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巡捕一聽,大吃一驚,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這蓬頭垢面之人。

不過這等事,巡捕倒也見識過,隨著大量的海船出海,經常會有海船傾覆的情況發生,這幸運者被人救起,回到了陸地之後,也是這般的瘋瘋癲癲。

“哪一艘船完了?是否還有救援的可能?”

這人搖頭,發出好像無意識的笑:“罷罷罷,我……我進京……我要進京師。”

說罷,他搖搖晃晃的,徑直跑開。

巡捕想要攔住,可細細一想,此人可能只是一個瘋子,也不必去和他計較。

當即,也只是搖搖頭,便轉身離開。

而那人跌跌撞撞的,卻好似是中了夢魘一般,依舊口裡喃喃念著什麼,瘋瘋癲癲的去了。

…………

文淵閣裡。

張安世這些時日,倒是無所事事,所以每日偷偷溜去書齋裡躲懶。

坐在厚實的沙發上,抱著茶盞,這一坐,就是老半天,真的不要太舒服了。

這樣的好日子,可不多見。

這一方面,自是張安世偷懶的性子起了,而另一方面,則是近來新政的推進,似乎還算是順利,確實沒有什麼好煩惱的。

不過這幾日,胡廣等人,倒是夠煩的。

每次在書齋裡喝茶的時候,大家都會看報。

除了邸報之外,便是商報了。

最初胡廣開始看商報的時候,其他諸公竟還嘲笑,可現如今,連他們都被感染了。

畢竟,他們也慢慢開始回過味來,這天下的事,越來越和工商有關,無論是朝廷修築工程,還是每年工商所帶來的鉅額賦稅,任何一個大學士,若是忽視工商的影響,而真妄圖靠腦補來治天下,都要遭殃。

眾人看著商報,其中一處副版,卻又是關於倭國的情況。

已經有大商行放出訊息,今歲大明與倭國的貿易,只怕還要創下新高。

盤踞於倭國的漢商,已不下百家,各種買賣,可謂是如火如荼,且聽聞利潤頗豐。

最先看到訊息的,乃是金幼孜,金幼孜看過之後,忍不住沉眉,而後瞥了張安世一眼,隨即就好像沒見著一般。

倒是這時,胡廣高聲念道:“今歲倭國增長喜人,其海貿增長顯著,新政推行,一日千里,實可畏也……”

他這麼一念,便教其他人裝傻裝不下去了。

張安世也放下報紙,道:“胡公,近來對倭人的訊息,怎麼這樣的熱衷?”

胡廣道:“倭人,雖非我大明心腹之患,卻也是狼子野心,這東南沿岸的軍民百姓,現在還惦記著當初倭寇肆虐之仇也。所謂十世之仇,猶可報也……大明視倭人為不徵之國,這是因為海路艱難,征伐起來,不免勞民傷財,因而……朝廷才奉行以和為貴,不願輕啟戰端。”

“可這並不表示,要滋養扶桑,使其開海貿!創新政,也使其因此脫胎換骨,猶如我大明一般,有今日之繁盛。現在不但扶桑開了新政,又得了許多賢才,更吸引了無數的商賈,長久下去,豈不教東南沿岸軍民百姓,無不切齒含恨?宋王殿下,錯了就是錯了,錯了要先知錯,知錯才能改正,當初的時候,殿下這樣幹,就引發了不少的非議,可殿下卻非要一意孤行,如今怎麼說?”

頓了頓,胡廣語重深長地接著道:“胡某人,對殿下沒有私恨,不過是就事言事而已,現今這個局面,怎不教人憂心呢?殿下,想一想辦法吧,老夫思慮再三,不如……針對倭人進行海禁,如何?”

眾人都默默地看向張安世,不露聲色。

張安世挑眉道:“海禁?憑海禁可不成,這世上,只要還有利潤,海商出了海,怎會對朝廷的禁令奉若圭臬?這是禁不住的。”

胡廣激動起來,提高了聲音道:“那也要拿出一些切實可行的辦法,你瞧瞧這商報怎麼說的,這些商賈……又怎麼說的?”

