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文哥兒把招牌擺好發現自己得站矮凳上才能寫得趁手,又哼哧哼哧搬了一高一矮兩張凳子到攤位旁,有生意他就站矮凳上寫,沒生意他就坐在高凳上讀書算是練字看書兩不誤。

紙筆也是現成的全從王文素店裡買。

祥叔本不願收他錢文哥兒卻說這樣不相宜,若是他日後生意火爆豈不是叫王文素白吃虧?

文哥兒那信心滿滿的模樣兒叫人看得直樂祥叔只得把他買紙筆的錢記在賬上,給的全是成本價,左右他們進貨時多進些就是了不妨事。

何況文哥兒可是在翰林院讀書的,都不知能過來玩幾天能用得了多少紙筆?

文哥兒的賣字生意還沒開張呢,剛才幫忙支攤子的夥計卻是搓著手侷促地問:“當真是代寫家書嗎?多少錢寫一封?我有個兄長去了江西,再沒訊息了,我託人帶封信去問問是什麼個情況爹孃他們想他想得緊。”

這年頭普通人沒什麼寄信的渠道都是看著商隊往來、熟人往返託人幫忙捎帶過去能不能帶到都是未知之數端看幫忙帶信的人守不守信以及收信的人搬沒搬走。

有時候一旦沒了音訊就是一輩子的事了,想再寫封書信問問近況都不知道怎麼寄過去。

文哥兒指著自己補在招牌上的兩個字說道:“免費的!”見夥計還是有點茫然文哥兒才意識到自己這用詞可能不夠接地氣立刻解釋“就是不花錢!免,不要的意思,費,花費的意思,免費就是不花錢!”

自古以來大夥都是愛聽新鮮事物的,“免費”一詞很快不脛而走,沒多久功夫就從街頭傳到了街尾。

他仔細問起夥計要在信裡講什麼,組織好語言給夥計唸了一遍,問夥計有沒有聽不懂或者覺得不對的地方,沒有的話他就這樣寫了。

這個真不是他想出來的。

周圍人顯見都認得這人,聞言頓時都竊笑起來。

夥計聽了極為佩服,不愧是三歲就入翰林讀書的小神童,連不花錢都有這麼個文縐縐的說法。

瞧見一個小孩兒在這邊支了個攤子,大夥都湊過來看看熱鬧。

文哥兒把寫好的信給了夥計,轉頭一看,攤子周圍已經圍了不少人,都是周圍遊蕩的閒漢或者往來叫賣的小販。

不少遊手好閒的幫閒聽到訊息過來湊熱鬧,見是這麼小一娃娃,都起了逗弄的心思。

夥計本來還真有點擔心寫得太深奧,自己看不懂不說,哥哥那邊收到信也看不懂,現在聽文哥兒唸了一遍,他便高興地說道:“都懂,都懂的,就這樣寫!”

他自己也沒甚長遠打算,攢了錢便去尋那些藏在窮街窄巷裡的暗娼快活幾天,沒錢了再出來尋摸點賺錢的活兒幹。

這麼小的小豆丁,寫起字來還得踩到凳子上才夠得著他那寫字攤子,怎地還出來學人賣字了?

大抵是所有人都愛炫耀自己懂得多,夥計還特意給眾人解釋起那手寫招牌上的“免費”兩個字。

一個長著絡腮鬍子的幫閒往文哥兒對面的空位上一坐,說道:“你幫忙寫東西真的不要錢嗎?那我要給我相好的寫一封!”

真夠稀奇的啊!

左右這個點沒什麼人進店買文房四寶,夥計便拿起文哥兒幫忙寫的家書幫忙吆喝起來,說是代寫家書不要錢,不是真正需要寫的不要來湊熱鬧。

他語氣那叫一個抑揚頓挫,講得那叫一個有板有眼,壓根看不出他剛才才從文哥兒知曉這麼兩個新鮮字。

這人父母死得早,根本沒成親,平時可謂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無非就是講講家中父母的情況,希望兄長看到信後能回來看看。

誰能想到明朝大家都還不搞免費營銷策略呢!

有夥計捧場,文哥兒的代寫攤子剛支好就開張了。

文哥兒:“…………”

他那相好的就是個窯姐兒。

文哥兒便沾了墨一筆一劃地給夥計寫起家書來。

一個是什麼活都得接的臭幫閒,一個也是什麼活都得接的窮暗娼,都是對以後沒啥指望、過一天算一天的人,就這麼窮酸地處著唄。

都是一條街上的,彼此自然相互認識,是以那長著絡腮鬍子的幫閒這麼一說,周圍人自然鬨笑起來。

文哥兒沒想到第二筆生意就有人故意來擠兌自己。

不過他既然想好了來大街上擺攤,便是不想只抄聖賢書上的之乎者也。

文哥兒沒理會眾人的取笑,他把小身板兒坐得越發端正,繃著一張小臉提起筆認真詢問:“你平時喚她什麼呢?寫信最開始就得寫上稱呼。”

