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採訪

期中考後第一週, 學校的氛圍和剛開學一樣鬆弛,社團活動緊鑼密鼓地開展,籃球場和排球場一到課餘時間就人滿為患,可惜足球場的進口草皮今年禿得有點嚴重, 校方把整塊草皮拉上警戒線圍了起來, 封場養草一個月, 其間禁止任何人進去踢球。

校隊訓練因此受阻。這週四放學後,隊員們在跑道上做了幾組體能訓練,時間還不到一刻鐘,隊長就宣佈訓練結束, 讓大家各回各家去了。

蕭樾回到宿舍, 花幾分鐘囫圇衝了個澡,頭髮也不吹就坐在書桌前翻起了程式設計書。

勞動和國慶直到這時才吃完晚飯回來。

推開門看到蕭樾在, 他們拖椅子都不敢太用力,躡手躡腳坐到座位上, 各自低頭玩手機。

普通學生恐懼的期中考已經結束,而競賽生的征途才剛剛開始。

宿舍安靜了不到半分鐘,只聽門沿上方喇叭發出滋啦一聲輕響,今天傍晚的廣播欄目即將拉開序幕。

蕭樾翻書的指尖一頓, 稍稍抬眸望向聲源處。

一段熟悉的開場音樂後。

“大家晚上好呀,我是播音員阮芋。度過了緊張的考試月,很高興今天能在這裡和大家重逢。”

她正準備接過話茬,就聽裴宏澤機智地調侃自己:

“不好意思,我今天實在是太高興了,所以心情非常緊張,直到現在心臟還在咚咚的跳。”

後者依舊不動如山,就連翻書的手指也停靠在了頁尾處,紋絲未動。

“裴同學實在太謙虛了。”

裴宏澤深吸一口氣,衝她笑了笑:“那我還是說吧。”

“今天的節目比較特別,我們文娛前線欄目組邀請到了一位重量級嘉賓來到播音室接受採訪……”

開場白和結束語需要播音員和嘉賓臨場發揮,臺詞本上沒有寫,所以阮芋沒料到他一上來就把姿態放得這麼低,有點太過謙遜了。

阮芋:“那就和大家分享一下吧。”

裴宏澤:“有的。”

國慶勇敢地扭頭看了蕭同學一眼,安慰勞動說:“別當心,他還活的好好的,已經開始玩手機轉移注意力了。”

“學習成績的事情我們暫且擱置,我現在特別好奇的是,宏澤你是透過什麼樣的契機決定加入競賽班?對咱們學校的競賽生培養制度瞭解多少,有什麼個人見解嗎?”

裴宏澤猶豫了幾秒,忽然抬眸看她:“這是可以說的嗎?”

阮芋:“沒關係啦,你不想說也可以不說。”

阮芋笑:“為什麼這麼高興呀?宏澤你很喜歡我們廣播站嗎?”

再聊一個總結性的話題應該就夠了。

裴宏澤:“那個,阮芋同學,其實我是你的粉絲。”

國慶點頭:“聽見了聽見了,我耳朵很靈的,他現在還沒冷笑完呢。”

裴宏澤聽阮芋對他一頓誇,說話都結巴起來:“別、別這麼說,且不論競、競賽隊的學長學姐們,和我同一級的高一競賽生裡頭,就有一個成績比我好得多的男生,他……”

阮芋把臺詞本上所有問題問完,看一眼時間,還剩兩三分鐘。

糖水般甜美溫柔的嗓音, 勞動一邊聽, 一邊忍不住捧起臉,餘光打量隔壁床的蕭姓大佬——他倒是端得清風朗月, 穩如泰山, 若不是修長的手指正在倒著翻書, 乍一看還真像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刻苦模樣。

勞動湊到國慶耳邊,悄聲說:“你剛剛聽見了嗎?樾哥是不是冷笑了一聲?”

裴宏澤:“作為新、新生,我主要是以觀摩學習的姿態參與這次省賽,為明後兩年的衝刺做準備。雖然心態比較樂、樂觀,但我還是非常想進入省隊,代表全省征戰國賽,看一看頂端的風景。至於有什麼想對同學們說的,我覺得吧,競賽這個事情見仁見智,近幾年保送政策在不斷縮緊,省裡……省裡……”

裴宏澤點了點頭。他就猜到結尾會讓他自由發言,儘管臺詞本上沒寫,但他自己構思了一通,記在了腦子裡。

阮芋讓裴宏澤說說他對這次比賽的展望,或者還有什麼想告訴聽眾朋友的,暢所欲言。

見他兩眼突然發直,表情瞬間蒼白,阮芋就知道他臨場忘詞了。

裴宏澤點了點頭:“有這方面原因吧。”

阮芋話音剛落,廣播裡很快響起一道清冽的、帶有一絲明顯顫意的男聲:

勞動摸了摸身上的雞皮疙瘩:“芋姐直接叫他宏澤誒。”

之後連續幾個文縐縐的採訪問題,裴宏澤照本宣科,除了讀稿子的時候聲音有點抖,總體來說,採訪過程算得上非常順利。

“呵。”

阮芋:???

