也沒什麼奇怪的，但少年人的心動就是這麼不講道理，即使是一個突然亮起的頭像框，也會沒來由的緊張。
艾琳娜說不上來自己為什麼會對沐辰產生好感，可能是因為他出挑的外貌，也可能是他的氣質——出生尊貴卻命運多舛的人魚王子，笑起來就像太陽一樣溫暖，總感覺是一個非常溫柔的人。
她左手攥著一支玫瑰，花莖上繫著一根藍色絲帶，是之前在畢業典禮就想送給對方卻一直沒送出去的禮物。
具體一點來說是道別禮物，艾琳娜知道沐辰與萊特皇子的婚約，當然她也從未想過對方回應自己的感情，只是想在離開首都去讀大學前與自己過去的喜歡道別。
艾琳娜的思緒隨著終端上的小亮標飄遠，當她回過神來時，
“迷路了嗎？”
不遠處傳來一道關切的詢問聲。
艾琳娜有些愣怔地抬起頭，而此刻，她傾慕的青年就站在爛漫的紫藤花下。
微風拂動沐辰鬢邊的銀髮，他長身玉立，沿著紫藤花瓣鋪成的長廊一路走來，眼前的一切美得像是夢中才會出現的場景。
“我……” 艾琳娜的臉頰開始發燙，張了張嘴卻完全說不出話，最後只是小聲地點了下頭，“嗯。”
沐辰衝她笑了一下，“我剛才遇到巴克公爵了，他似乎正準備來找你，我帶你過去。”
艾琳娜並排走在他身邊，微微垂著眼睫，不敢去看對方的眼神，“謝謝，麻煩你了。”
隨後她便聽身邊的人溫聲道：“不用謝，這裡確實挺容易迷路的。”
語氣中夾雜著一股如沐春風般的和煦，完全不會令人感到侷促。
艾琳娜的指尖下意識地蜷了蜷，她想……
果然是個很溫柔的人呢。
艾琳娜的話不多，沐辰為了不讓氣氛變得太過尷尬，一路上隨口與對方聊了幾句以後讀大學的事。
紫藤園的盡頭，寬敞的道路旁逐漸浮現出巍峨宮殿的身影，沐辰看著不遠處的一個涼亭，與艾琳娜道：“巴克公爵就在那兒，你現在應該能找到他。”
“嗯。” 艾琳娜點了點頭，微垂的長睫輕顫著，似乎在做什麼思想鬥爭。
最終在轉身離開之際，女孩將那支玫瑰花塞到沐辰手裡，臉一下子就紅到了耳根，她鼓足勇氣道：“謝謝你帶我過來，希望你……能收下這個。”
頰旁蔓上一陣緋紅，少女的心思完全藏不住，送完禮物後艾琳娜壓根沒抬頭看對方的反應，徑直小跑離開了。
望著對方離去的身影，沐辰若有所思地看著手中繫著藍色絲帶的玫瑰花，指腹輕輕摩.挲過玫瑰帶刺的根莖。
他知道這是什麼情緒，他能從對方的臉上讀出來。
這是“喜歡”。
這種單純而熱烈的情緒，沐辰能共情。
因為他也有喜歡的人。
沐辰的腦海中浮現出萊特英挺的眉眼、高挑出眾的身型，他的唇角不自覺地彎起，他低下頭輕嗅著花瓣的芬芳，長睫半掩下的眼瞳中流露出不加掩飾的情｜動。
仔細看玫瑰花還挺可愛的，
和哥哥一樣可愛。
沐辰的指腹輕觸過沾著露水的花瓣……
玫瑰花瓣好軟，
和哥哥的嘴唇一樣軟。
腦海中又浮現出萊特穿著黑色軍裝一絲不苟的模樣，他脫｜衣服的時候會先用指節去松襯衫領帶，軍裝裡面總是愛穿白襯衫，熨燙服帖的襯衫布料下包裹著勁痩而有力的一截窄yao。
好久沒抱過哥哥了……
沐辰幾乎可以想象到那溫｜軟而包容的觸感被自己箍進懷裡後會是什麼反應，纏在內心深處的隱.秘谷欠念被勾起，手下扌安壓的力道不由得又大了幾分，他控制著自己不去將手中柔韌的根莖碾碎，剋制得指節都隱隱發白。
嘶……
玫瑰的尖刺還是劃破了沐辰的指腹，鮮紅的血不斷沿著他白皙的指節滴落。
沐辰將傷口含｜進嘴裡，淡色的唇沿也被一道染紅，濃郁的血腥味席捲整個齒腔，那雙藍眼瞳中卻跳躍著瑩亮的光。
他不能急啊……
越是清楚對方是什麼樣的人，他越是不能急。
萊特於他而言是溫柔年長的保護者，卻在某方面出奇的遲鈍，或者說是保守古板，就像他一直喜歡扣到最上面的襯衫領釦一樣。
但是沒關係，沐辰喜歡萊特身上的一切，包括他頑石一般的性格。
溶洞中常年的滴水都可以將岩石融化，更何況是大海。
與蘭斯聊完之後，萊特心情有些煩悶，他推開門，走上陽臺，隨後就看到了紫藤樹下的那抹身影。
少年手中捧著一支玫瑰花，顯然是別人送的，紛紛揚揚的紫藤花瓣落在他肩頭，自己卻渾然不覺。
