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文哥兒本以為這句就是老丘全詩的精華所在結果老丘還一口氣寫了一長串。

眼瞅著都快奔兩百字去了!

文哥兒坐在邊上心情逐漸從“震驚!還能這麼寫詩”轉變成“震驚!讓我看看老丘還能寫多長”。

雖然看不太懂,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等丘濬寫到最後一段,文哥兒才總算又瞅明白了。

老丘表面上是說讀東坡詩有感,實際上卻是在說蘇軾當年曾長住瓊州他們老丘家正好就在東坡遺蹟周圍!

咱瓊州人必須力挺瓊州名人!

瞅瞅咱東坡居士這才華往前數也只有李白杜甫韓愈能和他比剩下的人都是小垃圾!

文哥兒:“…………”

您老寫詩就寫詩,怎麼還拉踩其他詩人捧自家人呢!

丘濬一口氣把自己的得意之作寫完轉頭就瞧見文哥兒對著他的詩一臉的欲言又止。

許是因為最開始就把期待值壓到最低,吳寬讀完後居然覺得還能接受。

吳寬也知曉李東陽要教文哥兒寫詩的事,笑著寬慰道:“詩文字就應有感而成、順心而為,你初學更不必過分拘泥平仄格律,多讀多寫自然就會了。”

丘濬臉皮抽了抽追問道:“怎麼?是有看不懂的地方嗎?”

想來他四先生一定會高興!

吳寬:“…………”

文哥兒揣著書稿溜達回翰林院,想到他四先生吳寬乃是東坡居士鐵粉,一手好字都是跟著蘇軾學的,立刻繞了個彎去找吳寬分享老丘鉅作。

丘濬見文哥兒這麼捧場,自然欣然答應由著他把那首《讀東坡詩》拿走。

看到第一句赫然寫著“東坡居士真天人”,吳寬有一瞬的默然。

文哥兒還真有不懂的,指著幾個自己不明白的典故以及自己不認識的詞請教起老丘來。

那部叫《五倫全備記》的傳奇戲,連王恕這個不關心文學創作的實幹家看了都忍不住皺眉,苦口婆心地勸丘濬別搞這些不該他搞的玩意。

行吧,至少不是用東坡居士來宣傳三綱五常。

不然他怕東坡居士會從棺材裡跳出來掄起硯臺砸死丘濬。

吳寬剛把手頭的活收了個尾瞅見旁邊倏地探出顆毛茸茸腦袋臉上還一副“你的小可愛突然出現”的小表情不由端起旁邊的茶潤了潤嗓才問道:“可是有什麼要請教的?”

等弄懂了整首詩到底啥意思,文哥兒就把丘濬謄寫出來的詩稿給順走了說是要拿回去好好揣摩。

吳寬不是喜歡背後說人的性格,諸多想法在他心裡打了個轉,最後還是笑著接過文哥兒遞來的詩稿。

這小子做什麼擺出這麼副表情?

結果丘濬不僅不聽,還和王恕絕交了,同為六部尚書時他都不搭理王恕的!

文哥兒連連搖頭,表示自己不是要請教。他興致勃勃地掏出份詩稿遞給吳寬口中說道:“您看這是丘尚書寫的《讀東坡詩》!我剛想到您也喜歡東坡居士就拿來給你看看!”

文哥兒興沖沖找到吳寬問道:“先生您現在有空嗎?”

這老丘,絕對是聽不得實話的傢伙。

丘濬最出名的除了他的理學著作、史學著作之外還有他以理學名家身份創作的《五倫全備記》,力求把民間流行的戲曲變成宣傳工具,透過百姓傳唱宣揚理學精神。

至於老丘的詩寫得如何,吳寬並沒有評價。

文哥兒也不是找吳寬要評價的,單純就是想到能給吳寬看看,現在吳寬已經看過了,他便又揣起詩跑別處撒歡去了,瞧著那是一點煩惱都沒有。

吳寬見文哥兒蹬蹬蹬地跑走了,轉頭對李東陽道:“文哥兒才四歲你便讓他學作詩,是不是有些揠苗助長了?”

李東陽啜了口茶,慢悠悠地道:“你瞧瞧他,像不樂意學的嗎?他就是嘴上說不想學,實際上學得比誰都歡。”

才一會的功夫,這小子就跑去禮部找丘濬要詩看了!

事實上文哥兒不止去騷擾老丘,接下來還挨個找靳貴他們討要他們的得意之作,想提前摸清當代讀書人的寫詩水平。

錢福的《明日歌》他已經讀過了,其他人的他就不曉得了。

等問到他的小夥伴王文素,文哥兒就閉了嘴。

錢福故意逗他:“你怎麼不問了?”

文哥兒“唉”地嘆了口氣,當場搖晃著小腦袋給錢福他們背題:“我有一壺酒,攜著遊春走。遇務添一倍,逢店飲鬥九,店務經四處,沒了壺中酒。借問此壺中,當元多少酒?”

錢福等人:“…………”

住口,別背了,不想做題!

這題出自文哥兒和王文素悉心研究過的《四元玉鑑》,大夥還老浪漫地給它取名為《李白沽酒》。

可題名取得再浪漫,也不能掩蓋它是一道數學題的事實!

不能怪文哥兒不問王文素,這人沉迷算學古籍,寫起詩來肯定已經被同化成數學題的形狀了!

一問王文素會不會寫詩,他肯定回給你一道新題!

也不是說這樣不好,只是他一時半會還不想聽題而已!

本來同樣有點疑惑文哥兒為什麼不問自己的王文素:“…………”

倒也沒有痴迷到這種程度。

以他現在的水平,還做不到出口成題!

