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以退為進
萊特在那方面確實完全沒有經驗, 說要教人談戀愛有些奇怪，偏偏對方輕佻的語氣中帶著一種令人容易想歪的歧意。
明明知道沐辰沒有那種意思，他還是感覺好似有片羽毛落在了臉上, 撓得人眉心發癢, 後背都僵得抵上了牆。
屋內的氣氛在沉默中變得有些尷尬。
突然響起的叩門聲打破了此刻的僵局。
沐辰聞言往後退了一步，與萊特拉開距離，又衝門口的人說，“請進。”
侍女推開門，詢問他們，“殿下，你們方便現在過來試一下禮服嗎？順便熟悉一下明天的宴會流程。”
“方便的。”
沐辰說著便向門口走去。
萊特跟他身後, 邊走邊伸手調整了一下自己襯衫上袖釦的位置，又恢復了那副一絲不苟的儀表。
寬敞的試衣間，數個小裁縫機器人忙前忙後地修裁著一套繁複禮服的邊緣。
趁萊特走進隔間試衣服的間隙，蘭斯拉住了沐辰，試探性地問, “剛才他是不是……”
他怕宴會還沒正式開始，自己耳朵就要聽出繭子來了，趁著父母與人聊天的間隙他趕緊找了個清靜的地方避一避。
遠處突然傳來一道笑聲。
小時候可愛是可愛，就不知道長大了變成啥樣了。
——奧斯珍珠。
聽聞查爾斯的話後，澤維爾皺起眉頭“嗯”了一聲，“都是小學的事了，誰還記得啊。”
生日宴會那一天。
這是十四歲那年，萊特送給他的訂婚禮物。
沐辰彎了下唇角，似乎是覺得對方的囑咐有些多餘，“你放心……”
蘭斯望著緊閉的隔間門板, 又把沐辰拉遠了些, 有些話可能萊特不知道該怎麼和對方說, 那麼他可以適當地替對方轉達一下,
“戀愛可以, 但不能亂搞, 大哥可能說話嚴肅了點, 他肯定還是為了你好的。”
查爾斯卻壓低了聲音，湊到他耳邊，一副談論八卦的神情，“你知不知道……萊特皇子其實已經與他解除婚約了？”
今天來的這些客人，少說有一半都跟他一樣好奇藍星最後的這條人魚是否和傳聞中的一般令人驚豔。
他看著外邊熙攘的人群，嗤笑一聲，“你不也一樣？”
他確實不知道。
沐辰：“我自己來就好了。”
曖｜昧的暖光打在紅絲絨鋪地毯成的宴會廳上，入目處盡是搖曳的裙襬，酒杯的碰撞聲絡繹不絕，今日這裡聚集了從各個城邦轄地而來的貴族。
他一看這沉默的氣氛，便知道萊特應該是和沐辰聊過那件事了。
想到這，澤維爾的後背又應激似地痛了起來，太陽穴一抽一抽的，他趕緊將那段與沐辰有關的記憶甩出腦海。
蘭斯清楚萊特有多寶貝這個弟弟，如果自己真的把對方帶壞，他幾乎可以想像出萊特那張如同寒霜一般的冷臉。
現在距離晚宴開始還有一個小時，
按照亞特蘭蒂斯的習俗，他在沐辰鬢邊披散下來的銀髮上加了幾條珍珠銀鏈作為點綴。
話雖如此，他的腦海中卻不受控制地開始浮現出小人魚笑起來會露出的甜甜梨窩，以及對方那……
沙包一樣硬的拳頭。
澤維爾扭頭，發現朝這邊走來的是與他一同考入軍校的高中同學查爾斯。
沐辰雖然一直生活在皇宮中，但卻十分低調，除了他剛被接入皇宮的時候直播過兩年，後面基本沒怎麼在大眾的視野中出現過，人們對於人魚的記憶大多還停留在他小時候總是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逗小狗的模樣。
查爾斯：“雖然皇室還沒有正式外宣，但私下早就傳開了，否則怎麼可能一點籌備訂婚的訊息都沒有，而且待會兒的晚宴上，你看著吧，大皇子壓根就沒把他當自己的未婚夫。”
打光明亮的準備室中，造型師正在替沐辰做最後的準備。
“呦，澤維爾，在這躲誰呢？”
澤維爾：“……？”
蘭斯剛試完禮服, 他從臺階上下來，目光在一前一後走入試衣間的兩人中流轉。
沐辰垂眸淺淺掃了一眼，最終目光落在那頂鑲嵌著藍寶石與珍珠的皇冠上，“就這頂。”
