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張副礦這一聲吼, 可把屋裡人驚呆了,別說正在跟呦呦玩的文鳳驚掉了嘴裡的瓜子,就是衛孟喜也差點驚掉了舌頭。

腦海裡只有“565分”, “目前已知全國最高分”在旋轉, 轉得她頭暈眼花,雙腳就像踩在棉花上, 又像是漂浮在水裡,不真實,太不真實了。

京大招生辦的說法,是非常保守的, 啥“目前已知”, 電話都打到單位來了,還有他們不知道的嗎?即使真有比他高的,也不多。

今年的高考是全國統一命題, 幾百萬考生考同一套卷子,全國最高分那幾個就是狀元榜眼探花, 要是放在以前, 那就是真正的能被皇帝欽點的!

衛孟喜腦子還沒回過神來, 但手已經迅速的在陸廣全背後推了一把, “趕緊去。”今兒要還是不出頭一個勁往後縮的話, 她要真打人了。

再拉不出圈門, 她扛也要把他扛到電話機旁。

為了省時間, 張勁松都沒下車, “趕緊上車,邊走邊說。”

礦區每年都有職工參加高考, 有一線工人, 更多的則是二線職工, 畢竟工作環境乾淨簡單,有更多時間能看書複習,有考上的,也有考不上,連續二戰三戰的。在今年之前,成績最好的一個就是考上石蘭大學中文系,兩個石蘭工大化工和機械,其次就是考上礦業中專的,零零總總加一起也就十個人左右。

可饒是如此,金水礦也在每年的大會小會上被誇過好幾次了,他每次去開會臉上都發紅光。

這一下子冒出個全國最高分,還是一線工人,張勁松心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這以後大會小會還不得把他拎上臺啊?搞不好還得專門發個紅標頭檔案誇一誇呢!

“張副你說什麼?”

“喂,小陸你聽見沒?”

她不說,衛孟喜都差點忘了去年的松茸,為了還一塊勞力士手錶的“情”,她和幾個崽都還沒嘗過一口呢,原來不知不覺又到了一年一度撿菌子的季節啊。

京大啊,那是當之無愧的全龍國最好的大學,從民國至今,所有龍國人都聽過大名的,真正的重本中的重點,名校啊,石蘭省一年也就能上兩三個。

這不,被蘇奶奶打得狠了,一放假他們就不敢在家瞎胡鬧,要玩都是跑外頭玩兒。衛孟喜也落得清閒,肉滷上,把中午熬好的大骨頭撈出來,肉剔乾淨,炒一鍋“大山的饋贈”,骨頭湯裡下點小青菜,就是美美的一頓。

傳統嘛,這學校的前身是成立於十九世紀初期的採礦工程院,那時候整個龍國也只有這麼一個採礦的專業學校,曾經跟京大等幾所高校並稱“八大校”,歷經多年變遷後終於發展壯大到如今的規模。

“母女倆從六月就開始進山,每天都能撿到不少好東西,最近聽說一連撿到好幾窩大花菌,還賣了大價錢呢!”

張秋芳要真是錦鯉的話,她只要保證自己家的氣運不會被奪就行了,她要發財要攀關係那是她的自由,說實在的她對小姑娘沒啥惡意,單純就是有點膩歪李秀珍,幹啥都要盯著她,比著她,真正是把“學人精”三個字發揮到極致。

陸廣全也不是沒過腦子的拒絕,相反,從走出考場的那一刻大概知道了自己的分數,他就在思考這個問題。

陸廣全想也沒想,“不去。”

衛孟喜笑,“桂花嫂子你不也沒少賺,管她們呢。”

說著,陸廣全回來,準備開飯,劉桂花就識趣的回家了。

“小衛聽說沒?”劉桂花也跟孩子一樣騎在牆頭上,嘴巴衝著張家那邊努了努。

不說他們寫字認真了,變快了,明顯被老師誇獎的次數多了,最重要的是學習習慣好了啊!

以前在板凳上坐三分鐘就要扭來扭去的衛東,居然能夠端端正正坐半小時了。

這他孃的咋這麼緊張呢!

那,要不就把書讀到底?他唯一能做好的也就是這件事了。

“聽說啥?”

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龍國礦大是去年才剛好搬遷至石蘭省的,目前本科校區就在書城市北面,距離金水煤礦不遠,他每天上下學也方便,但凡是早一年參加高考,他也不會遇到這麼巧的事。

他把這一校址的變遷視為是上天對他的眷顧,京大能搬遷到書城來嗎?能讓他每天回家嗎?

