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許是因為父母都是餘姚人文哥兒才到江南便很習慣乘船出行,船一靠岸,他就高高興興跳下船,跑回去準備與吳寬說起今天的見聞。

不想他才跑到吳寬常待的雅軒便見到個熟悉的身影閒坐在那與吳寬一同飲茶。

不是稱病還家去的錢福又是誰?

錢福已經換下官袍瞧著就是尋常讀書人的打扮。

不過比起大明初期那種按照等級嚴格規定每個人穿什麼顏色、穿什麼布料的情況如今大明百姓的衣著已經漸漸有點花裡胡哨的苗頭,尤其是錢福這種考中過功名的讀書人那更是擁有比較大的穿衣自由想怎麼穿便怎麼穿。

錢福今天就穿得挺花裡胡哨的。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錢福怎麼在這裡?!

錢福瞧見文哥兒那副不可置信的模樣,笑著說道:“我當然是來拜訪匏庵前輩的難不成還是來看你的不成?”

錢福雖不是蘇州人,他爹卻曾經夢見過蘇州有個叫吳寬的人那個夢說他的科舉路會跟吳寬一樣!錢爹夢醒後帶著沒滿十歲的錢福到蘇州一打聽,還真找到了當時沒高中狀元卻頗有些名氣的吳寬,見面聊了次天。

這不,吳寬中了狀元錢福後來也中了狀元。

說得好有道理。

錢福抬手揪了揪他臉頰,說道:“你是不是傻?你趁著年紀小在京師多熬幾年資歷,長大後自然就天高任鳥飛了。要不然你得先困在京師多讀十年八年書,再考出來回翰林院熬個十年八年資歷!”

三月底!

只剩一個月了!

見文哥兒一臉糾結,錢福奇道:“你小子真的要去應試?”

錢福看起來完全是在站在文哥兒的立場上提建議:“反正考中不考中你都要天天待在翰林院,還不如直接考出來算了。”

文哥兒雖然被錢福說得有點上頭,卻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我才八歲,哪裡考得過那麼多寒窗苦讀十幾二十年的考生?真有那麼容易考的話,科舉不成兒戲了嗎?”

所以說做夢也是種緣分!

錢福當初入京赴考第一個拜訪的便是吳寬後來還得了李東陽他們的青眼。要不是他那臭脾氣太容易得罪人仕途未必不是一片坦蕩。

文哥兒總感覺錢福在忽悠他,但是他沒有證據。

錢福道:“你可以看不起你自己,但不能看不起匏庵先生他們這些前輩,你可是他們的得意門生!”他很仗義地毛遂自薦,“匏庵先生正在守制,不好勞神。接下來我多留些時日給你加練幾天,三月中直接送你回餘姚參加歲試。你歲試要是過了,我繼續幫你準備鄉試!”

錢福矢口否認:“怎麼會?我怎麼可能是記恨你當初讓你二先生給我們加上幾何課?不可能的,絕對沒有!”

吳寬叫人給他取了封信來說道:“你叔父給你回了信你且看看今年的巡考巡到哪了。”

文哥兒:?????

文哥兒道:“就是去試試!”

錢福道:“你都沒滿十歲,就上趕著要往樊籠裡鑽了啊。”

信中說按照杭州那邊公佈的訊息餘姚應該是三月底歲考他若是想參加這次考試的話得三月中旬就回來做準備。信中還說,有需要的話來信說一聲,他們過來接他回家。

錢福回想了一下文哥兒那每天在翰林院埋頭讀書肝功課的忙碌模樣,覺得吳寬說得也對。

回信的是文哥兒他叔父王冕。

他就不信了,這樣的狀元二對一教學,難道還不能應付一次鄉試嗎?!

文哥兒狐疑地道:“我怎麼感覺你一開始就是為這事兒過來的?”