等一下,她不確定這種話能不能廣播出去……

阮芋還得再拖一會時間,於是隨口問道:“還有別的原因嗎?”

阮芋:“裴同學說笑啦。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前兩天我好像在期中考百名榜上看到了你的名字,排在三十名內吧?簡直是妥妥的學霸了,我們仰慕你還來不及。”

“讓我們熱烈歡迎16級校資訊競賽隊成員,高一1班的裴宏澤同學蒞臨播音室,和我們聊一聊他對學校競賽氛圍的想法,分享競賽班的日常和備戰省賽的心得……”

國慶:“冷靜點,播音員聊天不都是這樣嗎?”

阮芋彷彿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毫不留情地打斷,直接引入正題,

阮芋:……?

難道是一些不適合廣播出來的話?

廣播電臺中,裴宏澤照著事先準備好的稿子唸了一大段,內容無非兩點,一是宣傳一中的競賽歷史光輝燦爛,競賽氛圍濃厚和諧,二是科普一中的競賽生培養制度合理且不失變態,學校要求競賽生在征戰國賽之前不能荒廢主副科學業,一邊搞競賽一邊還要完成每天的課餘作業,經過這般用心良苦的磨鍊,一中競賽隊的答題效率在全省各隊中一騎絕塵,甩了對手幾百條街,甚至獲得了“寧城一中敢死隊”這樣聞名全省的美稱。

宿舍內的氣氛肅然沉重。

“我知道。”勞動小心翼翼道,“我就是怕我隔壁那位聽著受不了。”

什麼鬼,資訊競賽隊的?

勞動和國慶不約而同瞅了蕭樾一眼。

“大家晚上好,我、我是裴宏澤,非常榮幸廣播站能夠邀請我參與這個節目,其實我在競賽隊裡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只能和大家分享一些淺薄的心得,希望大家能夠見微知著,從我這粒小小的塵埃窺見到星辰大海。”

“真的,前幾天你來我們班找我的時候,我簡直太高興了,沒想到你們能選我來參與這麼重要的節目。”

裴宏澤的聲音還是有些緊張,但比先前流利了不少。或許意識到說的話有些不合時宜,他連忙找補道,

“我要補充一下,雖然我是阮芋同學的粉絲,但是這份感情是非常純粹友好的。因為阮芋同學的聲音特別好聽,每週四傍晚聽過阮芋同學的欄目之後,我刷起題來都更有幹勁了。”

阮芋緊跟著說:“太謝謝你了。很高興能聽到宏澤你對我們播音員的讚許,讓聽眾同學放鬆身心,從而以更好的姿態進入學習狀態,這就是我們廣播站最想要達成的目的。”

救回來了。

阮芋長舒一口氣。

順便昇華了一下主題,拍了拍廣播站的馬屁,站長和負責老師聽到,一定會非常滿意。

與此同時,男生316宿舍內。

勞動和國慶屏住呼吸,瑟瑟發抖地問:“樾哥?你還好嗎?”

蕭樾斜睨他們一眼,漠然扯唇:“挺好的。”