張勁松聽得一頭黑線,想說小陸現在咋變了個人,變得這麼婆媽,這麼……嗯,妻寶。

優勢更不用說,現在的龍國彷彿一位睡醒的巨人,正是百廢俱興,大刀闊斧搞建設的時候,採礦就是為這位“巨人”提供新鮮血液的重要手段,在國內是火車頭一樣的存在。

衛孟喜甩了甩頭,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是啊,最高分又咋樣,最高分就不用吃飯不用滷肉了嗎?孫蘭香幾人已經把東西洗好切好,她得趕緊調配滷汁了。

“人看著不像正經人,運氣倒是怪好。”劉桂花咂吧咂吧嘴,“她們也不知道哪來的運氣,居然搭上市區的幹部,聽說把大花菌直接賣進市委招待所,專門用來招待外賓,也不知道賺了多少錢,我看李秀珍最近走路又飄起來了。”

動不動就要嘴巴伸長說話的衛紅,也不敢瞎叨叨了。

陸廣全的心情,不激動,但有點高興,因為他發現自己忽然做了一件能讓無所不能的妻子崇拜的事。

而且,看別人打自己孩子,第一次第二次會心疼,多打幾次就沒感覺了,甚至還覺著打得好打得妙,最好打得崽崽呱呱叫。

“小……小陸,你說你咋……咋……”咋半天他一句整話說不出。

是的,無所不能。妻子一個人把孩子帶得好好的,把家裡裡外外收拾得井井有條,他知道要同時做好這兩件事有多難,關鍵在同時做好這兩件事的同時,她還能把生意做起來,掙的錢多到他都不敢想象……自己除了能讀書,在這家裡確實毫無貢獻。

“喂喂喂,醒醒。”蘇奶奶的手在衛孟喜眼前晃了晃,“瞧你出息,趕緊處理你那堆髒東西去。”

現在她們能找到別的門路,別來煩自己,她高興還來不及呢。

當然,現在的他還不知道妻寶男是啥意思,以後的很多年,他將親眼見證一個大好青年是如何一步步淪為妻寶男的。

“啥?!”張勁松摸了摸鼻子,“你再好好想想,別忙著拒絕。”

劉桂花見她還一頭霧水,直接從院牆跳下來,“李秀珍啊,我聽說她上山撿大花菌,就去年你撿到那個灰不溜秋的東西。”

衛孟喜這當媽的,嘴上說著要狠狠教育,但也心疼啊,尤其是看他們小小的手背上出現紅痕時,恨不得說這囂張保姆咱不要了……可,真香啊。

暑假了,幾個崽崽在家根本待不住,除了吃飯的時候能見著人,其他時候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蘇奶奶平時要求嚴格,板著臉教導主任似的,但這時候卻也難得的不說他們,只要保證每天交兩篇毛筆字就行。

張勁松扶額,他是不是眼花了啊,不然怎麼會看見小陸臉上露出一抹奇怪的笑,這可不像他啊。

而且,老太太手裡是拎著一根細竹條的,寫作業的時候就像舊社會的老夫子,揹著手在四張桌子中間踱步,誰要是敢不專心,做小動作,擠眉弄眼,身子坐不直,三腳貓圖快,磨洋工……都將被她的戒尺狠狠地教訓。

甚至,她都想好了,以後陸廣全要真去上了京大的話,她在礦區該怎麼把幾個崽崽拉扯大,反正做好喪偶式育兒的準備唄,難不成她還能帶著一串葫蘆娃去京市陪讀?

可拉倒吧,她有那陪讀的工夫,都能重新找一個了。

論綜合實力,肯定是京大更勝一籌,但要說礦業工程這一塊上,龍國礦大才是國內排名第一的重點大學,尤其裡頭的礦業工程專業是礦大的傳統和優勢學科。

至於根花根寶嘛,本來他倆的學習習慣就很好,只會變更好。

倒不是說出一個考上京大的他這當副礦長的臉上就多有光,而是無論從師資力量還是名氣,亦或是以後的前途來說,京大都是不錯的選擇,作為一個看著小陸起起伏伏多年的老人,他還是希望他能走得更遠。

“我說,招生辦那邊要是勸你去京大讀書怎麼辦?你想去嗎?”

“爸爸你是不是考了第一名?”

“肯定是!建軍哥都說了,我爸爸是最厲害噠!”

