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祈禱
第一章 祈禱
第五星曆，1254年，十四月。
這是個很尋常的夜晚。
沒有月亮，因此大街小巷中聽不見一點狼人的嗥叫，夜幕沉沉，能遮蓋住這片大地上的所有陰暗角落。
屬於男人的腳步聲沉悶而急促，他在曲折的街巷中熟練的挪騰著，斗篷的殘影在空中迅速晃過，抹去落下的痕跡。
動作敏捷、個頭矮小、手腳利落，腰間的工具包在狼狽逃亡的時候都沒有發出一聲響。
混亂滋生混亂，在帝國和聯邦各佔一方、互相撕扯的現在，就算惡魔的把戲已經銷聲匿跡，天使和神國也成了壁畫，這些與下三流有所聯絡的地下職業者也不像第四星曆那樣稀少。
畢竟總有誰缺人幹髒活，上流的大人物們也少一把趁手的刀，雖然給人打工賺的比自己開張少點，至少旱澇保收。
按照常理來說，這樣等級的盜賊無論是在帝國還是聯邦都會被秘密招攬，得到比普通職業者更高的待遇。
但此刻他只是個狼狽逃竄的獵物，無論是緊繃的神經還是空氣中逐漸增加的壓力都表明著追蹤者的難纏。
前面不遠處就是盜賊的安全屋，燈照亮了桌上擺著的那張羊皮紙卷，撕開之後就能逃出生天。
她手上還忙活著，正把沾著血的劍仔細地在屍體的衣服上抹乾淨，但嘴裡說的話和動作完全是兩個極端，“畢竟還是個小孩，估計家裡也沒準備回血的藥材，住的離鎮子又太遠了，遇上的事情也不知道會不會嚇壞她……”
“留了，這傢伙的安全屋我也清空了。好了，你剛剛聽到這傢伙在喊什麼了嗎？”泰拉打斷了天使絮絮叨叨的話，輕巧地躍下牆頭，伸了個懶腰，誇張地彎著貓尾巴說道，“主啊——他沒想過對自己下手的人是個貨真價實的天使嗎？”
“還可以吧，”變成黑貓的女巫在矮牆邊開口，似乎在躊躇著要不要跳下來，“沒死，有人去救了。”
她有些嫌棄地在磚頭上蹭了一下貓爪，“都跟你說了少管閒事。哪有出來幹活還要大發善心的？認真的嗎，又是天使的老本能？”
盜賊不顧一切的朝前衝去，像是撲向火的飛蛾。
也很少有天使會選擇在降臨之後四處亂跑，而不是被供起來當吉祥物接受奉承的。
這個臭名昭著的惡棍就這樣死去了。
滴答，滴答。
“可能是沒想到吧，”麗莎如此評價道，“畢竟我這樣全a畢業的好學生還是很少拒絕加入唱詩班的。”
是何等的惡魔、何等可怕的兇徒才能對著這樣的場景笑出來？
然後那雙澄澈的、好像不諳世事的眼睛，彎了起來，露出了一個笑容，似乎只是停留在某家的花園邊，為對方庭院中那朵精心栽培的月季禮貌性的讚歎了一句。
看起來年紀不大的少女單手持著一把長劍，輕輕地嘆了口氣。
在他耳邊，或者更近。
“……堅持的也太短了吧，早知道應該先讓他把東西拿出來的，”她有些苦惱地把帽子拉了下來，露出一頭如流水般的藍髮，“那個小姑娘怎麼樣，泰拉？”
確認完自己衣服沒髒的麗莎鬆了口氣，回過頭來發現自己的任務目標已經迅速斷氣了。
在生命的最後一秒，平生中從來沒有對高高在上的神明抱有任何一絲虔誠的他不由自主的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喊道，“主啊——”
在抵達之前，他聽見了鮮血滴落的聲音。
消失的痛覺驟然迴歸，在上半身的飛旋中盜賊愛德華驚懼地回頭，看見了一張掩蓋在斗篷下的面容。
距離亮光越來越近，也距離得生的希望越來越近。