張安世卻是不以為然地微笑道:“商人的話,也不能盡信。”

胡廣這下子竟是笑了,道:“殿下,當初的時候,殿下卻是教大家不可盡信士紳,而信任商賈,現在怎麼反過來了?”

張安世眨了眨眼睛道:“本王的意思,誰都不能盡信。”

胡廣道:“難道這些商賈,吃飽了撐著,非要撒下這彌天大謊?”

張安世道:“胡公,你就別總是瞎操心了,這倭國的事,本王心裡有數。”

胡廣瞪大了眼睛,道:“宋王殿下,你以為老夫是瞎操心?若不是怕……怕吾兒隨著你一道身敗名裂,老夫用得著……咳咳……咳咳……算了,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說著,吹鬍子瞪眼,又晃著腦袋,便不肯言語了。

解縉也在旁微微皺眉。

爪哇等諸藩,海貿也都在增長,不過倭國的貿易增長,確實更為強勁。

這讓解縉也頗為憂心。

士大夫,準確的來說,作為一個讀書人,無論大家還信奉不信奉孔聖人,可骨子裡有些東西,卻是不會變的。

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倭國畢竟相比於爪哇,佔據了地利,且海船往返倭國,無論是航線的遠近,還是地理位置,以及人口而言,都遠遠好於爪哇,一旦倭國新政成功,對於爪哇而言,傷害可能不小。

尤其是商賈還有商報似乎都對眼下倭國的新政評價極高,竟隱隱有成日佔據頭版的趨勢,反顯得爪哇只剩下邊角料了。

長此下去,真不是辦法。

只是解縉此人,不似胡廣這樣魯莽,他決定再好好看看。

…………

“陛下。”

亦失哈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朱棣的身邊。

朱棣手中則端著剛剛送入宮來的商報,正看得出神。

“何事?”朱棣倒是聽到了亦失哈的話,一面看著商報,眼睛也沒有抬一抬,只輕描淡寫地問。

亦失哈道:“禮部尚書劉觀,今日染疾,沒有當值,告了病。”

朱棣只臉色淡淡地頷首道:“知道了。”

亦失哈便退到了一邊,默不做聲。

朱棣卻是突然道:“倭國的新政,這樣的厲害?”

“啊……”

朱棣瞥了亦失哈一眼,道:“這倒令朕沒有想到。”

亦失哈一時間沒品出朱棣的意思,於是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棣道:“這些時日,朕看各處報紙,都有不少事關倭國新政的情況,據聞極好,甚至還有大超我大明的趨勢,可謂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亦失哈便坦然地道:“這……奴婢也有耳聞。”

朱棣失笑道:“你一奴婢,也關心這個?”

亦失哈解釋道:“現在各大商行,有不少,都發行各種散股,供人投資,等掙了銀子,便落地分紅。正因如此,現在不少軍民百姓,都極關心這個,從前大家關注的,都是一些奇聞軼事,現在反而街頭巷尾,都在議論買賣的事。這倭國新近倒是熱門的很,因而……有不少大商行,紛紛湧入,據聞確實回報驚人,所以……議論的很厲害。奴婢……自然而然,也聽到了一些傳聞。”

朱棣露出了幾分興致,道:“是嗎,還有這樣的事?這樣說來,朕不少的臣子,只怕也從這貿易之中,掙了不少吧?”

朱棣可不是傻子,有些事,他也清楚得很,但凡只要掙銀子的事,百官可都聞著味就似鯊魚見了血一樣。

別看平日裡朱棣都將銀子掛在嘴邊,可論起來,誰不是如此呢?

