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當然,衛孟喜也沒忘教育幾個娃,“我可警告你們啊,不許下水,要是讓我看見誰下水,打不爛你們屁股,尤其衛東和二蛋。”

本來她想重點強調二蛋的,畢竟上輩子的經歷擺在那兒,但怕母子倆多心,就把最調皮的衛東帶上。

二蛋跟衛東同歲,但比衛東高點,只是瘦瘦的很靦腆,聽見衛孟喜cue他,倒是很乖巧的點點頭。

“聽到沒?”

在媽媽的死亡凝視之下,衛東小朋友吧唧吧唧嘴,不情不願反問:“不下水怎麼捉到魚?”

他還尋思著,明兒再去給妹妹捉一條回來,燉個魚羹呢,沒看他的小丑妹剛才吃得多開心?

“這魚是我跟你們姨姨撿到的,不是捉的,撿到就是死的。”

衛東詫異,“咋死的呀?”

“淹死的。”

飯桌上有一瞬間的安靜,“真淹死的?”

衛孟喜平時肯定會注意,還會把幾個孩子發展成自己的“眼線”,現在最重要的是,她的寶貝閨女似乎有點不對勁。

以前啊,她就是太“懂事”,活活把自個兒憋屈起了。

二蛋媽心領神會,“可不是咋的,這兩條魚就是不聽大魚的話,淹死了可就便宜咱們咯。”

“別高興太早,牙還沒冒呢,得抓緊補鈣。”

那傻愣愣的模樣,衛孟喜直接給他腦門上拍了一把,“閉嘴,吃飯。”

衛孟喜知道,這就是輿論戰第一步,一切的苦肉計,都是為她接下來的計劃造勢。

果然,本來就名聲欠佳的陸家人,這一次更是顏面掃地。

當然,衛孟喜可不會就這麼放過他們,簡直是一句哭一路訴,狗屁的“好命”,她就是要撕下他們的遮羞布,就是要讓所有社員知道她這兩年有多不容易,她和孩子受了多少苦,四個孩子裡,兩個神助攻,兩個小行為藝術家不知道羞臊的,把“爺爺奶奶”怎麼暗地裡掐他們,罵他們,描述得那叫一個繪聲繪色。

“不然你問姨姨,要不是淹死的,魚肚子裡咋能控出那麼多水呢?”

再聯想起今天,隔了那麼遠,她一個從未見過魚長啥樣的小丫頭,居然能發現那裡有魚,還知道鬧著媽媽去看,這就不是一般小孩能做到。

二蛋媽不願吃“獨食”,堅決要叫上他們,衛孟喜拒絕了,還提醒她一定要看好二蛋,別讓他下水。這幾個生產隊每年都有人淹死在壩塘裡,今年是剛進夏天,下水的人還不多,而二蛋會成為第一個。

思來想去,她還是抽空帶去縣醫院看看,上次胡大夫的藥是真有用,她為自己質疑別人而愧疚,正好去給人家賠個不是,順便上郵政所問問,陸廣全回信沒。

這次,她挑了個大隊部分派生產工具的時候,大聲嚷嚷孩子病了,她要回孃家借錢看病。陸家老兩口自詡是村中大戶,忽然被她這麼直愣愣的打臉,氣得臉都綠了。

一量,腹圍也小了一公分,這可是衛孟喜都沒想到的驚喜。

至於剩下的魚頭,放點鹽巴醃上,讓二蛋媽第二天燉倆大土豆進去,保準又香又鮮。

衛東同學前所未有的震驚,大人說的話前後連貫,邏輯緊密,一句也不假,可是又感覺哪裡不對?

倒不是生病,這段日子她身體是越來越好的,可就是眼神裡那股子機靈勁兒,讓衛孟喜很陌生。她記得剛重生時,小姑娘眼裡是木木的,都沒有普通小孩的懵懂,現在卻忽然機靈起來,很反常。

衛孟喜這心情真跟過山車似的,“大夫能給開點鈣片嗎?多貴我都買。”

這一次,她們走路到公社搭了輛拖拉機,胡大夫還記得他們,看到小呦呦眼裡的機靈勁兒也很吃驚。

衛孟喜懷疑,莫非自家閨女是穿越,或者重生的?可她試探了好幾次,小丫頭壓根就不鳥她,完全就是一個小奶娃娃的正常反應。

給她體檢的時候也不哭了,雖然眼裡還有一丟丟害怕,但媽媽撫著她的頭,她就暫時容忍那雙陌生奶奶的手在她小肚子上摸來摸去叭。

胡大夫卻搖了搖頭,“嬰幼兒的我們醫院也沒有。”就是市醫院也沒。

“倒是奶粉,大豆,魚蝦,黑棗,葡萄乾兒也能補,但……”都是幹部特供,得副食品商店才能買到,後半句她沒說。

衛孟喜也知道,就是去搶,也找不著地兒搶啊。“那大骨頭可以嗎?”

“可以。”這時候的人們普遍認為大骨頭湯能補鈣。

可等他們殺到國營菜市場,肉聯廠的攤位早賣空了,別說大骨頭,就是豬皮都沒看見一塊兒。

一進村子,大榕樹下的閒話中心都熱鬧起來,“廣全媳婦兒你們去哪兒啦?”