文哥兒:“…………”

文哥兒聽錢福說不是來看自己的,哼哼唧唧地到吳寬另一側坐下。

吳寬道:“不管考沒考上,他不都在翰林院嗎?”

文哥兒道:“我真的是去試試而已。”

文哥兒道:“知道了,你果然是來報仇的!”

開玩笑歸開玩笑,錢福能特意過來幫他考前突擊,他還是很感動的。

他可是要賺唐寅他們一頓飯的!

必須好好備考!

眼看備考時間掐頭去尾已經不足一個月,文哥兒每天出去玩耍的時間少了大半,每天早上跟著文徵明一起跟著吳寬學習,每天下午等錢福酒醒了又接受狀元特訓。

沒錯,錢福這傢伙每天傍晚都乘船出去蘇州城浪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床,施施然地回來給文哥兒上課。

有時候吃到好吃的,還會很好心地打包回來給文哥兒嚐嚐看。

沒錢了就亮出自己的狀元名頭給人題字寫文章。

可以說是相當地放浪形骸。

偶爾錢福夜裡安安分分地歇在東莊,中午便帶文哥兒和文徵明一起出去吃好吃的,一路上隨口出些題考校他們。

這樣的教法,文徵明有時候不怎麼習慣,文哥兒卻是每天學得精神奕奕,興頭上來了還不服輸地出題回考錢福。

聽得那些已經與他們混熟了的船伕咋舌不已。

都說匏庵先生收了個神童學生,如今傳言看來果然不假!

這錢狀元與小神童你來我往的問答,快得他們一句都聽不懂哩!

偶爾祝允明他們一塊來玩耍,便也學著錢福給文哥兒出題。尤其是到了飯桌上,必須得答對一題才許他吃一口,答不上來便不許他吃這個菜,氣得文哥兒想跟他們翻臉!

眾人就愛看他翻臉,每每難得他抓耳撓腮想不出答案便齊齊大笑起來。

要是恰巧碰上週臣,張靈還會邀他一起把文哥兒那副想吃吃不上的糾結模樣給畫下來。這麼難得的時刻,必須得留個紀念!

這一手,他還是看文哥兒和他哥的相處學到的!

咱要學以致用啊!

文哥兒咬牙切齒。

可惡!

必須把他們寫進日記裡,必須把他們寫進信裡,狠狠地批判,反覆地批判!

文哥兒回到東莊後就開始給老丘他們寫信痛斥錢福等人的可恥行徑。

吃一頓飯得答幾十上百道題,不然就給看不給吃,是人乾的事嗎?!

由於實在太氣憤,文哥兒咻咻咻地就把信寫完了,還是一鍵群發的那種。

寫完就去找臨近的急逓鋪。

相比於在江南一帶送信,寫信回京師還是走地方上的急逓鋪比較方便。

所謂的急逓鋪,其實就是急遞鋪,只是招牌上愛把遞寫成“逓”。

急遞者,快遞也!

地方上的急逓鋪會以縣城為中心向周邊輻射,比如長洲就有利民、盧涇、蕭涇、六市這好幾處,覆蓋面非常廣,能非常方便地把公文和書信送往相鄰縣城,共同組成這個蛛網般的大明郵政系統。

急逓鋪屬於官方郵政系統,吳寬有官職在身,可以讓急逓鋪幫忙捎信去京師。

文哥兒就是去蹭吳寬這個送信渠道的。

其實就算他不蹭吳寬的名頭,拿出東宮的令牌也可以隨時把信送回京,只是他也不是每次都給朱厚照寫信的,所以也沒好意思把它拿出來!

還是刷吳寬這個本地大佬的臉最方便!

今兒急逓鋪裡頭沒多少來投信的人,文哥兒便趁機跟守鋪的人攀談起來。

一聊才知道這些急逓鋪徵發年輕力壯的民戶和軍戶來當“鋪兵”,畢竟身體孱弱的人根本跑不了長途。

明朝的快遞員,吃的也是青春飯,老了吃不消!