亦失哈尷尬笑道:“據奴婢所知,確實不少大臣購置了一些散股。聽聞在倭國,都掙了。”

朱棣突然恍然大悟地道:“這就難怪了,難怪這商報,如此大肆的頌揚,哎……他們啊……貪圖這些小利,卻殊不知,可能將來這些成為我大明的腹心之患。去歲的時候,你這奴婢倒是對朕有過提醒,教朕出手阻止此事,朕有所顧慮,現如今,倒是有些後悔不及了,這麼多的賢才,統統都落入倭人之手,而這倭人……”

朱棣說到這裡,擰緊了眉,搖搖頭,便沒有繼續說下去。

亦失哈看朱棣愁眉苦臉起來,便道:“這事……奴婢也聽聞,東南沿岸,不少的軍民百姓,對於宋王殿下也頗有非議,還有幾個出身寧波的大臣,成日彈劾宋王殿下,說……說……”

“說張卿家通倭,是嗎?”朱棣抬眸看他道。

亦失哈不敢繼續說下去了。

朱棣抿了抿唇,顯出幾分不悅,便道:“張安世哪裡有通倭的膽子?這傢伙不過是犯了糊塗罷了,他要有膽子通倭倒也好,朕正嫌他膽小如鼠呢!堂堂男兒大丈夫,獐頭鼠目的,做什麼事都鬼鬼祟祟。”

亦失哈:“……”

好吧,這話題不是他適合摻合的。

朱棣隨即道:“只是任這樣的下去,也不是辦法,若是朝廷不給張卿家定性,只怕這些御史,還繼續鬧下去,真可能……將這通倭坐實了。”

他皺眉想了想,便道:“你待會兒,去東宮一趟,和太子說,就說……給張安世一個申飭吧。”

亦失哈明白朱棣的意思,這等事,朝廷不給一個說法,那麼各種非議就會甚囂塵上,反而朝廷給一個處分,算是有了一個交代。

一旦定性,若是繼續還有人拿通倭來做文章,那便屬實是不識相了。

亦失哈再一次確認了張安世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沒有妒忌,羨慕倒是有點的。

羨慕也就是純粹羨慕,亦失哈沒有再多想,便立即道:“奴婢遵旨。”

…………

朱高熾得了口諭,臉色也微微有些不好看。

卻只好強打精神,勉強笑著應對亦失哈。

亦失哈道:“此事,殿下可要著緊,陛下還說,陛下並非想要干涉太子,只是……事情緊迫,所以,此番就算是陛下做一回主了。”

亦失哈對朱高熾尤其的恭敬。

而朱高熾道:“父皇的心意,本宮自然知曉,只是……算起來,當初召倭人和朝鮮國使節入京,是本宮的詔令,此後,舉薦大賢給了他們,也是本宮默許。現如今,出了事,申飭張卿,這卻不妥。公公,本宮還是親自去向父皇請罪吧。”

亦失哈哪裡敢阻止,忙笑著道:“這再好不過。”

亦失哈笑著答應,心裡卻不免對張安世羨慕又濃了幾分。這太子……是真的一丁點的委屈,也不肯教那張安世承受啊。

這樣看來,陛下更像是嚴父,雖也對張安世青睞,卻偶也會狠狠教訓一下。太子殿下卻像慈母,處處袒護,務求周全。

不多時,朱高熾便入了文樓,拜下,叩首道:“兒臣特來請罪。”

朱棣抬眸看著朱高熾道:“是為了張安世的事?”

朱高熾道:“正是。”

朱棣沉眉道:“怎的你來請罪了?”

朱高熾道:“兒臣慚愧,此事……確實是因兒臣而起。陛下的幾個龍孫,除了瞻基之外,兒臣一直希望,能夠護他們的周全,將來分封到了海外,最好……妥善一些。因而,便命……”

這前因後果也算是老老實實交代了。

朱棣驟然之間,其實已經明白了,於是道:“所以主意打到了朝鮮國和倭人的頭上?”