“去我姥姥家。”孩子們話是這麼說,可因為媽媽興致不高,他們也不怎麼高興。

幾個老太太交換眼神,“你姥留你們吃飯沒?”誰都知道,小衛的娘嫁了個後老頭,不然也不會這麼多年對她不聞不問。

而且,孩子的表情擺在那兒呢,要是在姥姥家受歡迎,肯定不會這麼沮喪。小孩子嘛,哪管大人的彎彎道道,有得吃就行。

“吃啦!”

“吃啥?”

“餃子!”餃子是真吃了,就是沒買到大骨頭,更沒買到奶粉。

假話中摻雜真話,孩子們說起來沒壓力,別人也分不出真假。

“果真吃餃子?”

大家都一副見鬼的神情,看來這頓秋風還是打著咯,原本還等著看笑話的長舌婦們,都偃旗息鼓了。

“還知道回來,咋不乾脆在你孃家做個窩抱個蛋?”陸婆子扛著鋤頭,陰陽怪氣。

衛孟喜現在拿到了錢和票,也懶得再裝樣子,嗆道:“咋,年紀大了下不出蛋抱不了窩,眼紅我呢?”

一瞬間,整個閒話中心突然安靜下來,這麼刻薄的話真是廣全媳婦兒說的?不是吧,她以前可是小鵪鶉!

以陸老三的學歷、工作和長相,要想找續絃就是黃花大閨女也多的是人願意,社員們都知道他選擇小衛的原因,不就是圖她為人文靜不掐尖嘛?他在門外的時候,就要媳婦既能帶好孩子又能孝順公婆,最好是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那種。

不然就衛孟喜這樣的,漂亮有個屁用?還帶著倆拖油瓶呢!

“好啊衛孟喜,你個嘴裡噴糞的潑婦,喪門星,剋夫命!咱老陸家養著你跟這幾個拖油瓶真是倒八輩子血黴啦,不燒高香你還敢回嘴,真是欠收拾……”她兒子可是大工程師,要不是昏了頭,怎麼可能娶她這大字不識的村婦!

“那我勸你嘴下留德,我要剋夫第一個就克你兒子喲。”

“你!”老婆子差點一口氣沒上來,老三可是她最孝順最能幹的兒子,光每個月的工資和糧票就能讓村裡人眼紅到滴血的,要真有個三長兩短她這不自掘墳墓嘛。

“等著吧你,我明兒就讓老二寫信去煤礦,我讓老三回來跟你離婚,帶著你的拖油瓶討飯去!”

她每罵一聲“拖油瓶”,衛紅衛東的頭就往下垂一分,難怪姐弟倆一輩子總覺著自己比不上陸家親生的根花根寶,總是受了委屈也不敢告狀。

因為總有人見縫插針的提醒他們,他們不是陸家親骨肉,他們是吃白飯的,比不上根花根寶是天生的,活該的,再怎麼努力他們都是拖油瓶,都是廢物。

孩子一旦沒了進取心,就會隨波逐流,甚至覺得學壞、幹壞事也是理所應當的。

衛孟喜怒從心頭起,一把搶過鋤頭,卯足了勁往老婆子腳上一挖。

這把鋤頭是大隊部公用的,每天都在用,鋤過沙,鋤過土,鋤過石頭,口子那兒薄薄的直冒銀光,比鐮刀還鋒利,這麼大的力氣鋤下去,半個腳掌都能給颳走……老婆子萬萬沒想到她能來真的,一瞬間居然忘了反應,只嚇得連忙閉眼。

今兒是要死在兒媳婦手裡了。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來,她等啊等,卻忽然聽見其他人的笑聲,睜眼一看——鋤頭口直直的釘在右腳的鞋尖上。

她動了動腳趾頭,麻的。

以前常聽老人說,痛到極致是感覺不到痛的,只會麻。

“哎喲老天爺喂,這日子沒法過咯,兒媳婦要逼死老婆婆啦,天打雷劈的玩意兒,黑心肝啊……”她覺著自己一顆心都被鋤碎了,只顧著乾嚎。

“嗯哼,他大嬸,先別……”人可沒把你怎麼著。

“活不下去了啊,老三你要再不回來,你老孃就讓人逼死了啊……”

其他人神情尷尬,說吧,她不聽,不說吧,又怪臊人。

最終是老頭子一聲給吼住的,看著黃色的液體順著褲腿滴答而下,空氣裡瞬間瀰漫上一股尿騷氣,氣得臉都青了,就是打死他也想不到,在菜花溝風光了一輩子的他,一張老臉竟被自家婆姨一泡尿丟光了。

“還不夠丟人吶,滾回去!”

老婆子傻眼了,“連你也不給我做主,這日子是沒法兒過了啊……”終究生的娃娃多,也不講究保養啥的,尿出來了居然自個兒都不知道。

於是,從今天開始,菜花溝的調皮孩子多了個順口溜,還專挑陸家人幹活的時候唱:“老媽媽,挎叉叉,腰裡彆著個小喇叭,叫誰吹,誰不吹,脫了褲子尿泡尿!”

你就說吧,這人丟的,陸家人三天沒好意思出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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