查爾斯從ai侍從的托盤裡拿了杯酒，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對方聊起來，“聽說你以前和那條人魚是同學？”
“好。”
直到他見到沐辰本人，造型師才意識到這個設計興許就是為了人魚而生的。
起初造型師還有些擔心完全沿用亞特蘭蒂斯的造型會不會不妥當，畢竟這般明亮奢華的飾品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駕馭得住的，很容易就會弄巧成拙，反而顯得頭重腳輕。
一旁的侍從望著桌上擺著的那一排璀璨王冠，“殿下，您今晚想戴哪頂？”
侍從伸手正欲去拿，卻在指尖即將觸碰到王冠之際被後者攔住。
沐辰直截了當地“嗯”了一聲, “他好像不是很支援我談戀愛。”
與正在微笑寒暄的大部分人不同，黑髮青年端著杯酒神色警覺地左右打量了一眼，隨後獨自一人找了僻靜的角落，開始悶頭喝酒。
就在剛才，澤維爾在父母的陪同下，或者說“脅同下”，他起碼和二十多個人打了招呼。
他若有所思地望著那扇關起的門簾，狹長的眼眸中染上了一層晦暗不明的情緒，“我很清楚自己喜歡什麼。”
此刻，華麗的珍珠銀鏈在男人那張宛如藝術品般的面容襯托下，反倒成了乖巧的附庸。
澤維爾不置可否，他對這種皇室緋聞不感興趣，只是在他印象中沐辰和王儲的關係一向很好，那時候小人魚幾乎每次放學都是萊特親自來接的。
現在為什麼會取消婚約呢？
查爾斯低頭抿了口酒，“你說會不會是那條人魚長大以後長殘了，所以王儲才決定取消婚約的啊？”
澤維爾的眼皮跳了跳，“……”
查爾斯：“怎麼？這不是很合理的推測嗎，否則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取消婚約，你說哪個男的能忍受自己娶個醜人，更何況還是王儲，要不就是他在外面養了情……”
“咳！咳！”
澤維爾重重地咳了兩聲，眉頭皺到一塊，“這裡是皇宮，你最好少說兩句。”
免得自己被這個口不擇言的蠢貨一起牽連。
查爾斯輕笑一聲，似乎是覺得對方的反應十分無趣。
就在這時，熾亮的白光在二樓看臺中央亮起，拄著手杖的國王喬拉在一隊儀仗兵的帶領下走向王座，權杖敲過地面發出沉重的響聲，全場頓時肅靜下來。
眾人屏息，齊齊向二樓看臺望去。
然後他們便看到跟在喬拉身旁的那人穿著一身純白禮服，他身形高挑，銀髮披散至腰際，面板透著不似常人的白。
此刻，對方站在瑩白的光束下，用那雙如大海一般幽深的藍眼瞳往下方的人群投來漫不經心的一瞥……
像是神祇在接受凡人的膜拜。
舞池中瞬間響起了不少議論聲。
查爾斯皺了下眉，他下意識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嘴，“艹，這我就想不明白了，那隻能是王儲不喜歡男仁……啊！”
他被澤維爾踩了一腳。
下一秒，
澤維爾直直地撞進了那雙深邃的藍眼瞳中，四目相對的剎那，他看著那張臉，感覺自己的呼吸停滯了一瞬，連帶著心跳也變得很快……該死，怎麼能有人長成這樣啊？
然後他的喉結上下滾了滾，目光緩緩向下掃去……
好高……
被對方打得喘不上氣的記憶再次湧現，太陽穴又突突突的跳了起來。
“咳咳……”
澤維爾猛得一口飲盡了杯中的酒，狼狽地擠進人群中。
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不能看這張臉，一看就心口痛……
太痛了。
萊特站在王座的左邊，他今天穿的還是那身代表著帝國機甲兵團高階上將的肅黑軍裝，金髮一絲不苟地梳到了腦後，即使不站在聚光燈之下，他周身散發出的凜冽威壓依舊叫人不可忽視。