其實一開始鋪兵要求的都是附近那些“有田之家”,也就是由當地的農戶出丁,後來田地被人奪走的破產農民多了起來,這些“無田之家”要是查明身世清白也可以酌情徵用。

好歹算是讓他們能養家餬口,不至於淪為流民或者落草為寇。

尤其是江南這些富庶之地,在不影響公文遞送的情況下鋪兵也可以悄悄接點私活,日子倒也還算過得去。

對於這些到地方上才能聽人說起的事,文哥兒大多數時候都是安靜地聽著。

老丘一直倡議透過海運把江南的糧食運到京師,這樣一來可以節省龐大的運河修浚費用,也可以免除地方百姓一部分繁重的徭役。

畢竟海運不到一個月就能走完的路,換成河運那沉重的運糧船可能得走兩三個月。

這期間船役們是很辛苦的,豐水期還好,若是枯水期說不準還要縴夫人力拖船。

偏偏這樣的苦日子,竟也是其中一部分人以“良民”身份活下去的最後機會。

不然他們要麼去當乞丐,要麼去當賊寇。

為什麼不改成海運?

不僅僅是朝廷裡有不少人覺得海運路線不夠成熟,還因為漕運這門生意牽涉到許多人的錢袋子以及成千上萬失地百姓的生計。

徹底沒了活路,這一部分失地百姓很可能就揭竿而起了。

所以,他們為什麼沒有地?

腦殼痛,腦殼痛,這可不是他一個八歲小孩該考慮的事!

不如回去吃點好的!

文哥兒把信交給守鋪的人,踱著步子與金生一同踏著夕陽回東莊去。

與此同時,文哥兒前頭的信才剛送到京師,因為還沒開始玩,所以主要是給他娘及祖父母一封、給以他爹為代表的翰林院師長一封、給謝豆為代表的小夥伴一封,再給老丘單獨寫一封。

前三封都是講講沿途見聞以及報個平安。

到了老丘那封他才稍微透露了一下可能去參加歲試的事,表示自己是想去積累一下失敗的經驗,讓老丘千萬不要給別人講。

尤其不要給李東陽講。

丘濬:“………”

雖然各路提學官確實有不少偷奸耍滑的,不過江浙一帶的提學官一般都很積極,絕對不會拖到六七月。

丘濬算算日子,這邊再送信過去,估摸著歲試都快開始了。

丘濬暗自琢磨了半天,接著分別抽空去國子監和順天府學視察了一下,若無其事地和夫子們聊了聊近些年鄉試的情況,接著又順便踱步去各個書鋪轉了一圈,挑揀著採購了一批最新的鄉試輔導書。

平時丘濬是看不起這些玩意的,覺得這些書一點意思都沒有,且有讓學生走捷徑的嫌疑。不過人不在身邊,又不能手把手地教,只能篩選幾本還算過得去的書送過去了。

丘濬帶著書回家,正好瞧見他那怎麼考都考不過鄉試的兒子。

真是白瞎了入國子監讀書的名額。

丘濬道:“來書房,給我把這些書念一念。”

丘濬兒子接過書一看,全是鄉試輔導書,很有些感動。過了這麼多年,他爹終於關心起他這個兒子的鄉試情況了嗎?

他跟著丘濬去了書房,把書一本接一本地念給丘濬聽。

丘濬到底是當過好幾年國子監祭酒的人,篩選輔導書的眼光還是不錯的,很快選出幾本適合的書挪到一邊,準備回頭託人連著信一起送去蘇州。

丘濬兒子:“……”

好像有哪裡不對。

丘濬看了眼有些傻眼的兒子,想了一會才想起自家兒子也是個準考生(考了挺多輪的那種)。

丘濬沉默了一會,把挑好的書挪回來對自己的親兒子說道:“這幾本書編得挺好,你記一下書名,回頭去買來看看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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