文哥兒搜刮了一堆庶吉士的佳作,拿著好生品讀了一番,沒品出個所以然來,只覺大家都挺厲害。

像靳貴給出一首他寫給朋友的詩,寫得就很簡單自然——

我在紅塵君碧山,漫無音信報平安。

知君不是忘情者,卻為情多下筆難。

文哥兒讀著真不錯,瞅瞅人家靳探花多會講話,明明是寫詩去質問朋友為啥不給自己寫信,還給對方找好了藉口說什麼“卻為情多下筆難”!

文哥兒逮著靳探花狠誇了一通。

靳貴見文哥兒這般喜歡自己的詩,笑著說道:“不過是很尋常的‘對面落筆’罷了。”

這是寫詩時很常見的用法。

像李白不寫自己捨不得故鄉,反而寫“仍憐故鄉水,萬里送行舟”;杜甫不寫自己思念兒女,反而寫“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這樣的詩句比比皆是。

文哥兒還沒開始學寫詩呢,就從靳貴這裡學到一手,馬上把這個實用寫法記下來。等他以後出門了,就照著這個寫法給親朋好友挨個寫上一首!

可惜呀,他還太小了,沒機會到處跑,不能馬上練練手!

文哥兒在翰林院蹦躂半天,到底還是沒按捺住初學者的激動心情,提筆學著靳貴給他居家學習(玩耍)的好朋友謝豆豆寫了首短詩,詳細描述“我知道你在家裡是怎麼想我的”。

這靈感來了,擋都擋不住!

反正他只是私下寫給謝豆看,別人又不會知道!

文哥兒一口氣把詩寫完,偷偷摸摸左看右看好一會,見沒人注意自己,招來金生讓他幫自己跑個腿,把他的“對面落筆”詩送到謝家去。

金生:“…………”

總覺得謝豆不是能保密的人。

不過文哥兒興頭十足,金生也沒有多勸,直接接過信跑了趟謝家。

金生也算是謝家常客了,沒一會就進了謝家門,把信遞到了正在鄒老太太那邊教妹妹讀書的謝豆手上。

謝豆驚奇地道:“是文哥兒讓你送來的嗎?”

金生點點頭:“是文哥兒新寫的詩。”

謝豆一聽“寫詩”,登時瞪大了眼。他震驚地說道:“文哥兒都會寫詩了嗎?”

金生照實說道:“還沒開始學,只是今兒看了靳探花他們的詩突然很想寫,便給你寫了一首。”

謝豆一聽是特意給自己寫的,馬上從得知文哥兒學寫詩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很高興文哥兒能想到自己,二話不說開啟看了起來。

鄒老太太對文哥兒的詩也很感興趣,招呼謝豆道:“來,也念給我這老婆子聽聽。”

謝昔娘也好奇地湊過去看她哥手裡的詩稿。

金生:“…………”

金生忙先告退。

金生麻溜回到翰林院,猶豫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把老太太要謝豆當眾唸詩的事告訴文哥兒。

要不是他走得快,都能見證鄒老太太她們的聽詩現場了。

文哥兒瞳孔一震。

他怎麼忘了謝豆從來不可能保密!

早知道他就把詩寫給他二哥算了!

都已經這樣了,文哥兒就算立刻跑回去阻止謝豆也來不及了。

他一琢磨,覺得自己寫得誠意滿滿,哪怕不怎麼符合平仄格律,也不至於被人嘲笑。

畢竟,他還有足足三天才滿四歲呢!

他四先生都和他講了,不需要在意那麼多,多讀多寫就完事!

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根本不怕被人看到!

文哥兒迅速說服了自己,又開始沒心沒肺地在翰林院裡撒歡,致力於定時去把丘濬他們拉出來遛彎,時刻保持身心健康。

相比於文哥兒來得快去得也快(幾乎不怎麼存在)的羞恥心,另一邊的謝豆給他祖母和妹妹讀完文哥兒的新詩,只覺非常感動。

文哥兒分明沒見到他,卻知道他在家裡是什麼樣的心情,想來文哥兒也是很想他的!

他翻來覆去地把文哥兒的詩看了半天,覺得文哥兒不僅會寫詩了,連字都越寫越好看了。

這讓謝豆心裡充滿緊迫感,和他祖母說了一聲就跑去練字。

寫詩他還學不會,練字可不能被文哥兒比下去!

鄒老太太一看孫子那表情,就知道孫子又被文哥兒刺激到了。

她沒攔著孫子去哼哧哼哧臨帖,只叫底下的人多看著些,別讓他累著了。

謝遷從翰林院回到家,就從底下人口裡聽說謝豆帶著妹妹發奮練了半天字的事。

他過去準備瞧瞧自家一雙兒女,便看到謝豆拿著首詩在那小聲唸叨,似是要把它背下來似的。

連他這個當爹的走近了都沒發覺。

謝遷挑眉問道:“讀什麼詩讀得這麼認真?”

謝豆聽到他爹的問話,下意識想把詩稿藏起來。

等反應過來了,他又覺得這不是不能給爹看的東西。

謝豆當即高興地和他爹分享起來:“這是文哥兒寫給我的詩!”

謝遷:?????

謝遷拿過自家兒子手頭的詩稿,把上頭的詩讀了一遍。

說實話,滿紙的稚言稚語。

不過也正是這與文哥兒年紀相符的稚言稚語,讀來才更顯得真摯自然。

這小子倒是有些天分。

謝遷微笑道:“好好收起來,等以後文哥兒的詩出名了你再拿出來給別人瞧瞧。”

謝豆:?

還可以這樣做?!

謝豆用力點頭,表示自己一定把文哥兒的處女詩收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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