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對於自己即將(靠蹭熱度)蜚聲文壇這事兒文哥兒是一無所知的。

直到他再一次在謝家外面吹哨子,一吹吹出左鄰右里好幾個少年郎,他才眨巴一下眼,有些疑惑地看了下自己手裡的小鳥瓷哨。

趙家舅舅在京城住了這麼些天得趕回去教書了趙家表哥自然也跟著回去了只留下幾個小哨子證明他來過。

文哥兒怎麼都沒想到,表哥這才剛走他的小鳥瓷哨竟功力大漲一下子吹出這麼多人來!

經那幾個文質彬彬的少年郎一解釋,文哥兒才知道他們是被他們爹攆出來的,說是李東陽家的李兆先去丘尚書看書後脫胎換骨他們爹也希望他們去薰陶薰陶。

至於為什麼不派年齡相當的三歲小孩出來,主要是他們家三歲小孩要麼認字不多要麼特別頑皮真要讓他們跑去丘家鬧騰,丘濬怕是要給他們每家人血書一封絕交書了。

所以,還是挑揀個還有救的小子去感受感受丘尚書家絕佳的讀書氛圍好了。

文哥兒得知事情始末,有點目瞪口呆。這個李東陽怎麼回事兒子去別人家玩兒一下也得寫個文章廣而告之!

文哥兒頗覺為難地說道:“這麼多人去的話我得先問問丘尚書同不同意。”

他平時捎帶一兩個人過去也不算太擾著丘濬。要是仗著別人脾氣好就自顧自地捎一大串人去別人家那可就是真不要臉了!

幾個少年郎齊齊點頭。

李兆先熟門熟路地提著個食盒出來看到幾個同齡人還愣了一下。他腳步有點虛浮眼下有點發青,顯見是這幾天沒睡好。

壓力更大了。

世人為什麼要誇“一門兩進士”“一門三進士”呢?

果然,接下來這幾天到家裡來做客的人,包括但不限於他爹的親友、同僚、門生,全都受到他爹的熱情邀請、邀他們對文章斧正一二!

誰不知道斧正一二這種就是謙辭,真正意思其實是“你瞅瞅我這篇新文章寫得牛逼不牛逼”。

於是李兆先收到了所有親朋好友欣慰的目光。

文哥兒看得一臉擔心,跑過去問:“你瞧著怎麼這麼沒精神?要不你這次別去了,回去補個覺吧!”

就,壓力很大。

謬誤是沒有的,整篇文章寫得妙趣橫生,且語句優美簡練,內容情真意切,主旨還積極向上,字裡行間飽滿老父親的欣慰和感慨。

進士也一樣,有時候家裡僥倖教出個進士來,後頭也有可能後繼無人。到那時候官大的可以給兒子蔭官,官小的就徹底返農了。

因為就算你是個狀元爹,也不一定能養出狀元兒子,真要出了父子兩狀元,那可是能吹到朝廷改朝換代的。

文哥兒挨個和他們通了姓名,無一意外都是他爹同僚的兒子一個兩個全是官二代。他沒怎麼在意又跑去李東陽家召喚出李兆先。

這幾年他寫了詩文都會私下藏起來,堅決不叫他爹看見,這才安穩了許多。

李兆先一想到自己過兩年確實該應試了,心裡就很不安寧。

他不想他爹失望,可他知道自己必不可能有他爹那樣的天分,十七八歲一考就考個二甲第一。

他爹李東陽,當代詩文高手,從他會說話起就愛寫詩文記錄他的言行。

李兆先表情有些一言難盡。

李兆先:“…………”