“第一名要去很遠的地方上學,這樣你就回不了家啦。”根寶的語氣,似乎是在幸災樂禍,但小眼睛卻自以為人不知鬼不覺的盯著男人。

這個問題,不僅他們好奇,就是衛孟喜和蘇奶奶也好奇,“電話裡你咋說的?”

“既然報了礦大的志願,當然是上礦大。”

蘇奶奶一口氣梗在嗓子眼,“你這……可得想好。”

陸廣全不搭話,眼睛看過來,跟妻子在半空中碰了一下,“想好了。”

衛孟喜在那一瞬間還是有點驚喜的,換位思考,如果是她考了第一名,全國名校隨她選,一流學府又拋了橄欖枝過來,無論是為名氣還是將來的前途打算,她都會選擇京大。唯一的障礙是覺著對不住另一半,把養家重任和撫育子女的重擔扔在她(他)一個人肩上。

而類似的電視劇小說她也看過不少,時代侷限,這時候考上大學背井離鄉遠離原配和孩子的人不少,無論男女,在象牙塔裡都會遇到更好的人,更加的志同道合,更加的志趣相投,也就意味著更好的選擇,選對了人或許能少奮鬥幾十年。

這樣的誘惑,衛孟喜自己都不敢保證能不能拒絕,更何況是對於一個天資卓越卻處處受人壓制的窮小子,金錢,權利,美色,名譽……這些都是他不曾有過的,誰會不渴望呢?

衛孟喜想了想,決定還是暫時先不發表意見,等孩子出去,蘇奶奶也牽著小呦呦出門遛彎後,她才把陸廣全叫進屋裡。

她想好好談一談,她其實能理解他想要出人頭地的急切,也不想靠家庭和孩子把男人拴在身邊,時間一長再好的感情都會變成怨偶,更何況他們之間本就沒感情。

不必因為愧疚,就放棄更好的前程。

她不懂專業領域的事,單從學校名頭上來說,這樣的分數上礦大……有點虧。

虧死了都,多少人想考京大清樺考不上,他倒好,名校拋來的橄欖枝視而不見。

衛孟喜倒了兩杯水,倆人面對面坐到書桌旁,居然誰也沒說話。

短短的兩分鐘裡,衛孟喜腦海中浮現的是上輩子,她一個寡婦能把四個孩子拉扯大,最後孩子雖然都不幸……但至少她人到中年,在經濟這一塊上是不愁的。

這輩子,就是多了他,家裡多了很多歡樂,孩子多了倚仗,對她個人來說,多了個眼裡有活的帶薪保姆,她能承受沒有他的日子嗎?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她能。

誰知,對面的男人卻忽然來了句:“你不用愧疚,不是你們拖累我,是我拖累你們。”

“嗯?”

男人一把握住她的手,“我知道我掙不來錢,也不會說什麼好聽話,但如果你覺得讀書有用的話,我會好好讀,一直讀下去。”

衛孟喜:啥?

她想把手抽出來,誰知他卻越握越緊,她能感覺到他手心的潮溼和灼熱,像有小火苗在燃燒。

“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沒用,沒能給你一個好的生活,沒能好好陪伴孩子。”他眼裡的火苗逐漸藏好,轉而掛上一抹自嘲,在妻子來礦之前,他從未懷疑過自己的能力。

“你只要相信我,給我機會,我們一定會把日子過好。”說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地在她腦門上親了一口,轉身就想走。

而衛孟喜原本還胡思亂想的腦子,忽然在這一瞬間清明無比,看見他通紅的耳朵,反手就一把摟住他的腰。

此刻,她明白了很多,也接受了,坦然接受了。

管他孃的虧不虧,管他孃的狗屁命運,管他孃的什麼高攀不高攀,對,他讀書厲害,她一個文盲嫁給高考狀元是高攀了,但她能賺錢啊!在他四體不勤管不了家的時候,她能把家操持好,能一拖五把孩子撫育好,將來還能掙到足以改變命運的金錢,這不也是他在高攀她嗎?

“你看,咱倆這是不是互相高攀?”

男人臉紅得不像話,一顆心就要從胸膛裡蹦出來,“是,是啊,所……所以我們扯平了。”

該死!明明不該緊張的,怎麼會結巴!

