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璟翻身下馬，早有一個官員迎上前來，見到賈璟之後連忙躬身一禮道：“軍器局監正成於道見過寧侯！”
賈璟看向此人，正是軍器局的最高長官監正成於道，看起來是個十分憨厚老實的中年人，比起假正經的賈政來，看起來更有幾分務實的意味，更像個老農而非官員。
但他確確實實的是大燕的四品大員！身上穿著大紅底雲雁補子官袍，頭戴短翅烏紗帽，標準的大燕官員模樣。
賈璟擺擺手道：“起來罷！”成於道連忙起身，卻也不敢看賈璟，得到賈璟要來視察軍器局的訊息的時候，成於道和所有人的想法是一樣的：
這位爺別是想空手套白狼，陛下不讓你玉麟軍繼續玩火器了，你就直接從源頭解決問題，直接跟軍器局伸手要罷？
所以成於道其實是心裡惴惴的，因為他就是個技術總監外加看大門兒的，裡面這些軍械該給誰，他實在是沒有做主的道理啊！
但是滿神京城打聽打聽，這位爺什麼脾氣？他想要什麼什麼得不到？要是這位爺鐵了心今兒要從軍器局調走火器，那他成於道也只能是跟他拼了！
雖然成於道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拼得過賈璟，但是他還能怎麼辦？他能做的只有寧死不屈！不然軍器局的軍械被人私自調動，他照樣還是逃不了一個死罪！
因此此時成於道實際上是兩腿都在打顫，都不敢正眼看賈璟一眼！顫顫巍巍的在心裡琢磨著一會該如何不卑不亢的拒絕賈璟的無理要求！
賈璟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成於道鬼鬼祟祟的唸叨著什麼，也沒管，直接說出了此行的目的道：“這次百忙之中打擾成大人，實則是想要考察一下軍器局生產情況，還請成大人領著本侯四處看看。”
“侯爺請恕罪！這種請求本官實在是愛莫能助，還請侯爺……………嘎？”
賈璟奇怪得看著成於道微微皺眉道：“本侯身為五軍都督府左都督，視察一下軍器局也算是無理要求？成大人這說不過去罷？”
成於道愣愣的點了點頭，隨後有連忙搖了搖頭，實在是沒想到賈璟為什麼不按套路出牌，但是這個時候也只能連忙道：“可以！可以的！呃，侯爺這邊請！”
賈璟點了點頭，隨後狐疑的打量著成於道的背影，突然恍然的壞笑道：“哦……………成大人是不是以為本侯是來為難你的？”
成於道打了個冷顫連忙回過頭陪著笑道：“不不不！下官怎麼會這麼想呢？侯爺誤會了！呃，侯爺這邊請！”賈璟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成於道，隨後跟在後面開始觀摩了起來。
其實還是很有收穫的，很多東西都讓賈璟眼前一亮，其實很多技術完全不弱於現代人，甚至是遠遠超過現代人的！讓賈璟很是歎為觀止。
只是在賈璟興致勃勃的觀察的時候，跟在賈璟後面的成於道卻是滿身冷汗，他覺得現在賈璟沒有提出來只是因為在等待機會，很快他就會黑著臉搶走自己的這些寶貝！
所以此時賈璟興致勃勃的眼神，放在成於道眼裡自然也就成了覬覦的眼神，於是成於道心驚膽戰的跟了一路，直到走到後面穿過堂屋的遊廊時，賈璟突然爆了句粗口：“我艹！”
嚇得成於道一哆嗦，連忙看向賈璟，只見賈璟激動非常的翻身跳出了遊廊，身後的柳澤連忙跟上，成於道連忙手忙腳亂的也爬了過去追著賈璟。
賈璟快步走到那擺在空地上的物事，震驚的掃視著這個外形酷似坦克的玩意兒。
