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三寸金蓮這種東西風行一時從來沒有人正兒八經地站出來說這有問題,是以大家都這麼寫這麼誇,久而久之便覺“三寸金蓮”確實好。

至於好在哪?聞者皆心照不宣地嘿笑幾聲。

那本來興起於舞姬娼妓用以取悅男人的風潮,不知不覺便吹入了尋常百姓家。

家中女眷平日裡被要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知大家歷來都是這樣做的無從知曉這並不是好事。

可你身為一家之主難道還不曉得嗎?你知道不對卻從不阻止怕不是也有點“金蓮癖”的傾向?

你們這些好色誤國的“金蓮癖”!

聖賢書看來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如今《討“金蓮癖”檄》這道檄書一出,國子監的監生們也在王守仁的號召下紛紛響應力求把這股子歪風邪氣釘死在了“不正之風”的恥辱柱上。

學生向來是最容易鼓動的讀了同窗給妹妹的祭文後不少人都紅了眼眶,一時間各種角度的詩文噴湧而出,全都叫他們想辦法傳了出去。

可惜國子監監生也不是鐵板一塊也有人早就對王守仁很是不滿,瞅準時機把王守仁串聯其他監生討伐“金蓮癖”的事舉報給了學正。

兄弟倆作起怪來那是一模一樣的。

王守仁看文哥兒愁眉苦臉的,也沒有什麼好辦法。他仍在讀書不說,家裡還有老婆管著,自己都沒錢呢,實在沒辦法在金錢方面支援弟弟。

這還是學正考慮到朝中風向(李東陽他們的陸續參與),對他們從輕發落的結果。要不然結結實實地打下去他們怕是沒法自己走進家門的了得抬著進去!

王守仁也聽出了他爹話裡的殺氣,也作勢要往文哥兒那小身板兒倚靠過去。

文哥兒:“…………”

文哥兒驚聞王守仁捱打很是愧疚地跑過去慰問親哥。

對於兩個從小啥事都敢單幹、湊一起還能聯手作妖的兒子,王華也實在是拿他們沒辦法。

文哥兒正要感慨他哥真耐打呢,就聽他爹的聲音傳了過來:“是嗎?看來你很喜歡捱打?”

一隻蝦配一片肉,逐一敲扁煮熟了,以銅笊籬轉到沸油裡滾上一圈便能起鍋澆上湯汁。

要不是王華剛才有捕捉到他們暗暗用眼神交流過的話,還真會信了他們的誠懇應承。

現在麼,王華只能揉揉眉心,嘆著氣道:“行了,你們自己玩去吧。”

當然,只請捱了打的好同窗,不請玩舉報的壞同窗!

國子監監規有規定監生們不許妄議國事,也不許私下交結往來。

文哥兒抬頭一看,王華正朝著他們兄弟倆走了過來,那架勢瞅著像是想要給王守仁補一頓打。

唉,窮兄窮弟,令人心酸!

好在文哥兒吃吃喝喝都在家裡或者翰林院,沒事還能跑別人家蹭吃蹭喝,倒也沒有太需要花錢的地方。他很快接受了自己一貧如洗的現實,跑去找老何提出給王守仁做點好吃的補補身體。

王華他們瞧見文哥兒那迫不及待的饞樣,都覺得這小子生來恐怕就是為了這一口吃的。

又好看,又好吃!

文哥兒聞著那味兒心癢不已,要不是他爹在旁邊鎮壓著,他都快站到椅子上探出身子去夾肉吃了。

老何得知王守仁捱了打,很貼心地給王守仁燉了滋補的雞湯,並勻了一盞雞湯給文哥兒做芙蓉肉吃。

年紀小就是好啊,親爹都捨不得打,生怕一個不小心把他給打壞了。

王守仁只能拍拍文哥兒的肩膀說道:“那就慢慢攢,我會讓大夥耐心等著你請客的。”

王守仁豪情萬丈地說道:“這點疼算什麼!”他本就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就喜歡大家一起熱熱鬧鬧地幹大事,發出檄文的人即便不是文哥兒,他遇上這樣的事也是要摻一腳的。

文哥兒與他哥對視一眼,很乖巧地答應下來,兄弟倆臊眉耷眼的模樣也非常相像,瞧著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文哥兒不知他哥正在羨慕他,蹬蹬蹬跑到王守仁面前關心地問:“哥你疼不疼?”

他立刻拉著王守仁的手,一副使出吃奶的勁扶著他往裡走的模樣,嘴裡還煞有介事地說道:“哥你別逞強了,我扶你去躺著!”

