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嚴謹

阮芋到家時, 天色將近全黑,阮濟明都下班回來了。阮芋洗過手,去臥室換了身輕便的居家服,一家人圍坐桌邊吃晚飯。

陳芸盯著阮芋臉看許久, 問她跑出去這麼久買了什麼藥, 給小中秋用了沒。

阮芋拿出蕭樾今天買的洗耳滴劑, 裝模作樣地遞給她爸,讓他幫忙看看成分。

隨後又解釋說,藥店的位置比想象中遠,買回來之後又到處找不到小中秋, 小區內外溜了兩圈, 這才弄到這麼遲。

阮濟明將藥劑還給她,點評了句:“有效殺菌成分含量很高, 算是猛藥,不要連續使用超過十四天。”

“好的呢。”阮芋幫父親舀了碗魚湯, 察覺他今天情緒不高,信口便說,“爸爸今天上班不開心嗎?是不是那個姓林的副主任又給你找不痛快了?”

阮濟明一怔,側目覷了妻子一眼:“你怎麼連這個都和她說?”

陳芸撇撇嘴, 沒什麼氣勢地剜了女兒一眼。

阮芋從小被寵到大,在家像個霸王,此刻只嘿嘿笑了聲, 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 仍舊盯著她爸看,等他回答她的問題, 是不是在科室被人針對了。

阮濟明性格正直內斂, 做不出在背地裡吐槽同事的事兒。

蕭樾不在位置上,聽勞動他們說,他週末好像被車撞了,外傷不輕,要在家休息幾天,不知道這周能不能來上課。

說話間,她不經意抬手摸了摸束住她髮絲的那朵宛若芍藥的真絲白花。

阮芋曾經以為,自己是個目標清晰的務實主義者,心理防線堅硬如鐵,達成目的之前,能夠抵擋住一切誘惑,絕不會動搖分心去想其他事情。

被車撞了……

很難再強迫自己認定,那只是微風拂過湖面的一絲漣漪。

他話鋒一轉, 稍稍掃去眼角疲憊,含笑誇阮芋:

估計是拿來搪塞他爸媽的藉口,又被他爸媽逼著請假,待在家裡老實修養身體,不讓他來上學。

這句話好像往阮芋頭上戴了個緊箍咒,一下子將她制住,小霸王氣焰淋了雨似的熄滅,整個人都老實不少。

阮芋藉著打水,去9班門口轉了圈回來。

不知道是“敵人”太強大,還是她本就比自己想象中更感性、柔軟、多情。

等她反應過來,心裡那顆樹一瞬間便從萌芽展枝生花,以極快的速度在她心海蔓延開來。

心底有清晰的聲音在說:

她真的很喜歡……

指腹摩挲髮圈邊沿,觸感絲滑輕軟,像春天的一縷微風。

父母聊起新聞時事,她慢吞吞吃飯咽菜,心思卻一徑落在髮圈上,始終沒能收回來。

這個髮圈。

-

週日晚上返校,悶了兩天的雨終於落下來,教學樓走廊上濺滿雨水,四處溼淋淋泛著潮氣。課間時間,大家都待在教室,沒什麼人出去閒逛。

“芋仔今天的髮圈挺漂亮的,剛買的吧?以前沒見你戴過。”

也以為自己是個晚熟的、遲鈍的姑娘,在這個年紀不會產生不該有的心思。

耳後漸漸發熱,幸而沒人注意。

星期五蕭樾就來了,那天12班全是實驗課,要在實驗樓上下奔波,阮芋只在中午吃飯的時候,隔著幾十上百號人,遠遠瞅了他一眼。

“剛才在路邊看到……隨手買的。”

身體強壯的人恢復速度著實驚人,他臉上的傷幾乎完全看不見了,其他地方阮芋只能靠猜,因為他不像那些中二少男動不動就做些浮誇動作,大部分時間他都不急不躁、懶散自若,身體奉行節能主義,動作幅度都不大,阮芋偷瞄了半天,看不出他和從前有什麼區別,除了步速稍慢點,其他地方應該都大好了。

這一週匆匆忙忙過去,時間全被學習佔滿。

週中蕭樾都沒有來找阮芋聊天,阮芋現在心態變了,暗戳戳的有點計較他不主動找她,結果週末他就來了,完全沒預兆的,問她在不在家,在的話立刻出門,到上次他和人打架那條巷子裡見。

這個見面地點可一點算不上浪漫。

阮芋套一件簡單的水藍色棒球服出門,真絲髮圈習慣性套在腕間,走到半路才開始反思不該帶他送的這個,顯得她每時每刻帶在身邊,多麼喜歡似的。

裝作若無其事地將髮圈隨意綁到腦後,阮芋轉進那條幽靜的巷口,每向前一步,心跳就要加快一分。

來到巷子盡頭,蕭樾穿一身勁黑色,夾克工裝褲籃球鞋,玉樹臨風又拽了吧唧地站在牆角那兒等她。

阮芋小跑過去,餘光瞥見他視線默默掃向她垂在腦後的馬尾。她不著痕跡地甩了甩頭髮,不讓他看,正面迎上那雙深黑如墨的眼睛,語氣很是驕矜:

“叫我來這裡幹嘛呢?這周作業很多,我的時間很寶貴的。”

蕭樾抬手看了眼表,又望了眼逼仄的居民樓半空:“差不多了。”

阮芋不明所以。

片刻後,就見他下巴頦兒朝前一揚,阮芋順勢望去,視野範圍內,一道微弱的橘紅色光點自上而下墜落,砸到地面之後輕滾了兩圈,停在牆角邊緣一個極為熟悉的位置。

阮芋:……

她好像明白了。

在一週後的同一天,莫名其妙把她叫出來,站在上次他捱打之後癱坐的地方蹲點,就是為了讓她親眼見證,上週那隻落在他手邊未熄的菸頭,確確實實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和他沒有半毛錢關係。