只剩半邊的身體砸落到地上，重重的激起一片塵土。
“留了我給你的那瓶止血藥劑嗎？”麗莎好脾氣地問道，“當然，我沒有懷疑你的意思。”
簡單的搜尋完畢後，她從口袋裡摸出了一袋藥粉，熟練地傾倒，看著屍體在眼前消融。
麗莎手中拎著一個牌子和一個驢皮袋子，在等待中笑著懷念道，“說起唱詩班，如果現在有歌聲就好了。”
她的家鄉，至高之地的飄渺歌聲是一刻都不會停下來的。
在殺人的時候要聽配樂，這是什麼變態的苗子啊。
天使裡是怎麼出長出這麼個異種的？
泰拉在內心腹誹了一番，慵懶的邁著步子走到藍髮藍眼的天使面前，幸災樂禍地說道，“那麼，再次除掉一個貨真價實的惡棍的感覺怎麼樣？”
說不定她能看見新的叛離天堂的天使——這個樂子可就更有意思了！絕對比她幫天使處理殺人後續更有趣！
“非要說的話，”麗莎認真地思考了一番，才說道，“嗯，其實沒什麼感覺。”
她彎腰拎起袋子，抖了抖，將一半的金幣留在地上，恰好是今晚對方應得的報酬，“這些是你的，合作愉快，下次見。”
一雙潔白無暇的翅膀從背後張開，騰空而起，攜著它的主人向沉悶的天空奔去。
風聲在耳邊盤旋，髮絲拍打著臉頰，她的眼睛仍舊很亮。
“沒什麼感覺？”陰影女巫不敢置信的聲音似乎還在附近迴盪，“怎麼會沒什麼感覺？”
麗莎無聲地笑了一下。
確實沒什麼感覺。
折下一朵花，拾起一片樹葉，又能有什麼感覺呢？
動物和植物在天使眼裡也差別不大，而雖然說是能跑能跳的惡棍，但也是他自己選擇的這條弱肉強食的路。
還好他最後還是有悔意的，也不辜負麗莎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千辛萬苦把他送去見主了。
也不知道他見到主會說什麼呢？實在是有點好奇。
短暫的飛行後，天快亮了。
羽翼輕巧地打了個轉，朝著下方的那個城市下降，掠過高聳的教堂頂端，又帶著她向快到郊外的荒地飛去，最終停在了貧民窟附近。
麗莎落到離目的地有不少距離的位置，收起了那對在黑夜中也非常明顯的翅膀，抖了抖衣服上因為寒冷而凝結出的冰花，又從頭髮中小心翼翼地撿出掉落的羽毛。
“我討厭換毛季，”她煩惱的嘆氣，“要是……”
要是能有什麼辦法多快好省地打理這對大翅膀就好了！還好學校裡不會把這些東西當作天使的必修課，不然她指定得留級，那可就丟臉了。
雖然說戰鬥天賦點滿，但麗莎實在是不擅長家務事。
她把這些掉落下來的羽毛團成一堆塞進口袋裡，隨意的拉起斗篷遮住了臉，朝著入口的位置走去。
門口自然是沒有守衛的，只放著一個破破爛爛的選單支架，上面寫著“惡棍工會”四個字，相當敷衍，相當草率。
邁入門後，嘈雜的閒談聲與推杯換盞的聲音就自然而然地響了起來。
惡棍工會當然是那種最符合“未成年禁止入內”的場所，角落裡堆著血跡未乾的骷髏，來來往往的客人不是沒頭就是隻剩半隻腿，各個凶神惡煞、面貌可怖，小孩看了絕對會做噩夢。
麗莎卻和這裡的大部分人都挺熟。
她客氣的對附近和她打招呼的點頭示意，周圍的人也相當有眼色地給她讓出了一條通路，順暢的走到了吧檯前。
“幹什麼讓我給這個玩意讓路！”明顯是新人的傢伙拽著身邊的朋友抱怨，“披著個斗篷，裹得比神官還嚴！神官都能漏個胳膊腿兒呢！”
他的朋友恨不得把對方的嘴縫上，“你不要命我還要呢！這就是那位，我之前跟你說過的那個……”
哪個？