結果前天他爹寫完一篇記敘他在丘家讀書的文章,特意找他這個當事人看看有沒有謬誤。

幾乎所有的親朋好友都知道他第一次說話、第一次對對子、第一次寫詩文是什麼時候,他那些童言童語經他爹妙筆一寫,處處都充滿了閃光點,句句都滿含親爹的期望。

當時他就覺得不妙。

還有人調侃說他爹當年是十七八歲二甲第一,他要是來科應試也是十七八歲,可不能丟了他爹的臉。

舉國上下三年才出一個二甲第一。

舉國上下不知多少年才出一個他爹那樣的神童。

對上文哥兒滿含關心的雙眼,李兆先沒提家裡那些糟心事。他爹對他期待高沒有錯,別人湊熱鬧跟著調侃也沒有錯,他只是對自己沒信心而已。

李兆先道:“沒什麼,就是沒睡好,我們去丘尚書家吧。”

文哥兒不懂李兆先內心的糾結,見李兆先不太想和他傾訴,也就沒有多問。

他領著一群少年郎去了丘家,叫他們先在外面等等,自己與謝豆跑進去找丘濬說明情況。

文哥兒到了丘濬面前,主要就是推卸責任,表示不是他喊來的,要怪就怪李東陽。

這李東陽喲,聽李兆先回去後講了講,就寫文章到處說,弄得他們讀個書都不清淨啦!

文哥兒道:“您要是不喜歡,我就出去幫您把人全部趕走!”他還朝丘濬露出個奶兇奶兇的齜牙表情,“您看這樣夠兇嗎?”

丘濬瞧見他那怪模樣,忍不住罵道:“就許你來,不許別人來?!就數你最擾著人讀書!”

丘濬順嘴罵完了,心裡又有點後悔。

他少年時去跟人借書讀,沒少被人奚落,也有人惡語相向、直接趕他走。

可為了看書,挨兩句罵挨幾記白眼算得了什麼?書是別人的,你想看只能忍著。

那滋味是真的不好受,過了幾十年他都忘不了。

丘濬抬眼去看文哥兒,卻發現文哥兒已經蹦起來樂滋滋地抱了他一下,邊往外跑邊說:“我就知道您最好啦!我馬上去喊他們進來!”

這小子跑得那叫一個快,一眨眼就沒影了,哪有什麼不好受的樣子?

真是個混不吝的小子。

一群少年郎開始趁著假期跟著文哥兒在丘家讀書。

不過除了文哥兒,依然沒旁人敢去鬧騰丘濬,連過去請教時都是戰戰兢兢的,總感覺丘濬下一句就是要罵得他們狗血淋頭。

文哥兒從他的丘家圖書館回到家,不知怎地想起了李兆先那沒精打采的樣子。

他跑去找王華說起李東陽那篇文章的影響力,想從王華這兒探聽點訊息。

王華作為文章當事人(之一)的親爹,也有幸被李東陽邀著品鑑那篇文章。

王華本人是考過狀元的人,文采自然沒話說,可他的文章是典型的臺閣體,直白點說就是那種一讀就知道你在當官的型別。

一讀之下,全是技巧,毫無感情。

李東陽不一樣,李東陽寫起詩文來風趣詼諧,語句間有真性情在。

只要不是坐在翰林院裡寫公文,他的詩和字必不會用臺閣體。

他不止一次對處處粉飾太平的臺閣體表露出嫌棄態度,為此還曾被扔去坐冷板凳。

大家都一樣,就你不一樣,你又沒有足夠大的話語權去滌盪文壇,誰樂意讓你出頭?真叫你出頭了,說不準明兒就被你踩腳下了。

王華讀了李東陽的詩文,也能感受到其中的不同。

都是讀書人,誰還沒點鑑賞能力?文章好不好,一讀就知道。

這次自己兒子算是蹭著李東陽的文章小小的出了名。

縱觀全文,就這小子話最多。

王華把文哥兒拎起來,一手抱著兒子一手輕輕鬆鬆將李東陽那篇文章謄抄出來。

他只讀過一遍,可那麼流暢自然的行文,誰讀個一遍還背不出來?

文哥兒:“…………”

文哥兒眼睜睜看著他爹行雲流水般把文章默寫在面前的白紙上,只覺自己可憐的小心臟麻麻的木木的,已經不想再感慨什麼。

等王華寫完了,文哥兒也讀完了。

作為一個從小被語文老師帶著分段分句分析文章的中華做題家,閱讀理解能力幾乎是伴隨終生的。

這文章,滿滿的都是老父親對兒子的期望啊。

寫得再輕鬆詼諧,也掩不住那望子成龍的心!