他們現在共同的目標是把日子過好,只是彼此擅長的領域不一樣,無論讀書還是做買賣,以後都是能把日子過起來的,為什麼不相信對方一次呢?反正他才25,她也才23,未來還很長,即使哪一天發現此路不通也還有調頭的機會。

“嗯,扯平了,以後這家裡大事小情都必須聽我的。”

“好。”

“包括老家的事。”

“好。”

衛孟喜樂了,大家都是聰明人,有些話不用掰過來揉過去的說透,不用什麼山盟海誓,互相懂對方的意思就行。

男人聽話,她自然也要獎勵他一下,“轉過來。”

陸廣全身子有點僵,明明沒有任何過分的親密,沒說一句曖昧的話,但他就是……

正僵著,衛孟喜踮起腳尖在他唇上親親點了一下,就咚咚咚跑出去了。

老天爺喂,雖然上輩子見過聽過的不少,但真正談戀愛她是一次也沒有啊!原來心裡高興的時候真的想要親那麼一下下對方,不親別的地方,就想親嘴唇啊。

陸廣全在屋裡呆若木雞了幾分鐘,最終聽到孩子回家才留戀的摸了摸嘴唇,雙腳彷彿踩在棉花上,今天是他一輩子最開心的一天,沒有之一。

於是,所有人都發現,他們只是出門遛個彎的工夫,回來後爸爸媽媽就不一樣了,以前他們也不吵架,但中間始終隔著點什麼,但今天……

“可終於把窗戶紙捅破了。”蘇奶奶老神在在的說。

“啥窗戶紙,誰捅的呀?”衛東十分不解,他們家窗戶又沒糊報紙。

衛孟喜老臉一紅,“閉嘴,洗漱睡覺。”

衛東扁扁嘴,他媽真沒勁。

但今天註定是個不眠夜,這不,他們剛睡下,孩子們還鬧騰著呢,窩棚的大門忽然被人拍響,惹得窩棚區的狗都吠起來,此起彼伏。

“小陸你還沒睡的話能不能出來一下?”又是張勁松。

衛孟喜踹了踹男人,“找你的。”

陸廣全不情不願,“睡覺。”鐵定又是來遊說的,他都說了他不去京市。

張勁松當了這麼多年副礦長,還是第一次吃閉門羹,但他脾氣賊好,小心賠著笑臉,“對不住黃主任,咱們陸廣全同志剛考完就投入工作,一定是太累,太辛苦了。”

“沒事,這次本來就是我們冒昧而來。”黃主任是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他搓搓手,回頭躬身問一位花白鬍子的老者,“楊教授您看,要不先去招待所休息?”

老教授坐在輪椅上,雙腿膝蓋以下是空蕩蕩的,但一雙眼睛卻十分清明,一點也沒有普通老年人的渾濁。“不急,求人嘛,咱們再等等。”

終於,衛孟喜還是把陸廣全給弄起來了,還推著他來開門。

縱然來之前已經看過照片,手裡也有了他的資料檔案,但當真正看見這個年輕人的時候,黃主任和老教授都著實吃了一驚。

剛從床上起來的陸廣全,頭髮是微亂的,五官是最好看的龍國人長相,因為常年不見天日,很是“細皮嫩肉”。

這樣子真的是挖煤工人?——這是倆人共同的疑問。

陸廣全心裡再不願,對著這幾個陌生人,還是禮貌性的點點頭。

“你好小陸同志,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清樺大學招生辦主任,這位是我校採礦工程繫系主任楊教授,他是咱們龍國第一批參加……”

“誒小黃,別說這些有的沒的。”楊教授仰頭,看向那個揹著光的年輕人。

他們得到訊息,今年高考最高分是個石蘭省的往屆生,當時整個高校界都是震驚的,石蘭省教育水平是公認的落後,更何況還是個挖煤工人,這更讓人難以置信……京大率先拿到礦區電話,他們晚了一步。

不過,晚也有晚的好處,譬如他們知道京大被這個考生拒絕了,也有充足的時間搞清楚考生情況,知道他第一志願報的是龍國礦大。

當即,學校負責招生的副校長立馬聯絡礦業工程系主任,請他無論如何也要跟招生辦的人,親自跑一趟石蘭省。

這次行動是悄無聲息的,其實就是怕被老對手京大知道,來到石蘭省省會也不敢耽擱,連夜快馬加鞭殺到金水煤礦。

來之前,對於陸廣全是個挖煤工人的傳聞,他們都不怎麼信,挖煤工人能有多少時間複習啊?就是能複習,又能學進去多少?

可看到這個從低矮窩棚裡鑽出來,從容淡定的年輕人,楊教授是信的。一個人,如果能視環境為無物,不就是“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嗎?