說著又垂下眼,盯著手裡的手機看。

資訊競賽班群聊炸了。

當裴宏澤說出“阮芋同學,其實我是你的粉絲”的那一刻,全校都寂靜了。

最先炸起來的就是競賽班。

【大大大大型表白現場!我瘋了!看不出來啊小裴!平時那麼安靜內斂一人!】

【真的猛士敢於全校廣播表白!我跪下了】

【我趴下了,我在機房貼著地板,五體投地】

【媽的搞得人很煩躁啊,我也想和小阮學妹一起播音,為什麼不邀請我?】

【對啊。】

競賽班班長跳出來說,【我是班長,憑什麼不邀請我,要邀請小裴那小子?】

【可能因為他是高一的吧。】

有人給出正解,【廣播站應該預設高一競賽生壓力比較小,有時間參與這種活動】

【我壓力也挺小的】

【你他媽是因為必進省隊吧,不要秀優越,我純粹陪跑好嗎,就應該邀請我這種閒人】

【話說,如果在新生裡選人,為什麼不選蕭樾啊】

這句話引發新一輪迷思。

【對哦,為什麼不選我蕭草?】

人蕭草不僅長得帥,學習成績牛逼,放眼他們整個競賽班,也是扛把子一般的存在。

加上他無論做什麼效率都很高,每天閒雲野鶴的,看起來完全沒有心理壓力,正適合參與這種有點無聊但必須完成的校園活動。

【腦子正常的人都會找蕭樾吧,他一坐在話筒前,隨便哼哼兩聲,估計全校女生都會停下來聽廣播,廣播站不得樂瘋了】

【有沒有可能……是人家已經找了蕭學弟,結果被拒絕了?】

【嘶,對哦!】

【是是是,實際情況肯定是這樣】

【小蕭臭臉一擺,小阮學妹估計直接被嚇跑了】

【@蕭樾,操,人學妹來找你,你不願意去,應該立刻把這個機會告訴老哥我,知道嗎?】

【@蕭樾,還有我】

【@蕭樾,我是班長,必須第一個告訴我】

廣播站的結束音樂漸漸消散,宿舍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勞動忍不住又問一嘴:“樾哥,你真的還好嗎?”

蕭樾右手把玩著手機,骨節分明的長指散漫地將手機一拋一接,彷彿在玩弄什麼廉價的手把件。

“挺好。”語氣也稀鬆平常,聽不出慍怒的味道。

但是。

宿舍裡。

真的突然變得好冷啊。

“陪我去打個熱水吧。”勞動戳戳國慶肩膀,“我好像有點畏寒。”

國慶刷的一下站起來:“這麼巧?我也是。”

兩個人一拍即合,慌不擇路地逃出了寒風凜冽的316號極地。

-

翌日中午,熱氣縈繞的食堂二樓。

女孩們眼疾手快地搶到一張空桌,放下書包占了位,各自散開找想吃的視窗排隊去了。

阮芋今天沒什麼想法,繞了食堂一週也不知道想吃什麼。

於是拎了個餐盤,走到舀現飯現菜的視窗。

幾條隊伍都差不多長,她隨便挑了一條,站在隊伍最末。

只排了半分鐘,前進了一個位置,她忽然感覺周圍變擁擠了,喧囂聲更甚。

轉頭看到隔壁隊伍,與她並肩的位置驚現某人,一切就說得通了。

隊伍與隊伍之間貼得太近,阮芋不著痕跡地挪遠了些,裝沒看見,與他保持半米左右的間距。

她這副掩耳盜鈴的模樣結結實實落在蕭樾眼底。

“阮芋同學。”他恬不為意地攪局道,“你在躲我?”

男生聲線低,富含磁性,在這吵吵嚷嚷的環境中不甚清晰。

阮芋其實可以裝沒聽到。

但那不是她的作風。

“我在躲你?”她仰頭直視過去,“難道不是你在避著我嗎?”

蕭樾垂眸:“何以見得?”

阮芋:“前幾天在樓道里,我和你打招呼,你故意不搭理我。”

蕭樾眨了眨眼:“真沒聽見。”

他的隊伍前進了一位,但他站在原地不動,維持和阮芋並肩的狀態。

阮芋真想替他後面的同學給他兩拳。

就見自己的隊伍也前進一位,阮芋向前挪了些,身旁那人這才慢慢悠悠地跟上來,鋒利冷淡的眉宇掩著光,一臉的寡廉鮮恥。

阮芋感覺到周圍有無數道視線投射過來。

自從期中考後,蕭樾本就逆天的人氣又往上竄了一竄,到了無法無天的程度。

一中作為省重點,大部分學生都是理智派,比起臉好看的,他們更向往才華出眾的,心底多多少少都有些慕強的心態。

一個人若是長得好,大考成績又落座百名榜頂端,那就屬於活該被愛慕崇拜、全校都趨之若鶩的無敵人設。

蕭樾這次期中考考了年級第一,險勝第二名零點五分。實力強也就罷了,運氣還特麼好的不得了。

許帆這次考得也很好,年級第四,她自己很滿意。

但是看見姓蕭的狗賊考試月一半的時間都在搞競賽,幾乎沒怎麼集中複習,成績出來卻還是壓她一頭,許帆心裡就莫名來氣。

很多人都像許帆這樣認為,覺得蕭樾考得好純靠天賦。但他其實該刷的題都刷了,除了精力分出去一部分搞別的事,他備考複習的內容並不比別人少。

一是因為效率高,二是因為心態穩,所以顯得雲淡風輕,彷彿年級第一唾手可得。

然後就受到一大部分同學的瘋狂追捧,以及一小部分同學的羨慕嫉妒恨。

阮芋屬於和蕭樾有過節的極少數派,既不崇拜也不嫉妒,只覺得他拽得太刺眼,叫人看著心裡沒來由的煩躁。

蕭樾在惹她的道路上總是一往無前:

“你下次打招呼的時候喊大聲點,我肯定能聽到。”

阮芋:“我不,我天生聲音就小。”

男生扯了扯唇角,形容囂張:“那你可以湊近點喊我。”

阮芋哼笑了聲:“憑什麼要我湊近?你自己有手有腳的,下次見到我記得麻溜的湊上來問候。”

她懟得挺爽,沒想到對方猶豫了會兒,竟然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搞得她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很沒勁,拳頭似乎還被棉花一口吞進去不少。

隊伍繼續前進,還剩三四個人就排到他們了。

越往前飯香越濃,阮芋卻在無意間聞到了蕭樾身上那股清冽又寧神的皂香。

前方有人橫穿隊伍,阮芋向側旁讓了一步,手臂輕輕擦碰到蕭樾衣袖。

很快就回歸原位。

“你認識裴宏澤?”

他忽然毫無徵兆地問了這麼一句。

阮芋一愣:“認識啊,昨天還和他一起出節目。”

“我說做節目之前。”蕭樾聲調清冷,“為什麼選他。”

阮芋心頭莫名動了動,聲音不自覺放輕:

“哦,這個啊,老師讓我們在高一競賽生裡選。我也不知道選誰,就用蒙題口訣隨便挑的。”

兩短一長選最長,其餘兩個人的名字都是兩個字,所以她選裴宏澤。

即使在此之前,她完全不認識這個人。

蕭樾似是輕“嗤”了聲,語氣寡淡道:

“選到粉絲做採訪,運氣是真不錯。”

阮芋沒想到他這種大忙人也會聽她的廣播節目。

“是挺好的。宏澤很配合我,整個過程都很愉快。”

輪到他倆盛飯盛菜了。

兩人把餐盤遞給阿姨,蕭樾隨手點了幾個菜,側頭看阮芋摸著下巴,認認真真地挑選。

吃雞腿還是紅燒肉呢?

雞腿吧,紅燒肉有點膩。

今天的山藥看起來不錯,再來個山藥炒木耳。

阮芋點了三個菜,偏頭看見蕭樾已經拿出飯卡結算。

阿姨把他的餐盤遞給他。

他接過,側身往外走了幾步,把視窗讓給後面的同學。

阮芋結算完也往那邊走。

餐盤有點沉,她放在臺面上推,推著推著忽然撞到另一個餐盤。

“你還不走啊?”阮芋隨便問了嘴。

蕭樾兩隻手都離開餐盤,彷彿那是別人的東西。

他閒散地立在阮芋面前,秋季校服不太正經地敞著,露出裡面的黑色無帽衛衣。

依舊沒有任何預兆,他忽然低聲說:“省賽結束後還有一次採訪,你們要不要考慮邀請別的人。”

阮芋微微一愣:“你怎麼知道我們賽後還要採訪?”

她很快猜到,應該是裴宏澤傳達的,昨天採訪完她和他提過一嘴。

阮芋還是有些不明所以,細聲細氣道:“你問這個幹嘛?”

“不幹嘛。就是提前通知你。”

蕭樾單手揣著衣兜,輕描淡寫,又堂而皇之道,

“我也是你的粉絲。”

少女細密的睫毛顫了顫,隨後向上揚起,露出波光瀲灩的杏眼,受驚似的盯著他看。

這又是什麼操作。

阮芋耳根莫名熱起來,認為他應該又是在拿她尋開心。

儘管他沉穩的聲線聽起來不像在開玩笑。

阮芋稍稍定神,狀似鎮定地說:“賽後的採訪,可不是什麼人想參加就能參加的。我們只邀請被選入省隊的獲獎選手。”

話音落下。

蕭樾維持著垂眼看她的姿勢,那副冷淡、傲慢的神態毫無鬆動。

然後衝她揚了揚眉梢,不慌不忙道:

“所以,這不是讓你提前邀請我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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