即便很多監規已經名存實亡,可這些東西一般處於民不舉官不究的狀態,平時沒人理會一旦有人舉報學正們便會依規處置。

王華額頭青筋一跳一跳的,無奈地說道:“行了,別裝樣子了,真打得那麼重你還能自己走回來?”

絕對不是他自己想吃,而是關心哥哥!

肉在沸油裡燙得滾熟的,湯汁也在鍋裡熬得滾熱的,待那熱騰騰的湯汁澆在熱騰騰的芙蓉肉上,瞬間便讓那滿盤香噴噴的肉宛如芙蓉花開般鮮麗誘人。

王守仁本來想自己扛下所有過錯結果其他人很講義氣地向學正自首並且認領了自己散發出去的文章。

芙蓉肉用的是新鮮裡脊肉和現剝的蝦仁。

該肯定的得肯定,該敲打的也得敲打。

說完他就轉身走了,告訴自己眼不見為淨!

文哥兒目送他爹走遠,才對王守仁說道:“等我再攢了錢,一定請你同窗們吃飯。”

文哥兒唉聲嘆氣:“都花完了。”可憐他有個可以裝好多錢的神奇小福袋,卻沒有私房錢可以裝進去!瞅著他爹這架勢,怕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給他零花錢的了,真愁人喲。

眼下兩小子都沒考上進士,行事就已經這麼肆無忌憚了,以後真不知他們會做出什麼事來。

可惜文哥兒的個頭實在太矮了,不然這戲演得還勉強有那麼點說服力。

王守仁睨著他:“你攢的私房錢都花完了?”

於是一行人在休沐前一天傍晚齊齊捱了一頓打一瘸一拐地捂著屁股回了家。

正好兩個小子湊一起了,王華沒錯過這個教育兒子的好機會,語重心長地教育了他們一通,相當嚴厲地要求他們下回不許再這麼胡作非為。

王守仁見文哥兒活蹦亂跳的便知文哥兒又逃過一打。

湯汁也是有講究的,須得是一盞熬得滋味鮮濃的雞湯,再混入半杯秋油一杯酒。

誰能想到就這麼個貪吃的小子,居然是最近攪得京師滿城風雨的罪魁禍首?

如今放足的呼聲已經傳遍了京師,並且還在往外擴散。

李東陽不愧是大明文壇風雲人物,有他領頭痛陳“金蓮癖”帶來的禍端,不少人不管真心還是假意都紛紛響應。

別以為文人就多清高,有人曾經記載過這麼一件明朝趣事——

有位翰林院編修前去拜訪楊一清時納頭便拜,直接朝楊一清行弟子禮。

楊一清滿心疑惑,表示我好像沒這麼個弟子啊!

那位編修面不改色地說:“我少年時經常研讀您的文章才有今天的成就,所以我是您的‘私淑門生’!”

所謂的私淑門生是指“沒得到某人親身教授卻非常敬仰對方的學問,並單方面尊對方為師”!

我讀過你的文章,你就是我老師了!

沒錯,明朝讀書人攀起關係來就是這麼不要臉。

若說單是李東陽一個開腔,那還有人是不服氣的,偏還要王鏊、吳寬、謝遷這些人唱和,那不是翰林院半壁江山都下場了嗎?

這些翰林官的詩文之中,又要數楊廷和的文章最引人矚目。

他由王守仁那位同窗的祭文得了啟發,悉心統計了近年來幾次災禍的死傷情況——包括年初揚州那場煙火會數十人溺水事故以及京師兩次地震。

楊廷和用這幾次大家耳熟能詳的災禍列資料分析這種天災人禍下女子面臨的困境,以此痛陳“金蓮癖”之危害!

這些“金蓮癖”為了一己之私,罔顧家中女眷生死!

天災難免,人禍可免!

知錯不改,天理難容!

這種繪圖表列資料的寫法,朝中已經陸續採用,尋常人卻極少接觸。看到那死傷人數對比圖,不少人還是被那直觀到令人心驚的圖表震撼到了。

這種效果是光靠文字辦不到的。

哪怕是不識字的人,看了這些圖表也能明白楊廷和想表達的意思。

大家都是剛經歷過地震的人,對於楊廷和的唾罵格外地感同身受。

這樣浩大的聲勢,愣是讓那些個“文必金蓮”的人不敢吱聲。

連應戰的人都寥寥無幾。

有的人連夜刪改自己的作品,表示自己從來沒寫過“三寸金蓮”“金蓮窄窄”這種玩意。

更有甚者,還直接開始寫起了“詠天足”之類的詩文。

可謂是轉進如風。

開玩笑,據說連當今聖上都親口罵“金蓮癖”了,你難道還要為了點私底下的癖好和皇帝對著幹不成?