“小陸同志,是這樣的,我們想邀請你加入清樺大學的大家庭。”楊教授笑眯眯地開口。

陸廣全卻不答反問,“老先生您就是《龍國礦聞》的作者,楊壽禮先生嗎?”

老先生也是一愣,黃主任趕緊點頭如搗蒜,“是是是,那本書就是咱們楊教授寫的,你也讀過嗎?”

衛孟喜在一旁聽見,簡直想大喊:何止是“讀過”,一千二百多頁厚達十幾公分的大磚頭,都快被他翻爛了!

她每次打掃書架的時候都擔心,稍微用點力就會把那塊殘舊的“大磚頭”弄散架。

這書雖然名字是帶龍國,但聽說在國外已經被翻譯成英、法、德、意、日五種語言版本,還被收據進世界各大學採礦工程專業必讀書目,其學術價值可想而知。

陸廣全彎腰,“您好。”

楊壽禮主動伸手,“重新認識一下,陸廣全同志你好,我是楊壽禮。”

陸廣全的手微微有點顫唞,這是他自從知道成績以後第一次激動。

“我這次來,是想問問你,是否有意向加入清樺大家庭?”他又問了一遍。

所有人呼吸一窒,彷彿空氣都是安靜的。

衛孟喜糾結死了,理智上有個聲音在說“快答應他加入吧加入吧”,可心裡又有點期待,他剛才說的話還算數嗎?

張勁松和楊幹事,也大氣不敢喘的看向陸廣全,拒絕了京大,可不能再拒絕清樺了,有這兩所一流學府在前,上礦大真的好像有點虧。

誰知陸廣全卻微微皺眉,很禮貌地說:“對不住,我的家在石蘭,我不能離開石蘭。”

空氣再次安靜,所有人下意識看向他身旁的衛孟喜。

陸廣全毫不避諱,輕輕握住妻子的手,安撫的捏了捏,“選擇是我自己做的,與我愛人無關。”

這意思是還怕衛孟喜背上耽誤他前程的罵名?

張勁松重重的咳了兩聲,提醒他別把話說太滿,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來的蘇奶奶,也在院裡“咳咳咳”。

七八個人,看看小兩口,又看看楊壽禮,心說被一個考生這麼拒絕,老先生應該會生氣吧?以他在國內礦業工程上的成就,別說行動不便還親自坐飛機來勸學,就是他不問世事,也多的是學生求上門。

誰知,楊壽禮卻撫著鬍子笑起來,“誰說要你去京市的?”

嗯?

不去清樺大學不是在京市嗎?

就連黃主任也有點糊塗了,楊老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我本來就打算學國外搞個聯合培養的模式,正好礦大也邀請我來任教一年,京市那邊也商量好了,你要是願意,可以把學籍保留在清樺,前三年基礎理論在礦大學,後面三年跟我在京市,怎麼樣?”

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是:是楊教授太遷就小陸?還是小陸這傢伙運氣就是這麼好,剛瞌睡就遇到枕頭呢?

而第二反應,則是衛孟喜這類愛“算賬”的:本科不是隻需要念四年嗎?何需六年?

“你要是能來清樺,不是以本科生的身份,而是六年制的本碩連讀。”

“嚯——”張勁松沒忍住,腳步踉蹌。

本以為能出個大學生,結果出了個狀元。

本以為出個礦大本科生,結果出了個清樺本碩連讀,那就是畢業就是研究生學歷?!

楊幹事激動得臉都紅了,恨不得替小陸答應,橄欖枝都塞到嘴邊了,老天爺都追著餵飯吃了,你還有啥好猶豫的?!

陸廣全還真不是猶豫,“我需要跟家屬商量一……”

話未說完,衛孟喜就緊緊回握他的手,“不用商量,我尊重你的選擇。”本來想說批准,還是給學神留點面子吧。

這下,他沒有再拒絕,“我接受。”

直到所有人頂著月色離去,衛孟喜還沒緩過勁兒來。她對於“清樺大學”四個字,最深的印象就是紅色的布標,各種炮仗,紅包,紅酒,她以前的飯店曾經為一名考上清樺大學的學生舉辦過升學宴,那時候圍觀的人都快擠滿了她的飯店。

她沒想到,自己的丈夫會有能成為其中一員的時候,更沒想到他能得到行業泰斗的破格錄取,直接從本科變成本碩連讀,而且還能有三年時間留在書城市作緩衝。

三年,足夠她追上他的步伐,足夠孩子們學業步上正軌了。

陸廣全的一鳴驚人,讓金水煤礦不知多少人徹夜難眠,但他自己卻睡得格外香甜,筒子樓裡的還不知道今晚這出“搶人大戰”的姚家,兩口子是翻來覆去睡不著。

“老姚你到底啥意思,不睡就出去。”楊夢麗被老伴的翻身吵得心煩意亂,她最近本就是更年期,睡不好,心情也格外的煩躁。

姚永貴果真翻身坐起來,“你說陸廣全這次真是全國狀元?”他咋覺著不真實呢。

全國幾百萬考生,就那麼悶聲不吭一人,能比幾百萬人還聰明?