他站姿板正，胸`前佩戴的金色勳章代表著帝國授予的最高稱號。
——不可冒犯的邊境守護者。
隔著遙遙人群，萊特側目與沐辰的視線對上，當初那頂奢華的王冠此刻在對方銀髮的映襯下倒顯得樸素起來。
兩人眼神交匯的一剎那，萊特的瞳仁微不可覺地輕顫了一下，像是壺口的一滴水落入幾乎滿溢的茶杯中，泛起一抹極為細小的波紋，又像是晚風拂過靜謐的樹林，響起一片“沙沙”聲。
他轉過頭，看到臺下無數雙神色各異的目光都聚集在沐辰身上無法移開，彷彿在注視著夜空中最明亮的那顆星辰。
這一刻，萊特比以往都要清晰地認識到那條小人魚確實長大了。
喬拉在王座上坐下，開始宣讀今天這個晚宴的意義。
——除了替沐辰慶祝成人禮以外，他還要授予對方公爵的稱號。
一旁的侍從為喬拉拿來象徵著無上榮譽的王冠和權杖，冊封儀式在無比肅穆的氣氛下進行。
熾亮的白光下，他們看到沐辰半跪在紅絲絨墊上，一半銀髮從他肩頭滑落，國王舉起沾過聖水的權杖輕點在他的肩頭，隨後年輕的公爵抬起了他俊美的側臉，那雙藍寶石般的眼眸中藏著如星河一樣璀璨的光芒。
讓人無端聯想起也曾瑰麗過的亞特蘭蒂斯文明。
公爵稱號，是對皇室成員極高的認可，但同時也做實了萊特與沐辰取消婚約的傳聞。
一片肅穆的寂靜中，關於這樁皇室婚約的各種猜測已經開始慢慢發酵。
冊封儀式完畢，晚宴正式開始，侍從與ai機器人管家忙碌著為舞池清出一塊寬敞的場地，樂師陸續入場。
沐辰與萊特順著臺階一道走下去時，他聽對方在自己耳邊低聲道：“待會兒開場舞的時候你需要挑個舞伴領舞……”
舞會是奧斯皇室保留至今的傳統社交儀式，也是進入適婚年齡的貴族選擇未來配偶的重要方式之一，一場舞會不一定只能和一個人跳，但開場舞的舞伴還是極為重要的，邀請對方跳第一支舞通常是人們表達好感的方式。
如果婚約沒有被取消的話，現在陪沐辰跳開場舞的人就應該是萊特。
萊特看向他，“你有想法了嗎？”
沐辰抿起嘴角，“沒有……”
“而且哥哥不覺得自己很過分嗎？”
萊特愣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聽沐辰控訴自己“過分”。
沐辰用一種嗔怪的語氣道：“宴會前一週才說要取消婚約的事，我原來一直都以為哥哥打算陪我跳開場舞的，所以什麼都沒準備，待會要是沒人請我跳舞，讓我一個人站在那裡，我就會在自己的生日宴會上出醜，然後大家就拿這件事情笑我……”
“如果沒人……” 萊特那雙琥珀色的眼瞳中看不出什麼情緒，他一字一句地說，“我會陪你跳的。”
雖然他覺得這種事不太可能會發生。
沐辰抿了抿嘴角，沒有說話。
邁過最後一級臺階，他抬起頭，只見前方舞池的入口處已經聚集了烏泱泱的一片人，無數雙目光正匯聚在他與萊特身上，像是黑夜中刺目的探照燈。
沐辰回過頭，看見萊特停在了離自己兩步路開外的臺階口，就這麼平靜地注視著自己，或者說是“目送”。
他掀起眼簾，目光緩緩掃過男人英挺的軍裝，徑直轉過身向人群走去，未作任何停留……
畢竟作哥哥的義務好像就是把自己送到這呢。
望著對方離去的背影，萊特沉著雙眸走到靠牆的角落，他看著沐辰走向人群，然後幾乎就在對方踏進舞池的一瞬間，無數雙手朝他伸了出來，主動的貴族們將他圍在中央，爭先恐後地做著自我介紹，試圖吸引沐辰的注意力。
萊特沉默著一言不發，如刀刃般銳利的薄唇卻抿成了一條線。
他看著那一張張湊到沐辰身邊的笑臉，心中彷彿壓著股火，煩悶卻找不到源頭，就好像定時炸.彈“滴滴滴”地響個不停但他根本看不到引線的影子，或許是因為直覺告訴他，這些人都配不上沐辰。
“嘖，比我想象中的還要燙手呢。”
蘭斯不知何時湊到了萊特身邊，他手中拿著一杯酒，用一種調侃的語氣看著那邊熱鬧的舞池，“你說他會選誰呢？”
萊特回以一個如霜雪般凜冽的眼刀。
