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對錢福這個狀元郎丘濬和王華還是很看好的,笑著給錢福還了禮。

禮部賜宴本就是要讓新科進士感受到皇恩浩蕩,所以氣氛非常不錯。

文哥兒邁著小短腿跟著錢福回到丘濬他們面前,等他們搞完文縐縐的相互見禮流程後才拉著錢福道:“《明日歌》是你寫的嗎?”

錢福還弄不清楚文哥兒的身份不過見丘濬兩人沒攔著文哥兒亂跑便知這孩子出現在這兒至少是被丘濬這位禮部尚書允許的了。他彎身抱起文哥兒笑道:“對,你怎麼知道的?”

文哥兒可算找到罪魁禍首啦立刻看了眼立在一旁的親爹眼神裡滿含對親爹的控訴,直接和錢福講述起他爹迫害小孩的可恥行徑:他才三歲,就要他背《明日歌》!對小孩子說什麼蹉跎啊他的人生還長著呢!一百年減三年,他的明日還有九十七年!

文哥兒這一通訴苦不僅把錢福逗樂了,把學著錢福前來拜見丘濬的人也逗樂了,走過來時那股子緊張勁也沒了。他們可是新科進士,有大好的未來在等著他們拜見一下上官何須畏首畏尾?大膽上就是了!

於是眾進士齊齊向丘濬與王華行了禮圍了文哥兒逗弄起來問他除了會背《明日歌》還會背什麼。

文哥兒學著丘濬的語氣一本正經地說道:“真正有本領的人不會到處炫耀。”

休想讓他起鬨當場來一個!

除了老師誰都別想讓他再背書!

瞧見他那明明白白寫著“我可是真正有本領的人”的驕傲模樣兒眾進士都笑了起來。

再仔細想想,他那“大先生”謝遷也是一個德行。

等文哥兒念出他們殿試文章裡自覺寫得最不錯的兩句問是誰寫的,眾進士才回過味來:這小孩居然參與了殿試讀卷,而且能記下不少他們文章裡的內容?!

文哥兒被錢福帶到他們那桌去了,把狀元榜眼探花認了個遍,榜眼叫劉存業,名字不大起眼,相貌也不太起眼,不愧是歷來都沒什麼存在感的老二位置。

文哥兒哼哼唧唧,覺得自己似乎被人瞧不起了。他眼珠子一轉看向周圍一圈士子開始和他們對起殿試答卷的內容來己看好的文章都排在多少名。

文哥兒聽後,很委婉地轉開眼說:“正好沒看到過,那麼多卷子呢,我根本看不過來!”

還有些人覺得很好玩,等不及文哥兒點名了,湊上前跟文哥兒背起自己的得意段落來,問問文哥兒記不記得自己這篇絕妙文章。

探花靳貴看起來就很對得起探花之名了,模樣瞧著溫謙俊雅,文章寫得也很端正秀致,讓文哥兒印象頗深。

三年一度的科舉就選出這麼三百多人哪怕只是同進士也值得許多人歡喜。畢竟也不是人人都是天縱奇才,可以像楊廷和他們那樣十來歲就嶄露頭角。

這小子小小年紀的,處事卻鬼精鬼精的,莫不是這麼快就和李東陽學上了!

文哥兒從不吝於熱情地表達自己的喜歡,狠狠地誇了自己頗為喜愛的幾篇策問一通,接著挨在新科狀元懷裡嘆起氣來:“你們寫得可真好,那天我和我爹誇你們的文章,我爹還說我會看不會寫,真是太氣人了!”

起初聽文哥兒搞“文章招領”,他們還不明所以。

文哥兒在丘濬他們面前可以直接把嫌棄表露出來,還是因為他和丘濬他們夠熟悉了,知道即便自己直言不好也不會有人在意。

眾進士一聽,恍然大悟。

很快有熟知文哥兒情況的進士開始科普,說文哥兒可是聖上召見過的小神童,李學士、謝學士、楊學士都是他的老師。就在不久前,他哥在文會上給他們看過文哥兒的文章,國子監的監生們早都傳開了!

還有人家中有兄弟在順天府學唸書的,還和同年們講起文哥兒在順天府學的出眾表現。聽說自那以後,李學士的兒子不出去胡混了,王閣老的孫子也開始上進了!

可一來這些新科進士都挺陌生的,他也不知道這些人性情到底如何;二來這是別人開開心心吃皇家賜宴的日子,他又何必說大實話掃他們興?只要是不喜歡的,一概說沒看過就好!

他,王小文,特別貼心!

哦對了,他爹王華,就是旁邊那位四十出頭、風華正茂、相貌端方的王學士,當年人也是位響噹噹的狀元郎來著!