楊夢麗也睜開眼睛,“反正就算不是全國最高分,也肯定是前三名,金水礦這次要出名咯。”

都說春江水暖鴨先知,他們離領導班子近,知道礦上的風向要變了,要是能成為第一批給陸廣全開綠燈的人,以後說不定……

“那咱們這架子是不是擺得……不太妥當?”姚永貴是幾十年的老油條了,第一次因為給一個年輕人擺譜而感到不安。

楊夢麗也有點拿不準,“都怪你,我早說了讓你早點鬆口你偏不,要租要賣趕緊的一句話的事,你偏要臭擺譜!”

其實,姚家表弟那邊已經吐口了,說要開門面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時候陸廣全的初考成績不是剛出來嘛,兩口子就有點想要待價而沽的打算,先看看陸廣全考得怎麼樣,要真能上大學,那到時候他們把“好訊息”送上門就是錦上添花,能做個順水人情,以後就當多條路子。

所以,姚永貴好幾次都是繞著衛孟喜走的,他是挺欣賞她的勇氣和謀略,但也清楚知道她的身份,沒有陸廣全,她在礦上就是外來戶,就是無根浮萍,是走路上也不會多看一眼的存在。說他勢力,他是真勢力,但他至少也沒欺壓衛孟喜,對她拜託的事也很上心。

關鍵是楊夢麗現在還有別的想法,“這房子要是租就算了,一個不好咱們還有風險,不如直接賣吧,一勞永逸。”

姚永貴有點捨不得,那是他家返還的祖產,當然不是他這一支,而是當年太爺爺分給大伯家的,後來大伯在文革時受波及,這一處臨街的二層小樓被沒收,去年才返還的。但因為大伯的子女死的死,出國的出國,這棟小樓就委託他們代為看管。

“你想啊,你堂哥都出國多少年了,還會在意這一棟小房子嗎?人家在外頭掙的是美元,是刀樂,不缺這仨瓜倆棗的……你再想想,兒子就要結婚了,這四大件兒上哪兒買去?”

姚永貴內心掙扎,他上個星期已經給堂哥打過電話,那邊說既然政府歸還他們了,那就隨他們處置,無論是租金還是賣房款都不用匯了,就當留給侄子侄女的新婚禮物吧。

自從得了這準信,兩口子就不想再租了,每年收租也才幾塊錢,還不如一口氣賣出去呢。

可衛孟喜會不會買,他們也拿不準,雖然滷肉攤是能掙點小錢,但根據他們觀察也掙不了多少,她手裡沒錢又怎麼會買呢?

這不,兩口子就商量,先晾她一段時間,等她耐不住再次上門的時候,他們再順勢說堂哥想要直接賣掉的話,拖得越久,衛孟喜越著急,她別無選擇自然也只能買下咯。

想是這樣想,但變數就出在陸廣全身上,誰知道這平時三棍打不出一個冷屁的人居然一鳴驚人了?

姚永貴和楊夢麗翻來覆去睡不著,第二天一早,衛孟喜剛起床,他們就來到窩棚門口,滿臉堆笑。

“姚主任您怎麼親自來了,趕緊進來,嫂子也來了。”

她讓他們進屋,用乾淨的玻璃杯泡茶水,又忙著問吃早飯沒,要不要一起吃。

“不用不用,我們昨晚聽說小陸的成績出來了,剛好來這邊辦事,就來看看你們。”何止喲,其實是剛出門就被名校的深夜搶人大戰傳聞給驚呆了,名校名師尚且不遠千里親自跑一趟,他們擺這譜是不是太把自己當根蔥了?

“咱們這關係,你們要是有啥困難可一定要跟哥和嫂子說,別啥事都自己解決,這多浪費小陸的學習時間吶。”

這話說得,衛孟喜都不好意思聽,敢情他們兩家人以前關係很好,她沒記錯的話也就是她剛剛認識姚永貴而已,連交情都算不上。

姚永貴可能也覺著這話太冒昧了,不好意思的咳兩聲,“小衛啊,你那鋪子還租不租?”

