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清晨十分,寂寥無人的宮殿中響起一陣腳步聲。

“你們就等在這裡。”

走廊的轉角處,凱爾吩咐完自己身後的幾個侍衛,獨自向前走去。

望著眼前那道寬闊而輝煌的殿門,他心中又無端地浮起一抹煩躁……

為什麼這人魚的寢宮看起來比自己的還要大?

他左右環視一圈,在確定四下無人後,凱爾用提前搞來的門禁卡開啟了電子鎖,躡手躡腳地走入殿中。

如果現在池子裡就那條人魚的話,凱爾準備待會兒叫雪萊看一下就走。

煩死了。

要不是因為怕自己反悔面子擱不住,他怎麼會一大清早像做賊一樣來看條蠢魚?

昏暗的燈光下,

為了藍血的後裔,為了延續已經衰敗不堪的王朝,沐辰的母親死於難產。

對上那雙充滿憎惡情緒的藍眼睛後,凱爾被徹底觸怒了,他一把抓起池子旁用來撈東西的鐵質漁網朝對方揮去。

下一秒,

“嘶——”

很小的時候,沐辰一被打,就疼得直哭,他一哭,毆打併不會停止,反而還變本加厲。

這一認知再次掀起了凱爾心中的妒火。

沐辰的藍血是所有族人中最強的,不管他用鞭子抽得多狠,沒過幾天,那些傷疤總會消失。

然而就在凱爾朝人魚伸出手之際,

“嘶!”

面對沐辰的這般回答,凱爾的怒火在心中堆積,

“這裡是奧斯帝國的皇宮,我是奧斯帝國的皇子,我為什麼不能進來?”

怎麼唯獨面對自己時是這麼一副囂張而目中無人的語氣?

凱爾看到那條人魚從泛著粼光的水面中一躍而出,他甩了甩自己如綢緞般的銀髮,幾乎就在一瞬間,髮梢的水珠乾涸。

沐辰卻意外的健康。

而他的父親——亞特蘭蒂斯末代王,看著逐漸走向衰敗的王朝,看著為自己而死的妻子,他無能為力,他什麼也做不了。在一次次過度酗酒後,沐辰的父親終於為自己的無能找到了宣洩的出口,他將怒火發洩在自己那帶著“不詳徵兆”出生的兒子身上。

“這是我的寢宮,你進來做什麼?”

凱爾震驚地發覺原本溫和無害的人魚突然變了副模樣,緊接著對方從水中躍起,鋼化的利爪將漁網撕了個稀碎……

“你特麼敢抓我?”

而這條狗本來應該是他的。

在他之前,他的父母有過三個孩子,他們畸形而孱弱,全都沒活過三歲。

下一秒,那條人魚從礁石上轉過頭,他的面容帶著孩童未消的稚氣,可看向自己的藍色眼眸除了一開始傳瞬即逝的那抹驚訝外,就只剩下平靜,平靜得讓人感到不屑,

“汪!汪!汪!”

人魚背對著自己,坐在礁石上,他伸手梳理著及腰的長髮,幾近蒼白的面板為他增添了幾分非人的神秘感,人魚的耳鰭泛著透亮的光,那種通透的質感比凱爾見過的所有珠寶加起來更加旖麗奪目。

沐辰沒有猶豫,他直接躍入了水中,緊接著水面上落下一道網格狀的陰影。

事實上,大多末代人魚都徒有美貌,卻柔弱無能,他們即使想也變不出第二形態,以至於很多人忘記了曾經的深海統治者會在戰鬥中變得更具有攻擊性。

他幾乎聽到了皮肉綻開的聲音。

在憤怒情緒的催使下,他朝礁石一步步走去,想把那條人魚給拖上岸。

從各種意義上,沐辰都是末代亞特蘭蒂斯王族的異類。

凱爾此時正在氣頭上,他發了瘋似地揮舞著漁網,試圖逮住這隻人魚。

隔壁的屋子突然傳來了一陣犬吠。

面板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沐辰的指甲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一道血痕。

沐辰的耳鰭張開,指甲邊緣銳化出一圈透明玻璃般的鋼化層,原本瀅藍的眼瞳中參雜了幾分暗沉的黑,魚尾上的鱗片開始層層閉合。

然而這是萊特的人魚。

凱爾的腳步一滯,呼吸都緊了些,他意識到這應該是喬拉送給人魚的海犬在叫。

他也試過反抗,可失敗的反抗會受到更嚴厲的懲罰。

和許多人一樣,他並不知道人魚擁有第二形態。

凱爾聽過那條人魚叫萊特“殿下”,一口一個“殿下”叫得可甜了,他還會叫國王“陛下”。

不過是一條剛被接進來一週的人魚,他有什麼資格和自己這麼說話?

“啪!”

沐辰的藍色眼瞳中映出離自己愈來愈近的漁網,這一瞬間,空中的那道陰影彷彿幻化成了一根鞭子的形狀,與被塵封許久的一段記憶重疊在一塊。

是鞭子落下的聲音。

人魚的聲帶震動,發出低沉的嘶吼。

直到有一次他父親在毆打他時,他的指尖突然生出了銳利的硬化層,直接把那皮質的鞭子給割斷了。

人魚註定一生只能擁有一個配偶,一旦求偶期的標記完結,他便只能與對方廝守終生,這原本是代表著忠貞、浪漫、與愛的祝福,可到了末代王朝,卻更像是一種扭曲的詛咒。

父親扔掉了手中的鞭子,看他的眼神都發生了變化,頭一回,施暴提前終止了。

從那以後,父親打他的次數也變少了,總是用一種充滿希翼的眼神看著他,嘴邊常掛著,“你是亞特蘭蒂斯的希望。”

那眼神……古怪中透著癲狂。

然而,沐辰透過那層銳利的鱗甲,他沒有看到什麼希望……

他只知道變強是唯一的準則。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就是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

在荒島流亡的六年,沐辰沒有從亞特蘭蒂斯的陰影中走出來,沒有變得更陽光,也沒有被時間治癒。

但他學會用了柔弱無害的外表來偽裝自己,將陰暗的想法都埋藏在內心深處。

“艹!”