丘濬眼看新科進士差不多快到齊了,便叫人把眾進士都引回座位上去。新科進士們這兩天已經對著黃榜在趕製“新科進士同年錄”,相互之間大多都已經透過姓名,落座後便與旁人說起剛才聽來的“王家小神童”光輝事蹟跟同年們講了一遍,彷彿那全是他們自己親眼所見似的。

這些年輕人的行事作派與他們大不相同,一個兩個都格外長袖善舞、左右逢源。

丘濬在旁邊聽了一耳朵,臉皮又忍不住抽了抽。別的文章他不知道,這篇他可是親自批閱過的,當時文哥兒拿過去看了幾段就開始露出嫌棄表情來,明顯是不大喜歡的。

這麼一對比下來,這位小神童侍奉他爹當殿試讀卷官是不是就顯得不那麼稀奇了?

這,有點過分離奇了吧?

眾人都忍不住看向坐在讀卷官位置上的王華一眼。

剛才他們都知道了,這位王學士就是文哥兒親爹。這個親爹,有點可怕啊!別人要是生出個這麼聰明的兒子來,不早就到處得瑟去了,王華居然還捨得這樣說兒子!

錢福道:“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看都看不懂。”

文哥兒道:“你騙人,我爹說你七歲能文!七歲誒,你肯定很早就看懂了!”

像他看了這麼多參考範文,叫他自己寫他還是兩眼抓瞎,壓根不知道怎麼像錢福他們那樣引經據典。所以要真正會寫這玩意可太難了!他的知識儲備根本不夠!總感覺七歲也寫不出來!

錢福:“………”

這位王學士,平時到底是怎麼和兒子聊天的!

七歲就想寫洋洋千言的殿試文章要求也太高了吧!

席上正說說笑笑,禮部官員忽地出面叫他們起身迎駕。

進士們都是傳臚大典上面過聖的人了,聞言齊齊起身朝著主席位置行大禮。

文哥兒也跟了過去,不過他年紀小,沒人要求他規規矩矩行禮,意思意思便糊弄過去了。

倒是朱佑樘領著兩列朝臣過來了,一邊是武將勳貴,一邊是以內閣大臣為首的文臣們。王華他們作為讀卷官,也在這次賜宴名單上,眼下已經按照品階跟在內閣大臣後頭。

文武百官抬首一看,好傢伙,進士堆裡混入了一個矮豆丁。

這矮豆丁還穿得跟過年似的,特別喜慶,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狀元冠服被他穿了去呢!

比起王華這個站在隊伍末尾的讀卷官爹,文哥兒這個當兒子的倒是格外引人注目。

自去歲見了一面後,朱祐樘便沒再召見過文哥兒,不過他有時候處理朝政鬱悶了,便會叫人說些京裡的新鮮事來解解乏,其中每次都能讓他開懷的就是文哥兒帶來的樂子了。

今年開春勸農桑,還有人進獻了一套農家小院積木,那上頭的農具和家禽家畜都十分詳盡。

朱祐樘一看就想起了文哥兒,覺得這樣的巧思著實叫人喜歡。

擱在旁人身上,搞這些玩意會被罵是奇技淫巧,偏偏文哥兒這還順應官府政令弄出點寓教於樂的味道來了!

這孩子怎麼看怎麼聰明。

朱祐樘坐定後笑著讓新科進士們免禮入座,文武百官也依次落座,文一排,武一排。

文哥兒在考慮是要跟著他爹蹭飯呢,還是跟著他新交的狀元朋友蹭飯,就聽朱祐樘笑著招呼:“來,文哥兒你到朕這兒來。”

文哥兒睜圓了眼。

坐在皇帝身邊嫌棄他的飯會不會被砍頭?!

不過朱祐樘都開口了,文哥兒也不能當沒聽見。他看了他爹一眼,很是正經地走了過去喊了聲“陛下”,瞧著可謂是從容又大方。

勳貴之中以英國公張懋最為尊貴,他九歲便襲了爵,如今已經當了四十年英國公,不可謂不風光。他面龐方正,為人穩重,一瞧就知道是個武將。

事實上這些年來替皇帝執掌兵權的也確實是他沒錯。

英國公瞧見朱祐樘對這麼個小子十分親近,覺得很是納罕。

莫名覺得朱祐樘親臨這次御宴與這小孩兒有關。

要知道本來朝中還因為這次禮部賜宴吵了一架。當時朱祐樘本來打算讓他這個英國公代替天子出席這次御宴,結果因為朱祐樘用的是“主宴”(意思是他來主持),文官那邊不幹了,表示哪有讓武將來主持進士恩榮宴的道理?

結果這事還沒吵出結果來,朱祐樘就改了主意,表示自己要親自出席。

文官那邊才啞火了。

文哥兒迎接著四面八方的打量目光,一點都沒有怯場。等聽到朱祐樘問他們剛才在聊什麼,文哥兒馬上條理分明地給朱祐樘講了起來,從昨晚他爹要他抄《明日歌》講到剛才和諧融洽的“文章招領”,直誇今年這屆科舉選出了許多人才!

英國公等勳貴:瞧你小子人不大,馬屁倒是拍得挺響!

關鍵是這小子還真拍對了,至少朱祐樘聽得龍顏大悅。

他本來就是想秀神童來的,這都不用他費心琢磨怎麼秀了,文哥兒自己就在進士堆裡展示了一輪。

有什麼比親眼所見更有說服力的呢?

他們弘治一朝出的這位小神童,絕對名副其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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