來了來了,終於來了,衛孟喜為了等他這一句話不知道等了多久,每天蹬腳踏車蹬不動的時候,全靠腦海裡腦補的這個畫面維持動力啊。

心裡高興,面上不能太讓他們得意,衛孟喜也不是單純的23歲小煤嫂,知道他們一直拖到今天才給準話,而且是親自上門,那不就是陸廣全的一鳴驚人帶來的後續效應嗎?既然有這層關係,她也想壓一壓價格。

不壓都對不起她的苦等。

“哎喲,您不說我都差點忘了這事,最近我家小陸忙著考試,我也沒心思想別的。”

那到底是租還是不租啊,小姑奶奶你倒是別扯那些啊,楊夢麗心裡吶喊,嘴上卻還依然微笑著順著話頭狠狠誇陸廣全,簡直就是文曲星下凡,“是這樣的,我們也是家裡老人身體不好,國外又一直聯絡不上,現在昨天剛一打通電話,我們今兒就來告訴你。”

衛孟喜不接茬,等著她要說啥。

果然,楊夢麗面色為難,“但我家那堂哥,在國外待久了,說以後不想回來了,每年收房租也不方便,他們不大想租,還是覺著賣了比較方便。”

衛孟喜心頭一動,繼續不動聲色,“哦?”

“對,他原話就是這麼說的,我們也覺著不地道,這年頭誰家有那麼多錢啊,我怕你不答應,沒把你的事辦好,心裡也忐忑。”這話要是姚主任說,就顯得很沒面子,陸廣全再厲害那衛孟喜也只是個煤嫂,他拉不下臉面這麼討好。

但楊夢麗不一樣,她就是一家庭婦女,沒正經工作,家屬對家屬,主任的身價不會掉。

衛孟喜心說,這兩口子真是人精老油條啊,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說話滴水不漏,反正壞人都讓那國外的堂哥當了。於是,她也露出糾結的神色,“那可就不好辦了,我手裡也沒啥錢,這條件你們也知道。”

指指窩棚,一切盡在不言中。

楊夢麗嚥了口唾沫,還是不願放過這機會,鬼知道她不買的話要再遇到一個有意向的要到猴年馬月,“我們昨天也是這麼說的,堂哥也說能理解現在國內經濟,你要鎮誠心要的話,可以便宜點。”

“可再怎麼便宜,我也拿不出來啊。”攤手。

“不多,也就五千塊錢,他們只要五千塊錢。”

衛孟喜差點從凳子上掉下去,五千塊還不多,這兩口子可真敢獅子大開口的,這年頭能拿出五千塊錢的人家有多少,他們自個兒心裡沒點數嗎?

衛孟喜毫不猶豫的搖頭,“就是把我稱斤賣了也沒這麼多錢啊。”

“那四千五怎麼樣?”楊夢麗話剛出口就知道自己太急切了,這不明擺著告訴對方還沒到底價,還可以再談嗎?“就這個價我們也做不了主,晚上還得打電話問問。”

四千五,在自己能力範圍內,衛孟喜其實是能接受的,她原本確實只想租那麼一間門面,但後來跟黃大娘聊天的時候得知,房子是一棟帶後院的二層小樓,一樓臨街房子其實有兩間,準備出租的那間其實是小的,隔壁那間足足有六十來個平方呢。

樓上樓下四間加起來就是200平左右,還不算一個三十來平的後院,院裡有水井,還有自帶的排汙溝渠。因為要洗下水,她很在意水源和排汙的問題,這棟房子能幫她徹底解決。

對方要價五千塊的話相當於是25塊一平,正好相當於普通工人一個月的基本工資,這個價格其實無論放哪個年代都不貴。畢竟後世工資五千房價就要五萬呢,這個價效比真的很高。

最近她越看越覺著,如果自己能把一整棟全租下來,或許連以後開飯店的地方都有了。無論地段還是人流量,又或者是房子通風采光朝向啥的,她都很滿意,只是一直沒往“買”上想。

她不敢想,倒是姚永貴和楊夢麗提醒她,既然錢夠,為啥不盤下來呢?都說置業不窮,現在能賣滷肉,以後能開飯店,要是二十年後飯店開不下去,也能留給孩子,要是孩子沒出息,說不定還能給他們收租養活自己。

房子,尤其是位置好的臨街房子,是永遠不會過時的。

衛孟喜有點心動,也不隱藏的表現在臉上,“房子倒是還不錯,雖然舊了點,但……姚主任您看,能不能便宜點?四千五百塊我實在拿不出來。”

姚永貴也想賣個人情給她,反正不是自己的東西,他也不怎麼心疼,“四千塊,這個價我可以答應給你,但還得問國外,明天給你訊息怎麼樣?”

