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聽到對方不能陪自己吃飯，小人魚原本亮晶晶的眼眸瞬間黯淡下去，情緒變化完完全全地寫在了臉上，但他還是努力忍住難過的情緒，輕輕地“嗯”了一聲。
萊特在心中深吸一口氣，望著對方離去的背影，雙腳忽然像是在地下生了根一般沉重。
如果不是邊境突然出現了狀況，他也不想食言。
進入會議室，眼前立即浮現出副將李維的虛擬影像，對方身姿筆挺，朝他敬了個禮，“上將。”
萊特問：“怎麼回事？”
李維面色嚴肅，“首都時間19時59分，北境科納倫前哨探測到了三段阿爾法脈衝波，可在此之前，外圍的382行星帶三級、二級、一級防線均無任何響應。”
為了抵禦蟲族入侵併在突發倩況下能第一時間進入戒備狀態，帝國於藍星外圍的382行星帶分別設立了三道防線，每道防線都配備了百臺最先進的探測儀與最嚴密的軍事堡壘，用於檢測蟲族的訊號波，而越過這三道防線進入大氣層後，便是位於藍星地表最北的前哨科納倫邊境，這也是萊特常年駐紮的軍事基地。
這一年內，382的三道防線共探測到異常訊號781次，攔截擊殺蟲族小型星艦35艘，從無漏網之魚，科納倫前哨的警報一次也未響起過。
然而這次，異常訊號卻越過了這道藍星有史以來最嚴密的軍事防線。
萊特眉峰微蹙：“382部署的探測儀都檢測過嗎。”
李維：“裝置檢測完好，上將，一週前我剛派人對裝置進行過全面的檢修。”
“科倫納邊境無異種入侵跡象，但是……” 說到這，李維調出一張圖片，“我們在探測到脈衝波的黃土地裡發現了這種黑色晶狀物，指蓋大小，初步判斷是一種來自異星的稀有晶體，目前已送至實驗室檢測。”
偏偏這份依賴讓他無所適從。
沐辰長長的銀髮垂落下來，披在肩頭，他手中舉著一本厚重的紙質百科全書，翻頁的同時要確保鯊鯊也能看到。
萊特：“異常訊號周圍可有探測到異種入侵痕跡？”
萊特從未處於這般境地過。
像是還未長大的幼貓找到了值得信賴的物件，總喜歡粘著對方。
待萊特處理好這一切，已經將近晚上九點半了，小人魚早就吃完飯洗漱好，躺在床上了。
他推門進去的時候，小人魚正坐在床上看書，還不忘把鯊鯊擺在離自己最近的地方，“兩人”一起靠著枕頭。
這份情感太重，它承載著對方全部的信任，重到萊特不敢輕易去碰，生怕打碎什麼。
感受到萊特的動作，沐辰立即靠過來，倚在他身上，“哥哥，智慧管家說下週天氣會變冷，所以去遊樂園的時候要多帶點衣服。”
他輕手輕腳地在他床邊坐下，餘光瞥見對方床尾的摺疊行李箱，裡面已經塞了許多東西。
萊特意識到那個箱子裡的東西是對方為了下週出去玩所準備的，面對小人魚這般期待的模樣，他突然有些無從開口，要怎麼告訴對方，自己可能又要食言了？
即便沒有立即得到萊特的回應，沐辰依舊乖巧地靠著他看書，他還“大方”地把鯊鯊的位置讓給了萊特，像洋娃娃般紅潤飽滿的嘴唇向上翹起，似乎只要貼著對方就能讓他格外開心。
每當這個時候，萊特就感覺一顆心像是海綿被泡在水裡軟化了，連腳步也放緩了些。
萊特逐一接收李維發來的檔案，迅速整理出一份報告：“邊境的情況我瞭解了，現在我就向首都彙報這件事，一週之後我會返回邊境，如果遇到異常立即與我聯絡。”
萊特不是心思敏.感的人，但他還是能感知到小人魚對自己有一種特殊的依賴。
“是，上將。”
這份情感又太輕，像片雲一樣，輕到他即便控制著全身的力道將雲小心翼翼地托起，卻依舊會害怕將雲霧弄散。
三道防線的儀器同時出現紕漏的機率極小，但他不能放過任何一種可能。
李維再次敬了個禮，隨即虛擬影響消失了。
氣氛愈發低沉起來。
帝國建立之初，邊境戰事頻發，告別才是常態。
面對父親喬拉，他的告別向來簡短而果斷，於萊特而言這是自己該做的事情，肩上承擔的責任遠重於分別的不捨，弟弟蘭斯雖然性格與他截然不同，但骨子裡卻刻著相同的獨立，兩人通常無須多言，就能領會對方的意圖。
比起皇宮，窮荒絕徼的基地更像萊特的歸屬。
而此刻，萊特卻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沐辰。
“我……”
他的胸腔震動，發出一個單音節。
像是埋在土壤裡的某種種子密密麻麻地生了根，纏進血管、融入血肉，平添出幾分粘膩與優柔寡斷，連帶著聲帶的收束都不受控制，
“下週可能沒法陪你一起去了。”
氣氛沉默了一瞬，
沐辰緩緩合上書，嘴角的弧度有些凝滯，似乎在消化這件事，“你是有事要忙嗎？”
還沒等萊特回應，他又重新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抱著萊特的腰，小聲道：“沒事……下下週也行啊，或者等哥哥你以後有空的時候。”
萊特垂眸看著他，“我要回邊境。”
