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見文哥兒只帶著金生一個祥叔讓夥計送文哥兒回翰林院去,以免他路上遇到什麼意外。

文哥兒趕在下衙前跑回翰林院。

王華瞧見文哥兒那副精神奕奕的模樣,不由問:“你莫不是回家去睡了一覺?”

文哥兒說道:“才不是!”他不搭理他爹了,興沖沖揣著書稿去找他二先生楊廷和看看楊廷和願不願意寫個序。

楊廷和沒立刻回答只收下書稿說道:“我回去看看倘若真的寫得不錯,寫個序自然不算什麼。”

文哥兒信誓旦旦地道:“保證不錯!”

楊廷和笑了笑沒多說什麼。

下衙後文哥兒徑直跟著楊廷和往丘濬家那邊走,儼然不打算馬上回家去。

王華把自家兒子拎了回來,問道:“你去哪兒?”

他記得辣椒的最佳育苗時間是春分到清明這段時間,還得一個多月來著,現在也只能踩踩上頭沒化盡的積雪過過癮了。

這麼小一娃娃王華自是不會放心文哥兒自己在外面待那麼久中途早就派人去看過。

王華道:“下午跑出去一下午還不夠這會兒還要跑丘閣老家去,我是再沒有見過你這麼忙的小孩兒。”

文哥兒見丘濬回來了,立刻跑了過去,表示自己可不是在玩,而是在把這雪踩嚴實點,好讓它們將底下的泥土捂得更嚴實!

丘濬瞥他一眼,說道:“那肯定是有許多事要做的,不然陛下讓我入內閣做什麼?”

丘濬懶得聽個奶娃娃勸自己注意身體,直接轉了話題:“你小子過來有什麼事?”

文哥兒殷殷叮囑:“您可別累著了!”

在謝遷看來,有王華這種爹在,他兒子能聽話才怪!

文哥兒哪裡知道自己又讓親爹風評被害,他已經跑到丘濬家裡去了。

謝遷覺得王華根本沒資格嘆氣。

丘濬臉皮抽了抽,沒怎麼信他的鬼話。

文哥兒道:“您回來得可真晚,是有許多事要做嗎?”

文哥兒聽他爹同意了立刻撒開腿往丘濬家跑去。

王華看著那咻地一聲跑遠了的小小身影,嘆著氣直搖頭。

文哥兒心這麼野大半是王華這個當爹的慣出來的。

聽人回稟說文哥兒在那認認真真地給人代寫書信攤子前還熱鬧得緊,王華也就隨他去了。

丘濬回到家,瞧見的就是文哥兒在雪地上蹦來蹦去,自家老妻還在廊下笑呵呵地看著。他眉頭動了動,說道:“你在那蹦蹦跳跳做什麼?”

這小子聰明的時候是真的挺聰明,幼稚的時候也是真的挺幼稚,倒叫人不知怎麼說他好。人確實才剛滿五歲,你能說他什麼?

丘濬喚他進屋去,一人端了一杯暖茶驅寒。

文哥兒道:“我有事要去尋丘閣老說。”

丘濬還沒回來,文哥兒就跑去院子裡看冬天裡頭用雪捂過好幾輪的空地。

文哥兒連連點頭非常贊同他爹的話:“那當然是見不到的,世上就只有一個我!”他驕傲地講完了,又想起老丘說他不可以狂妄自大,又麻溜補充道“世上也只有一個您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

王華都不知說他什麼才好只能說道:“早些回來別又到夜禁的點才跑回來。”

文哥兒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趕忙掏出自己揣過來的《幾何學》給丘濬看。

幾何這個詞在歷代算經裡頭出現的非常頻繁,比如算田地的題最後都會來一句“問為田幾何”,錢糧交易題也會來一句“問得幾何”。

可以說“幾何”這個詞貫穿了歷代算經,只要讀過算書的人都會對它印象深刻。

甚至看到它就感覺腦殼痛。

丘濬作為一個遍覽群書的好學人士,自然早就把秘中算經讀了個遍,一看這書名便知曉這是算學有關的書。他指著書名說道:“寫算書便寫算書,怎地還另起個新名頭?”