衛孟喜面上依然不為所動,能到四千塊,那就是二十塊一平,已經算天大的便宜了,看來這兩口子確實是缺錢,不然只要在手裡多放兩年,肯定就不是這個價了,別說翻兩倍,五倍都有可能。

價格她很滿意,也知道確實砍到底,再砍就砍到他們肉上了,但還沒到衛孟喜心裡的預期。

她不僅想要低價買房子,更想要花錢買個身份,合法的不會被治安隊追趕的身份。

“錢我去想辦法,但姚主任能不能幫我給市工商局說一下情,我能不能辦一張私人營業執照?”

“啥?”姚家兩口子異口同聲,“營業執照?”

對,衛孟喜砍價是其次,最主要還是為了這句話。有了個體營業執照,她的生意就不是投機倒把,而是受法律和政策保護的正經買賣,就是什麼人來了也不敢攆她。

現在的錢掙得有多難,只有她自己清楚,能夠合理合法的,輕輕鬆鬆的賺錢,她寧願多花一點“成本”出去。“我也不著急,您看能不能問問工商那邊,要是能幫我辦一張營業執照,這房子四千塊我也就買了。”

姚家兩口子面面相覷,“這怕是難……”整個金水市,還沒聽說誰能辦下這執照。

衛孟喜眼裡閃著光,她知道金水市是還沒辦下,但沿海地區和北上廣大城市已經有了,龍國第一份工商個體戶營業執照誕生於1980年,也就是去年,她現在想當金水市第一人,不過分吧?

而能不能辦下,就看姚家到底有多想賣房子,到底願出多大力了。

想賺走她衛孟喜的四千塊錢,也不是這麼簡單的,除了房子,總得付出點什麼。

姚永貴和楊夢麗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裡看到了意外——這個小衛不簡單,比他們想象中的精明多了。

楊夢麗有點緊張,下意識端起杯子喝口水,透過玻璃杯看這屋子,乾淨整齊,孩子多卻一點尿騷氣也沒有,這很難得,就是雙職工家庭也做不到。

她自己就是家庭主婦,知道這些看不見的活最考驗人,一個女同志能把家庭和事業同時兼顧好,光這一條就不得了,這樣的人頭腦不會簡單,她和老姚低估她了。

“行,我們幫你想辦法,但具體的事項我們也不清楚,還得你親自出面才行。要不我幫你們約個時間,吃頓飯慢慢聊?”姚永貴終於吐口。

衛孟喜等的就是這句話,“行,那麻煩您了,這情我都不知道怎麼感謝了。”

她也不奢望他能一口氣答應幫忙搞定,但只要同意牽線搭橋,就是目前能得到最大的讓步了。要是沒有姚永貴,衛孟喜就是想破腦袋也不可能跟市工商局搭上話,她總不可能大咧咧走進工商局,大咧咧問到局長辦公室,大搖大擺說“我跟你談談,你給我辦個個體營業執照”吧?

估計她人還沒見到局長就先讓人請回來了。

就是見到局長,誰會鳥她?難道就因為她長得漂亮嗎?她從來不敢做這種美夢。

“哎呀,說啥情不情的,我跟你家小陸也是同事,互相幫助嘛。”姚永貴臉上還是挺高興的,客氣幾句還是接過了衛孟喜塞過來的中華煙和滷肉。

中華煙是前幾天衛孟喜買的,本來準備再往高家去一趟,沒想到今兒就先用上了。

姚家兩口子笑眯眯離開窩棚,蘇奶奶上下打量衛孟喜,“哼,搞這些你倒是在行。”

這是夸人還是罵人啊?衛孟喜哭笑不得,要是有李茉莉的資源,誰會想要腆著臉求爺爺告奶奶呢?她東躲西藏賣一天滷肉也就剛夠買四條中華煙而已,光姚家這邊就送出去四條,她心裡也在滴血啊!

“不過,想吃螃蟹是要付出點代價。”蘇奶奶哼哼著,又走了。

衛孟喜:這是贊成還是諷刺?完了完了,她感覺跟蘇奶奶相處久了以後,她聽什麼話都覺著陰陽怪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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