受李東陽他們新作的影響,不少在野之人也陸續就此時發表了自己的意見。

七月上旬,吳寬就收到了來到莊昶他們的回信。

莊昶,隱居在定山二十多年,人稱定山先生。

定山是個地名,位於江陰一帶。

但凡能以地名為號的,大多算得上是當地頗為有名的人物。比如丘濬後世也被稱為“丘瓊山”,他同樣算得上是瓊山頗具代表性的名人了。

這位莊定山當年也曾入翰林為官,不過在憲宗皇帝在位期間屢遭貶謫,很快便棄官而去。

當年憲宗皇帝不顧內憂外患,大張燈火歡慶元宵,還讓群臣寫詩粉飾太平,莊昶拒不寫詩,還聯合三位同僚上書臭罵了憲宗皇帝一通。

結果當然是捱了廷杖,一貶再貶。

於是莊昶就藉著丁憂回定山不出仕了。

沒錯,他就是那個讓丘濬拍著桌子放狠話說“我當國,必殺之”的傢伙。

莊昶也是當世理學名家,常年為當地節婦寫詩作傳的那種。

明朝對於節婦的看重與孝子相當,還有條例規定要是有三十歲前守制到五十歲後不改節的,可以旌表門閭並免除家中差役。

這可是免役啊,哪怕你想改嫁,家裡人肯定也不許你改嫁。

有個節婦在家裡坐鎮,不僅家裡人面上光彩,還有實質的好處!官府攤派下來的徭役可是最讓尋常百姓苦不堪言的東西,有機會可以免除,為什麼不把握機會?

既然都嫁來了,那就老老實實守寡到五十歲好了!

犧牲一人,造福全家!

到時候得以免受徭役之苦的兒孫們都會特別感謝你!

莊昶就格外讚賞節婦。

比如他們那邊有個節婦不肯改小年齡獲得旌表,莊昶就特意寫詩歌詠,對這種沒獎賞也一心守節的貞潔行為大加讚許。

作為寫詩動不動就來個“乾坤”“日月”“天地”“千古”的高尚理學家,莊昶自是不會寫“金蓮窄窄”之類的輕浮言語。

不過他讀了吳寬給他寄去的檄文,覺得吳寬這學生鋒芒太盛。

女子纏足不過是後宅小事,哪裡值得上升到寫“檄文”的程度?小小年紀的不好好讀書,竟關心起婦人之足來,簡直不像樣!

莊昶便寫了回信規勸吳寬好好教導這個學生,莫要讓他誤入歧途。

這也是比較常見的態度之一。

不過好歹不是直接抨擊反對。

隨著一篇篇詩文的傳播,這場由《討“金蓮癖”檄》而起的“討伐”逐漸擴散到各地。

雖還不至於讓所有人聽後便立刻給家中女眷解了足紈,至少那些個還有點進取心的讀書人是不敢再在明面上吹噓“三寸金蓮”了。

京師的媒婆們最先發現自己過去無往不利的“三寸金蓮”推銷手法開始受挫。

給書香門第推,人家聽到“三寸金蓮”臉色就變了,當場把媒婆趕了出去。

至於給富賈豪商推……

對不起,商賈的訊息是最靈通的。他們比讀書人更先聽說有同行不信邪玩小腳玩到斷子絕孫的事。

那玩意都給折了啊!

這種奇事誰聽說過?

這誰聽了不頭皮一麻、興致全無!

要是自己也斷子絕孫了,家財萬貫又有什麼意思?

又不是人人都愛玩腳丫子的,但凡聽到這種誇口說什麼“三寸金蓮”的一概拒了!

命根子要緊,命根子最要緊!

事態發展至此,便不是文哥兒一個小孩兒能左右的了。

文哥兒甚至都沒去打聽後續發展。

盡人事,聽天命!

倒是謝豆後知後覺地聽聞文哥兒寫檄文傳遍全城,跑到文哥兒家淚眼朦朧地拉著文哥兒的手,一副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

文哥兒被淚光瑩瑩的謝豆豆弄得一哆嗦,當場把自己的手抽走了,回給謝豆豆一臉的敬謝不敏。

小小年紀的,怎地這麼肉麻!

謝豆試圖和文哥兒“執手相看淚眼”不成,只得認真對文哥兒說道:“下次你要做這樣的大事,記得叫上我一起!”

文哥兒道:“然後你轉腳就把事情暴露出去,我倆一起在美好的夕陽下捱打?”

以他王四歲(足足兩三年)的豐富搞事經驗來看,每次只要喊上謝豆豆,事情多半是幹不成的!

幹不成還要白捱打!

傻子才會和豆豆講!

謝豆:“……………”

可惡,這麼感人的時刻,文哥兒就不能說點好的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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