那幫閒見文哥兒還真認真發問,倒是一下子啞了,臉色那笑嘻嘻的促狹表情都收了幾分。

只不過窯姐兒哪有什麼值得寫到紙上的稱呼呢,別說她們家裡不一定會專門給她們起獨屬於她們的名兒,便是起了她們也不好意思在這種行當裡用、

大抵都是看聽那些有名氣的名伎取個名號喚作“花想容”,她們便學個“阿花”“阿容”。

更多的,她們想不出來。

便是想出來了也不會有人記得住。

倒不如不想了。

“喚她心肝?”那幫閒搔搔後腦勺,想了半天才想出這麼個稱呼來。

這還是兩人胡混時隨口學人喊的。

眾人聽了“心肝”二字,又是一陣鬨笑,倒把那存心來戲弄文哥兒的幫閒笑得有些面紅耳赤。

文哥兒還是坐得板正,點著小腦袋錶示自己記下了這個稱呼,又問幫閒要給他相好的寫點什麼。

他這般認真的表現,旁人也不好再笑了。

再一細看,這小孩兒長得粉雕玉琢,眉目靈動至極,那雙眼睛烏溜溜的,澄明而清亮,彷彿世間有再多的骯髒汙穢都不會叫他沾染半分。

尋常人家養出這麼個娃娃,哪個不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誰捨得放他出來這裡遭人擠兌嘲笑,對他說些不堪入耳的市井穢語?

這又是相好又是心肝的,要是有自家小孩在的話他們可是得捂住他們耳朵的!

在幫閒抓耳撓腮面對文哥兒的詢問時,有人悄悄拉著夥計問文哥兒是誰,這才知道人就是京師赫赫有名的王家小神童!

小神童不愧是小神童,別人四五歲的時候字都認不全呢,他就能出來給人代寫書信了!

於是就這麼一會的功夫,剛才的“免費”話題又添了個新談資:居然是小神童免費代寫書信!

這不得馬上排個隊,叫小神童幫忙寫封信讓他們帶回家給家裡的小兔崽子看?

老爹給孩子信,應當也算家書吧?

見那幫閒還在支支吾吾,三棍子都憋不出個屁來,周圍人就開始催促起來:“李大鬍子,你到底要不要寫啊?不寫快滾蛋,我們都等著讓小神童給我們寫信呢!”

那被喚作“李大鬍子”的幫閒被人一催,更想不出來了,只得胡亂說道:“那你就幫我寫‘好多天不見了,我想你想得睡不著覺,你這幾天想我沒有’,這樣成不成?”

旁人聽了直搖頭:“你這種肉麻大白話,哪裡值得浪費一張好紙?小官人,咱別給他寫了,他根本就是來搗亂的。”

那幫閒本來確實是來搗亂的,這會兒聽其他人都急切地想讓小神童幫忙寫信頓時就後悔起來。

他想到從小到大這還是頭一回有人專門幫自己寫東西,不由梗著脖子道:“為啥不給我寫?我都想這麼半天了,好不容易才想出來的!”

文哥兒沒有嫌棄幫閒講的話太俗氣,而是繼續詢問:“那你署什麼名字?”

那幫閒一愣,平時大家都喊他李大鬍子,或者“姓李的”,他的名字也是很久沒人正兒八經喊過了,更別提被人正兒八經寫在紙上。

“我叫李大壯,強壯的壯,我爹孃想我長得壯點兒,能扛病也能扛事。”

那幫閒絮絮叨叨講起了他死去的爹孃。

他也不是生來就這麼混不吝的,早些年他父母尚在,他也曾想過以後是考個功名好還是做點生意好,不管他說想做什麼,他娘都會說“好,好,好,我兒肯定有出息”。

如今他年過三十,一事無成,爹孃也不在了,沒婆娘沒兒女,連爹孃留下的幾間破屋都被人哄了去,平時連個正經的落腳地方都沒有,都是和其他幫閒擠一起將就著過夜。

只有在活得比自己還卑賤的窯姐兒面前才覺得自己像個人。

他怎麼成這樣了?

李大壯還在恍惚著,文哥兒已經站到了矮凳上,相當信守承諾地幫他寫起信來。

開頭是心肝,結尾是李大壯,整封信一個字都沒改,寫得整整齊齊。

那紙上分明全是俗言俚語,字跡瞧著也十分稚氣,眾人看了卻生不出嘲笑的想法來了。

叫他們自己去想寫點什麼,他們難道就能想出更文雅的話來?

五十步莫要笑一百步了!

文哥兒一筆一劃地把信寫好了,雙手拿起來給那個叫李大壯的閒漢看,他這裡是免費幫寫,所以就算有不滿也是不改的,只是讓對方瞧瞧寫出來的成品罷了!