這傢伙為了洗清自己抽菸的嫌疑,簡直執著嚴謹到可怕。

阮芋有點無語,同時又覺得好笑。從前總覺得蕭樾為人恃才傲物,什麼都不放在眼裡,什麼都不在乎,活得極其自我,從不介意旁人的眼光和評價。現在展現的這一面,讓她感到意外,又好像很合理,因為不管他性格有多淡漠,總歸還是個直來直往的十幾歲少年,心裡有自己想堅持的東西,不可以觸犯的東西,而這條防線,將她劃在了裡面,她不喜歡的事物排斥在外,他絕不會踏出這條線,做她不喜歡的事情,也希望她能知道,他是這樣一個人——

坦誠、直率,愛憎分明,陽光灑下的地方在哪裡,他就在哪裡。

記得上週末是陰天,今天的夕陽卻燦爛奪目,如火如荼。

兩人並肩離開小巷,長長的影子投落在地面,邊緣染上一層熾烈的金光。

阮芋這人生來嘴硬,心慌意亂的時候總愛說些煞風景的話,明明覺得身旁這人很可愛,還要罵他像個大傻子,不就是不小心誤會他抽菸嗎,有必要這麼較真。

蕭樾用那股漫不經心的調子說出一句忠貞烈男般的話:

“發誓一輩子不抽菸的男人受不了你這種殘忍的誣陷。”

阮芋:……

好的,她殘忍。

但她真的超級吃他這一套,嘴上支支吾吾罵罵咧咧嫌他有病,心裡簡直春風滌盪,開了漫山遍野的花。

-

又到週一,離期中考還有一整月,校園內的氣氛就和上週截然不同了。

阮芋她們漸漸從憨傻的新生蛻變,學會苦中作樂,見縫插針地找樂子放鬆身心。

這天下午,女孩們為了慶祝數學老師今天老眼昏花把昨天佈置過的卷子作業又重複佈置了一遍的這件喜事,三個人點了一百八十塊的燒烤外賣,窩在宿舍裡吃得滿嘴烏光油滑。

誰曾想這次放縱不順應天時地利,晚自習開始前,許帆的肚子突然作妖,二十分鐘內上了三次洗手間,白著一張臉拜託阮芋和喬羽真幫她請假,今天晚自習她上不了了。

阮芋和喬羽真緊張地摸了摸暫時穩定的肚皮,心有餘悸去上晚自習。

阮芋的腸胃一直很好,就算長期服用抗排異藥物會導致消化不良,她也很少腹痛,看著瘦弱的肚皮實際稱得上是鐵肚皮。

大約到晚自習第二節 課,她的身體穩穩當當沒有出現任何毛病,阮芋便逐漸忘了這事兒,潛心讀書,不問外事。

晚自習最後一節課,阮芋抱著生物習題集和前桌一起去教師辦公室問值班老師問題。

路過喬羽真身側,喬羽真伸手拽了下她衣襬,說自己有點難受,現在就要提前溜了。

阮芋這會兒還慶幸自己銅腸鐵胃,等她走進教師辦公室,坐在老師身邊開始提問,肚子在這時發出咕的一聲悶響,她頓覺不妙。

老師洋洋灑灑、旁徵博引地給他們講解問題涉及的重難點,阮芋不敢怠慢,從頭到尾忍著不適,認真聽講記筆記。

放學鈴聲響了,老師還沒講完,又拖了五分鐘才放他們回教室。

阮芋這會兒已經不太能直立行走了。

同學們撤離得很迅速,阮芋逆著人流回到座位,從包裡摸出一包紙巾,弓著身往洗手間趕。

所幸12班毗鄰洗手間,三兩步就到了,晚上放學之後坑位也空餘,她走進最靠裡一間,深吸一口氣,蹲下。

攥在手裡的手機震了震,遠在宿舍的許帆和喬羽真在群裡向她發來問候。

阮芋疼得手指沒力氣,回了個【沒事】加齜牙表情,長的句子都懶得打。

她從來沒有拉過這麼嚴重的肚子,下腹好像正在被刀子割,傳來一陣又一陣規律的撕裂感。

就這麼蹲了快十分鐘,來上洗手間的同學來來回回,隨著時間推移,腳步聲越來越稀少。

這一層應該沒剩幾個人了。

許帆見阮芋還沒回來,又在群裡問她怎麼了。

阮芋這會兒算是排乾淨髒東西,緩過勁兒來了。

她捧起手機回覆:【在教學樓蹲了會兒坑,現在已經好啦,馬上回來】

許帆:【那就好,快回來吧,我和真真剛剛去食堂買了點白粥,給你留了一份】

阮芋:【好噠,我已經在路上啦】

發完這句話,她還蹲著沒站起來。

捶了捶痠麻的腿,視線往坑裡一蕩,她的目光突然僵住。

難怪這麼疼。

腹瀉催著她來姨媽了,靠。

阮芋的例假素來是剛來的時候量最多。

她攥了攥手裡薄薄的紙巾,瞥見手機螢幕上那句【我已經在路上啦】,整個人瞬間鬱悶透了。

又蹲在洗手間眼巴巴等了五分多鐘,她再沒有聽見任何一串腳步聲。

阮芋認命地再次開啟微信。

不好意思求助遠在宿舍的舍友,她目光飄向聊天列表置頂的另一名女生。

一個至今都沒有頭像,暱稱只有一個句號的高冷女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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