朱高熾如實道:“正是。”

朱棣卻道:“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

朱高熾露出一絲尷尬之色,卻還是硬著頭皮道:“是。此事都出自兒臣的私慾,若非如此,如何……”

朱棣倒沒有生氣,反而帶著幾分感觸地嘆了口氣,道:“朕辛辛苦苦,是為了自己的兒子,你念茲在茲,也是為了你的兒子。咱們姓朱的,總要操兒孫的心。你起來說話吧。”

朱高熾站起,束手聆聽。

朱棣道:“此事……”

朱棣手搭在御案上,下意識地打著拍子,若有所思。

卻在此時,突然之間,鼓聲如雷。

那遠處的鼓聲,竟傳遞到了文樓。

朱棣一聽,臉色陰沉。

朱高熾亦是臉色微變。

這是設於午門之外的登聞鼓。

所謂登聞鼓,乃是太祖高皇帝,沿襲了前朝的經驗,設於宮外的鳴冤鼓。

按照大明律,凡有冤民申訴,且這冤情重大的,皇帝聽聞鼓聲,便需親自受理,官員如有從中阻攔,一律重判。

只是一般情況,尋常人是不敢跑去敲打登聞鼓的!

一方面,那兒有專人管理,且一旦敲打,就意味著是千古奇冤。

可這登聞鼓,已經許久不曾有人敲打了,此時猛然響起,對朱棣而言,這必定是出了大事。

而對朱高熾而言,這一年來,都是他監國,現在出了這麼大的事,登聞鼓一敲,朝野內外震動,這也說明他的失職。

朱棣當機立斷道:“召百官,將人帶至崇文殿,朕要受理。”

朱高熾心下沉沉,默默點頭。

另一邊,聽聞了登聞鼓的鼓聲,文淵閣大學士們,似乎也吃了一驚,隨即很默契地等待,直到有宦官來傳召,便紛紛往崇文殿去。

這崇文殿內,朱棣升座,百官就位。

太子朱高熾臉色有些蒼白。

而大學士,以及不少尚書和侍郎們,也不由得有些擔心。

一方面,這對監國的太子而言,確實是不小的打擊。另一方面,也令不少的大臣惴惴不安,誰曉得,這一次會不會牽涉到自己?

緊接著,便見一蓬頭垢面,依舊還穿著倭人服飾之人,被押解了進來。

只是他衣衫襤褸,顯得極是不堪。

原以為是個不懂事的莽夫,可此人雖衣衫襤褸,入殿之後,居然行禮如儀,三拜九叩,又再叩首,才道:“草民蔡敏,見過陛下,吾皇萬歲……”

朱棣輕挑眉頭,他立即察覺出了不尋常的地方。

他左右四顧,群臣亦是不由得多看了這叫蔡敏之人一眼。

因為這人外表雖像個無知的山野粗人,可言行舉止,以及他的談吐,一看就不是尋常之輩。

“蔡敏……”

有人喃喃念著,越發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

朱棣沒做聲。

卻是刑部尚書金純惴惴不安地出班,厲聲道:“哪裡人士?”

蔡敏道:“乃吉州府人。”

似乎有人開始對他有印象了。

因而,引起了一陣譁然。

“是那個修《新政筆談》的蔡敏?”

蔡敏道:“正是。”

“你不是已去了倭國……”

一說到了這個,蔡敏顯得格外的激動,竟在此時,突然蕭然淚下,失魂落魄地道:“倭國……倭國……已經完了……”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

有人急了,顯然是買了商行的股票的,當即便焦急地道:“這倭國……不是好的很嗎,怎的……”

蔡敏哭喪著臉道:“已經完了,倭國內亂,一月之前,有人密刺徵夷大將軍失手,徵夷大將軍大怒,還未等待他下令追索兇徒,可城內兵衛,突然作亂,又有諸多武士,潛藏於町巷之內,連夜放火,攻打大將軍府。大將軍連夜平亂,殺了一夜,血流成河,又聽聞各處都起烽煙,大明會館之內,亦被亂兵圍困,草民十分僥倖,這才逃脫……”

他說罷,似乎回憶起來此前的種種慘景,嚇得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這森寒的語氣,教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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