麗莎把牌子推給了坐在吧檯後面的負責人喬布，等待對方核銷的時候不由得好奇地朝著那邊偏頭，想聽聽關於自己的傳聞。
對上了傳說中惡棍屠戮者的視線，說話的人打了個冷顫，哪還敢繼續往下說。
他陪著笑拽住了朋友，邊道歉邊偷溜，“我們先走了，您別在意，他就是沒腦子，這個心也不太好，萬萬沒有挑釁您的想法……”
看著對方消失的背影，麗莎遺憾地把頭轉了回來。
“別在意，這些新加入的小東西總會為自己的多嘴多舌付出代價的，”喬布聳了聳肩，把懸賞金的袋子和一枚嶄新的“惡棍榮譽勳章”推給了她，咧開了嘴，露出一口鋒銳的尖牙，“再來一單嗎，大人？”
他指了指牆上密密麻麻的懸賞令，身後的尾巴散漫地晃了下，“不過，暫時沒有您喜歡的那個級別了。這些傢伙晉升傳奇實在是太慢了。”
麗莎搖了搖頭，“我打算休息一段時間。”
她正想把袋子收到袖口裡，袋子的收口繩卻被對方按住了。
她疑惑地拽了一下。
沒拽動。
“還有點事，”喬布咳嗽了一下，不看向對方，“那個，我聽人說大人缺點收拾家務的……”
他使了個眼神，側邊的暗門被裡面的人半拉開，正好露出一排從人魚到貓男的小年輕，年齡分佈在十幾到二十幾之間，“我這裡的好小子很多，要不帶幾個回去？我懂您，全都是自願的，都很仰慕大人。”
麗莎：……肯定是泰拉說出去的。但她只是缺點家務技巧大全，不至於要因為這個往家裡塞人啊！
她默默把錢袋拽了回來，在一排人的灼灼目光中生硬拒絕，“謝謝，不用了。”
“您再考慮一下看看？”喬布的熱情絲毫沒被拒絕澆滅，“以您這樣的實力，什麼樣的人得不到呢？但是也不需要特別花心思，養兩三個小玩意兒解解悶就不錯。”
他不著痕跡的挺直了脊背，飽滿的胸肌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緊實，含蓄地說道，“您要是對年齡鮮嫩沒太大要求……那我也是可以的。有些閱歷的才適合當伴侶，對吧？”
不不不，這還是不必了！
麗莎最後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逃出來的了。
她揉了揉額頭，如釋重負的呼吸了一會新鮮空氣，才繼續往家的方向趕去。
她的那間小屋子是從故鄉帶過來的，裡面隱秘的東西太多，只能放在森林中心的位置，所以說從郊區走過去也要很遠。
其實飛起來也不慢，但問題是翅膀太大了，總是容易剮蹭到樹枝，還不如走路。反正她走路也很快。
剛剛喬布的話仍舊在耳邊盤旋，逐漸和另一個柔和而輕緩的聲音重疊到一起。
“那麼，”她的主在記憶中含笑問道，“麗莎喜歡什麼樣的伴侶呢？雖然說單身也不錯，但是你還沒有確定好要單身，對吧？找個人試試怎麼樣？”
喜歡什麼樣的伴侶？找誰試試？
完全沒想法啊。
要是向主祈禱一下，然後能掉下來一個善解人意、聰明帥氣、合她口味的伴侶就好啦。
麗莎呼了口氣，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開，加速往小屋的方向走去。
匆匆路過一叢野花的時候，她忽然頓住了腳步，又往後退了幾步，折返到岔路口，往感應魔法被觸發的位置跑去。
以她良好的視力，能清晰地看見在遠處的灌木叢中，正好倒著一個閉著眼睛，唇邊帶血的黑髮青年。
等等，祈禱原來真的能這麼靈的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