文哥兒把文章從頭到尾再過了一遍,忍不住使勁“唉”了一聲,把氣嘆得老長。

王華瞅了眼自己還可以輕鬆抱在腿上的小子。

“你又嘆什麼氣?”

這小子,從小就鬼頭鬼腦的。

文哥兒說道:“父愛如山,太沉了,背不動!”

文哥兒順嘴把李兆先今天的憔悴模樣給王華講了講,話裡話外的意思是“咱們家可不興學那老李家知道不”。

這人啊,壓力一大,就容易出事,不是憋在心裡把自己憋出病來,就是跑出去胡作非為放縱發洩。

不管哪個都不好對不!

王華聽懂了。

他瞅了瞅自己兒子,每天早睡早起,吃嘛嘛香,小身板兒長得老快,一天到晚東家玩西家鬧,自懂事起就沒消停過半天,那雙小短腿跑得越來越快就不說了,口齒還一天比一天伶俐。

壓力?什麼壓力?

反正王華這個當爹的是一點都沒看見,反而是別人被他鬧得沒一天安寧。

小小年紀的,還教起別人當爹來了。這裡頭有他這麼個三歲小兒什麼事啊?

王華睨著文哥兒,淡淡地問:“今天的大字寫了嗎?”他說完還無情地把文哥兒拎下地,讓他趕緊去寫功課,別一天到晚想東想西。

文哥兒:“……………”

可惡,一看就知道他爹根本沒聽進去!

這長安街,遍地壞爹!

文哥兒憤憤地跑回住處練字。

與此同時,當今天子朱祐樘也在享受難得的休假。

只不過雖然沒有朝臣來商討政務,朱祐樘還是在思考著朝中諸事。

他平時都是勤勤懇懇地處理朝政,經過一年多的學習以及磨合,朝廷的情況他已經摸清了大半。

最近他在琢磨怎麼把劉吉換掉。

朱祐樘剛登基時劉吉表現得很好,做起事來有模有樣,他用起來很順手,覺得這位老臣雖然有“劉棉花”這種綽號,辦事能力還是有的,每次進言也言之有物。

直至最近朱祐樘才無意中發現,劉吉在內閣看到言之有物的建議都會把它們來個移花接木,當成自己的建議講給他聽。

朱祐樘可以接受劉吉名聲上的瑕疵,可不太能接受劉吉在他眼皮底下幹這種欺上瞞下的事。

他都已經滿二十歲了,難道在劉吉眼裡還是個可以隨意哄騙的無知小兒?

連同在內閣的同僚都對劉吉的做法都敢怒不敢言,劉吉在他面前表現出來的安分以及直言敢諫又有幾分真幾分假?

朱祐樘很是惱火,惱火自己被耍得團團轉,偏又拿圓滑老練的劉吉毫無辦法。

雖然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可誰要是把沒明顯過錯的老臣打發走,絕對是要被讀書人追著罵的。

朱祐樘心中煩悶,叫來錦衣衛讓他們出去打聽打聽京師有什麼新鮮詩文可以供他解解乏。

這一打聽,還真打聽來不少新鮮事。

比如京師突然流行起一首叫《彈棉花》的歌兒,劉吉孫子還學回去唱給劉吉聽。

饒是朱祐樘這位年輕天子平時努力板著臉裝得很有威嚴,看到這樁樂子時還是忍不住笑了。

接著就是這幾天流傳在大明文壇的熱門文章。

李東陽寫的《記我兒於丘尚書處讀書》。

這文章不僅在感慨他兒子去丘濬家讀書後有了怎麼樣的轉變,還詳細講述了丘濬如何領著一群孩子邊烤酥瓊葉邊引經據典講解詩文。

那一句句描寫可真是,既生動又有趣,越看越有味道。

直接把朱祐樘給看餓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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