文哥兒道:“這和以前的算書不同!”

他開啟書給丘濬看,裡頭隨便一頁都是有插圖的,不是三角形就是四邊形,非常地生動形象。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前頭那些個簡化的數學符號,這些寫法讓加減乘除看起來十分簡便,外邦數字寫在上頭也讓整個圖表看起來更加簡潔直觀。

現在大夥逐漸接納圖表展示法,就是因為它的直觀和清晰。

丘濬酷愛讀書,尤其喜歡在書中吸納新的知識。

他一輩子研究的都是經世致用之學,希望能把自己的學問用在治理國家上面。哪怕現在他的想法已經實現了大半,每日還是手不釋卷,想趁著還沒入土多看點書,多瞭解點自己不知道的事。

丘濬看到《幾何學》第一章 介紹的數學符號,眉頭不由自主地跳了跳。

他從來不懼憚新鮮事物,但他對待學問這事兒是非常慎重的,哪怕是文哥兒送來的書他也不會看了也不看就誇好。

丘濬說道:“行,書留下,你先回去吧。我看完再看看要不要幫你們作序,要是書真的好,印肯定是能印的。”

文哥兒聽到這話頓時就放心了,高高興興地回家去,看起來對他們這本《幾何學》非常有信心。

丘濬沒送他,徑直坐在書案前讀起新到手的《幾何學》來。

文哥兒溜達回家,還沒到飯點,又去尋他祖父下棋。

主要是趁著下棋的機會跟他祖父祖母講起今天在外頭的見聞,誇口說自己寫了好多好多信。

王老爺子道:“你好端端的翰林院不待,跑大街上玩耍去?”

文哥兒道:“才不是去玩耍,是大哥教我的,這樣可以練字!”

聽說是大孫子出的主意,王老爺子就不吱聲了,倒是岑老太太在旁邊問文哥兒都幫著寫了什麼信。

文哥兒自是掠過那些個相好心肝之類的話,挑揀能講的事給他祖母講了起來,講到那“窩脖兒”老頭,還站起來去摸他祖父的後頸說“就是這兒”“這兒長肉瘤子”。

“窩脖兒”給人扛嫁妝或者搬家,搬的都是桌几箱櫃之類的重物,他們是弓著腰拿自己的脖子和背脊當墊子,全憑兩條腿穩穩當當地扛著那些個重物送到目的地去。

富裕人家是不會請他們的。

富裕人家都是一抬抬地叫人抬著去,隊伍浩浩蕩蕩地從街頭連到街尾,哪裡用得著找這些“窩脖兒”呢?無非是窮人家想體面一回,才咬咬牙掏錢請他們去“窩”嫁妝。

由於僱主大多不是闊綽的大老爺,他們所得的自然也只是非常微薄的報酬。

這日日窩月月窩的,錢沒賺到多少,倒是叫自己脖子處多了個大包。

以前王家也不富裕,不過他們家在餘姚有田有地,想大富大貴不容易,保一家老小衣食無憂卻是沒問題的,是以王老爺子活到這麼大歲數,也不知道京師還有這種行當。

王老爺子道:“城裡就是這個不好,鄰里一點都不親,親戚也都不在身邊,遇著紅白事還得去僱人。要是回我們餘姚去,自家兄弟吆喝幾聲就把東西抬過去了。”

文哥兒本來也覺得“窩脖兒”特別辛苦,聽他祖父這麼說又想到個新問題:“要是沒人去僱他們了,他們不是沒了生計嗎?”

王老爺子被文哥兒問住了。

倘使他們能幹別的,肯定早去幹別的了。他們沒換別的活幹,要麼是他們只能找到這個活,要麼是別的活兒比這還苦。

反正就是得靠這個活著。

要不然誰會去自討苦吃?難道還能是因為喜歡當苦力嗎?