這種二級異常通常需要長達半年到一年的戒備期。
沐辰驀地抬起頭，瞪大的藍眼睛中流露一種緊張的情緒，雙手還緊緊地扒拉著對方，“要去多久？”
萊特：“最快一個月，慢的話……” 三年五年甚至暫無歸期。
可他沒能繼續說下去，因為在聽到“一個月”的時候，小人魚的眼眶已經蓄滿了一層眼淚，他仰著腦袋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有些哽咽地問，
“那能帶我一起過去嗎？”
萊特愣了一下，“邊境很危險。”
沐辰抿著嘴唇，用一種平時最能令對方心軟的語氣問，“不行嘛？”
但這回萊特的態度很堅決，“不行。”
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帶對方去邊境，而且首都是最適合小人魚成長的地方，這裡有最優渥的資源，小人魚能受到最好的教育，同時也是藍星最安全的地方。
“奎娜會陪你一起留在皇宮，還有……”
萊特的話音未落，晶瑩的淚珠已順著沐辰的眼眶溢位，打溼了下眼睫，他抱著鯊鯊跑出了臥室，邊跑邊伸出一隻手抹眼淚。
奎娜推門進入臥室的時候，萊特仍舊呆在裡面。
他雙腿岔開坐在床沿，手肘拄著膝，一副低頭沉思的模樣，幾縷金髮從額前散落，使原本冷峻的面容平添了幾分迷茫。
聽聞推門的動靜，萊特抬頭看向奎娜，“還是不肯出來嗎？”
奎娜搖搖頭。
小人魚自從聽說皇子要離開後，就躲到水下不肯出來了。
萊特復又低下頭，指彎摩挲著下巴。
有些事情他想不明白，比如為什麼對方寧願跟他一起去邊境也不想留在皇宮，又比如為什麼在聽聞自己要離開後情緒反應會這麼大。
萊特安慰人的經驗太少，僅有的一兩次也用在沐辰身上了。
他總是傾向於告訴對方“怎麼做會讓這件事好起來”，安慰人的方式就是提供解決方案。
而剛才小人魚哭著跑出房間的時候，即使隔了很遠也隱隱可以聽到他的啜泣聲，萊特很想安慰沐辰“沒事”，可話到了嘴邊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因為“沒事”不是一種解決方案。
沉默了許久，
“他怎麼……”
萊特抬頭想詢問奎娜，話說到一半卻皺起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殿下。” 奎娜一眼便看穿了萊特的糾結，她率先開口道：
“尋求父母以及長輩的庇護是孩子的天性，可沐辰他父母去世的早，進了皇宮以後身邊又沒有親人，雖然平時看起來很懂事，但畢竟年齡還小，在這皇宮裡，他應該是把您當成了最親近的人，像哥哥一樣的存在。”
“年齡小的孩子他們不懂外面和家的區別，父母兄弟在哪兒那裡就是家，家裡人走了，他們的第一反應是要對方帶著自己一起走，對於您來說，您自然知道邊境有多危險，可對於沐辰來說，他可能只是想和最親近的人呆在一塊兒，不過……他可能確實是對您有些過度依賴了。”
現在萊特對於沐辰，就像那隻他走到那都要帶著的小鯊魚一樣，小人魚時刻都想粘著對方。
聽完奎娜的一番話，萊特幾乎是自言自語道：“過度依賴嗎……”
到了傍晚，室內湖泊的燈光暗淡下來，在幽深的水面上籠下一抹暗影。
萊特駐足站在池邊，卻只見到魚群來回遊動的影子，唯獨不見小人魚。
他知道沐辰應該是藏起來了。
萊特不知道該怎麼讓對方從水裡出來，於是他索性跳進了池子，
濺落的水花掀起一陣巨響，冰涼的湖水漫過萊特胸口的位置，他將溼發捋到腦後，尋找起小人魚的蹤影。
室內湖泊很大，深水區那一塊更是深不可測，人類在水下的速度不比海洋生物，若是真的要將池子一寸寸找遍，恐怕得花費不少時間。
然而萊特壓根沒找，遠處的礁石後就露出了一個小腦袋，小人魚抿著唇角，眼眶紅紅的，偷偷地往萊特所在的方向看了幾眼，然後便朝他遊了過來。
沐辰游到萊特身邊抱住他，將臉埋進對方的頸窩沒有說話。
萊特摸了摸他的腦袋，“抱歉……”
沐辰的聲音悶悶的，“唔……不用說‘抱歉’，邊境突然出現了問題又不是哥哥的錯，你只是要去執行任務而已，我沒事的，我一個人……一個人呆在這裡也沒問題。”
他越這麼說，萊特心裡越過意不去，像是有種酸澀的情緒在胸腔中蔓延，悶得慌。
片刻的沉默後，他說：“我在想……”
沐辰從他肩上抬起頭，“在想什麼？”
萊特：“你想不想去學校？”
奎娜所說的過度依賴確實是個問題，人魚本就屬於寬廣的海洋，這個年齡段的小人魚應該與自己的同伴族人在一塊，可現在亞特蘭蒂斯沒了，沐辰只能呆在冷冰冰的皇宮裡。
雖然在這裡沐辰確實也能受到很好的教育，但卻缺失了與人的交往。
萊特認為或許融入新集體、交了新朋友後，小人魚便能從這種過度依賴中走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