文哥兒一邊把信遞給李大壯,一邊給大夥講自己“一經送出,恕不更改”的代寫原則,那股子伶俐勁看著就叫人喜歡到不行。

李大壯接過那封短短的信,紙張的觸感對他來說有點陌生。

文哥兒既然說要免費,用的自然不是什麼好紙,都是從鋪子裡拿最便宜的,他隨便一封壓歲錢都能買一大摞裁來寫半天的那種。

這就算是這麼粗糙的紙張,也是他們平時捨不得花半枚銅板去買的。

李大壯拿著信從圍在代寫攤子前的人群裡,只覺街上的日頭明晃晃的,照得他睜不開眼。

李大壯走了,剛才那些催促他的人卻是沒立刻上前。

主要是他們都沒想好要寫啥。

要是坐上去後和李大壯那樣憋個半天只憋出個“我想你想得睡不著”來,豈不是要被周圍這些好事者嘲笑個十天半個月?

眾人正猶豫間,一個身材有些傴僂的老頭兒擠進了人群裡,步履蹣跚地來到那個空座位前。他很客氣地先詢問周圍的人:“你們不急著寫吧?”

周圍的人顯然也認得這老頭兒,立刻說道:“不急,不急,你先寫。”

原來這老頭的兒子從軍,正好碰上北虜犯邊,人沒了。他老伴哭瞎了眼,平時什麼都做不了,全家就他一個出來掙點辛苦錢買藥。

老頭兒脖子處有個肉瘤子,就是他每逢紅白事或者別人搬家就跑去擔擔抬抬、日積月累之下磨出來的。

他們這個行當大夥都喚作“窩脖兒”,原因就是他們這一行後脖處都會有這麼個標誌性的肉瘤。別看老頭兒年紀大了,他現在幫人“窩”起嫁妝來還健步如飛哩!眾人都知曉老頭兒還有個女兒,當年嫁給了她哥哥的袍澤。那邊離京師有點遠,軍戶又不能隨便走動,想見上一面格外不易。

想來他是想寫信給他女兒吧?

老頭兒人為和善,鄰里都挺喜歡他,哪怕是周圍這些幫閒也對他頗為同情,自是主動騰出位置領他落座。

文哥兒好奇地看了眼老頭兒脖頸上的肉瘤子,照例先問了稱呼、內容、署名,說是得把家書裡要寫的話逐句逐句溝通好了才好提筆寫。

眾人都覺得這對老夫妻過得苦,老頭兒給女兒的信卻不是訴說日子多辛苦的,只說家中一切都好,且近來她母親眼睛能看到些許光亮了,張醫士說只要不斷藥,將來指不定還可以復明。藥錢他們有的,衣食也都不缺,她在夫家安心相夫教子就好,不必總牽掛家裡。末了,他才表示希望她也能寫封回信說說近況,叫她母親高興高興……

老頭兒顯然想好了要寫什麼才過來的,洋洋灑灑地講完了自己想給女兒寫的話,才吶吶地說道:“會不會太多了?要是不行的話,可以少寫幾句……”

文哥兒一聽就知道這是封報喜不報憂的家書,他在心裡輕輕嘆了口氣,麻溜說道:“不多的,我這就幫您寫!”

趁著文哥兒認真幫著寫信的當口,其他人就在旁邊勸起那老頭兒來。

有的勸他以後少跑幾趟,不然跑出病來他家老婆子怎麼辦?

有的勸他在信裡向女兒要點錢,聽說他女婿現在挺有出息的,女婿孝敬岳父不是應該的嗎?

老頭兒一概回道:“我有數的,我心裡有數的。”

文哥兒聽了一耳朵,竟也把老頭兒家裡的情況瞭解了個七七八八。他耐心地把整封信寫好了,遞給了那在對面等著的老頭兒。

一下午下來,文哥兒認真負責地給好幾個真正有需要的人寫了信。眼看翰林院那邊快下衙了,他也該收攤了!

有人還沒來得及下定決心坐過去呢,見文哥兒要走了,便追問道:“明兒小官人還來嗎?”

文哥兒今天寫出點興頭來了,忙活了半天也一點都不覺得累,只覺擺這麼個代寫攤子又能練字又能瞭解到不少平時不知曉的事,果然是個好主意!

聽到有人問起明天來不來,文哥兒開心地答道:“來的,還是跟今兒一樣下午過來,你們身邊若有人當真需要幫忙寫信的,可以叫他們明兒過來找我。”

眾人這才高高興興地散去,準備回去跟人講講今天遇到的這麼件新鮮事。

這小孩兒可是京師赫赫有名的小神童,聽說人家這個年紀都已經見過聖上幾回了!

就這麼個平時他們連見都見不上面的金貴小娃娃,今兒不僅和他們講了許多話,還要免費幫他們寫家書!

許多人這天傍晚在飯桌上的頭一句話就是這樣的——

“‘免費’這詞兒什麼意思你知道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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