王老爺子思來想去,只能說出自己過去耕種半輩子尋摸出來的老經驗:“我們這些老百姓還是得有地,只要有地在總是餓不死的。咱離了地,就是沒了根……”

這麼說著,他又有點想念自己在餘姚種的竹子了。

他上次回去的時候,那竹子還長得老茂盛了,一眼看去屋前屋後都翠油油的,老好看了。京師什麼都好,就是宅子太秀氣了,庭院裡種不了幾株竹子。

文哥兒哪曉得他祖父怎麼突然靜了下去,他還在琢磨著他祖父說的“離了地就是沒了根”。

他以前也在書上讀到過這事兒,只是轉眼就給忘了。現在聽他祖父一提,再比照著“窩脖兒”老頭的處境,才勉勉強強能理解這話是什麼意思。

若是沒了地,百姓們也有別的活路,那麼他們也不是非綁在一塊塊小小的田地上不可。可眼下還沒有那麼多的機會、沒有那麼多別的路子供他們走,所以田地於他們而言還是一家老小賴以生存的存在。

可是要怎麼樣做才是對的?

是要想辦法幫他們牢牢地把田地握在手裡,還是要開拓更多的路子、給他們提供更多的選擇?

文哥兒皺著小眉頭想了半天,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他還太小了,既沒辦法改變朝廷政策不叫他們被逼得賣田賣地或者拿土地去投獻鄉紳,也沒辦法開創些新行當為他們找出新的活路。

他這歲數能做什麼?

就連他說的話有沒有人聽,也是看他老師願不願意幫忙往外傳。

何況他也沒有很好的辦法解決這個困擾著許多人乃至於許多時代的巨大難題。

一老一小都沒有心思再下棋,文哥兒也不再吹噓自己有多了不起。

吃過飯後文哥兒便跑去王華書房,問王華有沒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王華耐心地聽文哥兒講完了整個問題,一時也沉默下來。

這哪裡是小孩子該想的問題,這是他們該想的問題。

可他們不太願意想。

都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他們全都一門心思考科舉,不就是因為考了功名能佔到這麼多好處嗎?

攤給百姓的繁重徭役,是他們這些不用服役的讀書人以及諸多勳貴們身上挪過去的;百姓們走投無路投獻田地,也是往他們這些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以及諸多勳貴們家裡投。

他們要是不要這好處,兒孫後代就得吃苦頭,誰樂意站出去說“我覺得該改改”?真要有人敢這麼振臂高呼,估計要不了多久就能回老家當個田舍郎去了。

你不是清高嗎?你不是不要佔這些好處嗎?你自己回家去就是了。

你不願意?

你捨不得?

那你說什麼呢?

王華把文哥兒拎了起來,讓他坐到自己的膝上,摸著文哥兒的小腦瓜子說道:“這不是你該想的事。”

這麼小的娃娃,合該每天想想吃點啥、喝點啥、玩點啥,而不是想這種連大人都解決不了的問題。

文哥兒一聽就明白了,直接戳破他爹的含糊其辭大法:“爹你也沒辦法解決是吧?”

王華:“…………”

有點手癢。

“你還小,不用太著急,”王華忍著揍兒子的衝動,耐著性子說道,“現在多看看、多想想,等你長大了,興許就想出辦法來了。你的主意不是一直挺多的嗎?實在不行,等你以後真當了御史再多罵那些個勳貴外戚幾句就是了。”

文官罵勳貴罵外戚,可是天經地義的事!

雖說治標不治本,好歹也是有點效果的。

至少他們會意思意思地把吞進去的好處吐出來點。

文哥兒聽他爹這麼說,覺得也對。這麼大的命題不是他一個五歲小孩能解決的,還是得慢慢想!

等他長大了,一定會有辦法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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