殿堂內迴盪著凱爾的慘叫。

滾燙的鮮血濺落在地上。

與漁網一起被劃破的還有他一側的臉頰。

凱爾伸手捂著自己的半邊臉,鮮血不斷從指縫中溢位,他用一種怨毒的眼神盯著潛入水中的人魚,

“你給我等著!”

等他處理完傷口再來教訓這個畜牲!

他要讓皇宮裡的人都見識一下這條人魚的真面目。

約莫半個時辰後,

在侍從的帶領下,殿門口聚集了許多人,其中包括國王喬拉與皇后凱瑟琳。

奎娜的神情充滿意外,“殿下,您是說他無緣無故地襲擊您?”

沐辰這麼乖的一個孩子,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凱爾憤怒地指著自己臉上裹著的紗布,吼道:“你沒看到我臉上的傷嘛?”

“陛下。” 凱爾琳摸著凱爾臉上的紗布,眼圈都紅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都說人魚是有獸性的,你看他把凱爾抓的……萊特人呢?”

“他怎麼平時都不知道管管自己的人魚?”

喬拉抿著嘴唇,目色沉沉,“先進去看一下。”

隨著國王發號施令,侍從推開了面前沉重的大門。

一股濃郁的血腥味瞬間撲面而來。

“噔!”

侍從讓智慧管家開了燈。

瓷白的大理石地磚上,斑駁的血跡淅淅瀝瀝地流了一路。

凱爾憤怒地指著這些血跡,“你看這就是他……他……他媽的怎麼回事?”

他的話說到一半卻戛然而止……

因為血跡的盡頭是蜷縮在牆角、渾身發顫的小人魚,他原本漂亮的銀尾還在不停地滴血,幾步路開外的地方,支離破碎的漁網被肆意地扔在地上,鋒利的鐵絲上掛著沾血的鱗片。

凱爾人傻了。

他僵硬地轉過頭,然後對上喬拉質疑的視線。

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啜泣聲,小人魚似乎在哭,他抱著自己削瘦的肩膀,將臉埋進膝彎,銀髮從肩頭披散下來,整個人很沒有安全感地蜷成一小團。

喬拉雙眉緊鎖,他問凱爾,“這是你做的?”

凱爾情緒激動地一個箭步衝到沐辰身前,“放屁!我根本沒有碰到他!”

他的漁網在套下去的那一刻就被沐辰給割開了,如果要說剛才有誰受傷了,那隻能是自己的臉!

現在地上怎麼會有鱗片和血?

就在凱爾準備把沐辰拉起來問個究竟的時候,周遭的氣氛忽然安靜了下來,死一般的寂靜。

然後他便聽遠處傳來一聲,“殿下。”

凱爾轉過頭,看到了站在殿門口的萊特。

對方顯然剛從訓練場回來,身上的衣服都沒來得及換。

萊特那雙帶著寒意的眼瞳在殿內掃視一圈,最終落在自己身上。

凱爾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

可他什麼都沒來得及說,便驀地感覺呼吸一緊,他的領口被人一把揪住,緊接著凱爾對上了男人盛滿怒意的雙眸。

萊特拽著他的衣領,將人摜到牆上,“你都做了什麼?”

凱爾根本不是久經沙場的萊特的對手,一時間只能徒勞地抓著萊特的手臂,脖子都漲紅了。

他身邊的侍從也不敢上前阻攔大皇子。

“陛下!” 唯有凱瑟琳抓住喬拉的手臂,捂著胸口驚呼道:“萊特,你這樣對你弟弟做什麼?”

萊特看著地上那些觸目驚心的血跡,眼瞳緊縮了一下,“你怎麼不先問問他做了什麼事?”

凱爾:“咳……咳……我特麼真的沒碰到他!”

“殿下……”

身旁傳來小人魚細微的嗚咽聲。

萊特驀地鬆開手,朝小人魚的方向走去,任由凱爾往一旁摔去。

他蹲在沐辰面前,只見小人魚抬起了那張佈滿淚痕的臉,晶瑩的淚珠從他紅腫的眼眶中劃落,原本紅潤的嘴唇已失了血色,

“殿下……”

沐辰像只被嚇到了的幼貓,本能地叫著令自己心安的那個詞,他顫.抖著撲進萊特的懷裡,“殿下……我害怕。”

萊特感受著懷中顫唞著縮成一團的小人魚,餘光瞟見對方還在滴血的耳鰭,心臟彷彿被人攥緊了一般,只剩下滿滿的無措與自責。

他從旁拿起一根毛巾將小人魚裹住,一下又一下地輕撫著對方的脊背,

“沒事了,別怕。”

“嗚……”

似乎是因為見到了可以依賴的人,沐辰的眼淚再不受控制地決堤而出。

萊特抱住他,

“我在這裡。”

“別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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