蘭斯納悶，“怎麼這種眼神？”
就在蘭斯話音落下的瞬間，一身型高挑的黑髮男人走到舞池邊緣，在眾多人中脫穎而出，他本應英俊剛毅的面容卻因為眼尾多出來的那一顆痣而顯得有些風｜流多情，男人揚起眼尾，直直地對上沐辰的視線，與其餘笑臉相迎、略顯拘謹的追求者不同，那是一種很大膽的眼神。
他走到沐辰面前，微微俯下`身，朝對方伸出自己的手，隨即又“後知後覺”地抬起頭打量了眼四周，用一種頗為無奈的語氣道：“看來殿下完全不缺舞伴，要怎麼才能在這麼多人中吸引到您的目光可真叫人難辦呢，我想想……”
下一秒，男人笑著收回了自己的手，將其藏到背後，用一種好整以暇的目光看向沐辰。
沐辰挑眉，“確實，知難而退是個好辦法。”
男人勾起唇角，“是以退為進，殿下，不知道有沒有榮幸能讓您請我跳第一支舞……”
說到這，他傾過上半身，湊到沐辰耳邊，笑著道：“我不介意跳女步。”
這一幕化作一個縮影映入蘭斯微微搖晃的酒杯杯底，他看向萊特，“文森特·諾斯，安薩城的公爵，你知不知道他有個外號，叫‘浪｜蕩情子’……”
萊特看著湊到沐辰身邊與他搭話的文森特，他皺了下眉，聯想起沐辰先前在俱樂部裡遇見的風｜月老手，那股無名之火正在心中堆積。
蘭斯接著介紹道：“據說他看中的目標，到目前為止從未失手過。”
恰逢這時，似是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文森特扭過頭，朝萊特他們這邊投來一瞥。
興許是他天性風.流，舉手投足間從不會收斂自己的不羈，文森特漫不經心的眼神此刻在萊特看來就像是在挑釁。
萊特眸色微暗，他伸手鬆了松自己的領口，邁步朝舞池走去。
蘭斯愣道：“哎，大哥你去做什麼？”
另一邊，沐辰垂眸審視著圍在自己身邊的人群，出於禮儀的考量，他必須在這群追求者中挑選出一個作為自己的舞伴。
他面上依舊維持著禮貌的笑，心中卻早已不耐煩起來了。
嘖，不過是一群傻子，和……
他的目光掃過文森特……
喜歡自作聰明的傢伙。
真叫人頭大。
就在沐辰躊躇不定之際，
“踢踏，踢踏，”
是長筒軍靴踏過大理石臺面發出的清脆響聲。
沐辰抬起頭，眼瞳中倒映出男人筆挺的軍裝和英俊的面容，萊特越過重重人群，徑直朝自己伸出了手。
萊特的手生得很好看，指節修長，指腹因常年在外執行任務而帶有一層薄繭，如紙板一般挺襯的袖口上佩戴著一副稜角銳利的黑寶石袖釦，就像他這個人一般，從內而外地透著一股肅穆與規整。
眼前的畫面逐漸與數年前的一幕重合在一塊兒，許多年前，男人也是像今天這樣走到自己面前，隨後撿起了那隻灰撲撲的鯊魚玩偶遞給自己。
他撿起了一個一隻沒人在意的破玩偶，也給漂泊四方的人魚搭建起了一座港灣。
從此以後，自己有了家。
沐辰看著人群中朝自己伸來的那隻手，唇畔彎起一抹微不可覺的弧度，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便將手放在萊特的掌心之上，順勢貼近對方，兩人一道躍入舞池之中，一旁的樂池指揮見狀立馬揮動指揮棒，樂聲奏響，舞會正式拉開帷幕。
被兩人遠遠拋在身後的文森特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這出。
隔著半個舞池的距離，他看見萊特朝自己這投來冷冷的一瞥，不知為何，他竟從那個眼神中讀出了些警告的意味。
沐辰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卻假裝什麼都沒看見，他只是貼近萊特耳邊輕聲道：
“哥哥這樣做很容易讓人誤會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