下一秒，樹下的人掀起了眼簾，望向自己這邊……
與萊特四目相對的瞬間，沐辰的眼瞳顫了顫，腦海中的幻想與現實中男人英俊的面容重疊在一塊兒，他的心跳彷彿漏了一拍，雙眸中流露出的愛戀與情｜動在這一瞬毫不掩飾地被對方捕捉到。
然後他看到男人的神情僵了一下。
因著意料之外的對視，渾身的血液都流得很快，沐辰的臉頰泛上一抹淺紅，但僅僅只是一瞬間，他臉上又恢復了一貫溫和的神情，
他將玫瑰花收到身後，好似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地向殿門走去。
也逐漸消失在了萊特的視野中。
陽臺上的人神情變得不是那麼好看。
萊特不知道送花的人是誰，但方才卻看見了沐辰眸底藏不住的“喜歡”。
對方與沐辰根本認識沒幾天，第一天帶他喝酒，第三天到皇宮裡來送花，還是個常年混跡俱樂部的風｜月老手。
想到這，萊特眸底的冰霜愈結愈深……
這人分明心思不純，偏偏人魚年紀小、不諳世事才會產生那種心動的錯覺。
沐辰放完花，準備走回自己的臥室之際，就看到了倚在門邊的男人。
他衝萊特笑了一下，“哥哥找我有事嗎？”
萊特的拇指插在口袋裡，面上沒有什麼表情，問出來的話卻是，“聽說你有喜歡的人了？”
沐辰一愣，似是沒料到對方會突然這麼問，他的神情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萊特看他是這種反應，就知道自己想的沒錯，“蘭斯說那天帶你去俱樂部了。”
沐辰啞然，隨後似是無奈地輕笑了一下。
蘭斯果然是個不靠譜的，居然就這樣把自己給供出去了。
但當他的餘光瞥見男人眼底凜冽的神色，便大概知道萊特誤會什麼了。
不過這種誤會倒也不錯，沐辰半垂的眼睫遮住他眸底一閃而過的笑意，
“哥哥不會是因為我們的婚約還沒取消我就喜歡上別人了，所以才這麼生氣？”
“……”
不知為何人魚一開口總是有讓萊特語塞的辦法。
氣氛沉默了一刻，他僵硬地開口，“不是。”
沐辰抿著嘴角，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
萊特：“我沒有生氣。”
沐辰似是不信，“沒有嗎？”
萊特儘量剋制住自己的語氣，他重複了一遍，“沒有。”
“我只是覺得你年紀還小。”
沐辰挑眉：“我二十了。”
萊特：“求偶期都沒到。”
求偶期是人魚在發育完全後才會出現的特殊階段，在此期間人魚會迸發出強烈的尋求伴侶的谷欠望，伴隨著一系列發熱、焦.躁的生理反應，每次發作間隔在一週到半個月，頻率是每年一次直到找到並徹底標記自己的伴侶為止。
一般人魚在成年前後就會迎來自己的第一次求偶期，但沐辰目前還沒有這種跡象。
沐辰反駁他，“那現在找一個，求偶期不就不用再找了嗎，到那個時候有現成的也不難熬了。”
“……”
萊特的額角跳了跳，對方那種天真的口吻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找伴侶和去菜市場挑菜一樣沒什麼區別。
他試圖糾正對方的這種觀念，“人魚一生只能擁有一個伴侶，一旦完成標記就是一輩子，這不是件隨便的事情。”
沐辰：“我知道，所以才要多比較啊。”
萊特的神情僵了一下，“……”
見對方不說話，沐辰問他，“哥哥是不放心我嗎？”
萊特的瞳仁顫了顫。
他確實不放心，怎麼可能放心？
下一秒，對方精緻的面容忽然在自己面前放大。
人魚湊了上來，他彎著眼睫，笑意吟吟地問：“可哥哥自己好像也沒有戀愛經驗啊，要怎麼幫我呢？”
萊特的身形一僵，他張了張唇，卻不知道該怎麼說，“我……”
沐辰似是想到了什麼，他輕輕“哦”了一聲，唇邊笑意不減，“難道哥哥要教我談戀愛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