鐵車活輪突火獸？！我大明天下無敵呀！？
賈璟隨後震驚的轉過頭對著追過來的成於道道：“這，這個，這個不會是傳說中的突火獸罷？”賈璟的聲音都顫抖了，這玩意兒要是真的，那賈璟的歷史觀可就真的要崩塌了！
誰知成於道聞言迷茫了好一陣，隨後看著賈璟震驚的指著那形似坦克的東西，這才笑道：“哦，您說這個啊！這是偏廂戰車！扔在這裡很久了，因為毛病太多，所以並未生產太多，算上這個也才兩輛，呃，您說的突火獸是？”
賈璟看著成於道疑惑的看著自己鬆了口氣，要是真是突火獸，那自己這二十來年曆史不是白學了？還好還好，這個世界沒鬼畜到那種地步……………
偏廂車，賈璟瞭解的還真不多，前世這些玩意兒的史料留下來的也不多，大多都是描述，但是關於它的傳奇還真不少，戚繼光玩過，孫承宗也玩過，而且據說還很好評，所以賈璟還是饒有興致繞著這個偏廂車打量著。
成於道看賈璟似乎對這個偏廂車很感興趣，於是便主動介紹道：“這個車，是按著古法改進而來，侯爺請看，此車車轅長一丈三尺，前後橫轅闊九尺，高七尺五寸，車廂以薄板分割左右兩廂。”
成於道指著前面道：“車頭以鉤置二脫卸鹿角，遇敵可自行放下。”賈璟點了點頭，隨後成於道上前開啟車門道：“此車可容神槍二人，同炮一人槍手二人，強弓一人，牌手二人，長刀二人，通用甲士十人，無戰之時，可輪流推輓，遇敵之時，便可關閉車廂遠遠放炮放槍，敵合圍之時亦可放出甲士接戰！”
賈璟面色肅然，成於道又走出來笑道：“此車中設拒馬槍一架，填塞間隙，車架上下用棉絮布帳圍之，可以防避矢石，車上載佛朗機兩挺，下置雷飛炮，快槍各六杆，每架拒馬槍上樹長槍12柄，下置雷飛炮，快槍各六杆，每車用卒可高達二十五名！”
賈璟微微皺眉道：“這麼厲害？”賈璟是打過仗的，自然知道這是一種多麼強大的火力！成於道自得的笑著點了點頭。
賈璟卻疑惑的眨了眨眼睛道：“這麼厲害的戰車，怎麼才造了兩駕？”成於道的笑容凝固了，訕訕的笑道：“侯爺不知，這種戰車重達六百斤，車式太重，所需人馬太多，不易運輸，不易長期作戰，呃，且不宜涉險，行動緩慢，投入戰場時間長，不易進攻，故而，呃，呵呵……………”
賈璟面無表情的看著成於道道：“所以他就是個廢物嘍？”成於道好像被從心裡射了一箭一樣，卻還是苦笑著點了點頭，賈璟摩挲著下巴道：“其實主要問題還是行動緩慢，是罷？”
成於道點點頭頭嘆口氣道：“下官等也想不出來該如何讓它提高速度，又該如何叫它能適應各種戰場地形狀況，故而，只能先廢置在這裡了。”
廢話，你要是能想的出來就怪了！沒有完整的工業基礎之前，誰能想得到蒸汽機這種玩意兒？
賈璟也很無奈，機械的事情，他也不懂，只能依依不捨的看了一眼這個偏廂車，隨後轉身離開了，成於道也只好跟了上去，賈璟轉頭看了一眼偏廂車，心中默默的想著，早晚有一天，要讓它成為能量產的咆哮於戰場的怪物！
賈璟對成於道道：“成大人，其實本侯今日來的主要目的是想參觀一下軍器局的冶煉廠。”成於道一愣，隨後道：“您的意思是，您想看看鐵窯？”
賈璟點了點頭，成於道苦笑道：“軍器局的鐵窯都在京郊很遠的地方，您………………”賈璟毫不猶豫的道：“柳澤！備快馬！”
說著頭也不回的轉頭就走了，成於道無奈之下只能跟了上去，其實也並沒有太遠，鍊鐵是需要大量的水的，所以軍器局的鍊鐵廠就在京郊不遠處的河流旁。
賈璟一下馬就看到好幾個灰頭土臉的人正蹲在那裡，也顧不上手上的髒亂，抓著饅頭就是一陣啃，賈璟帶著成於道上前，那幾個人看到成於道連忙站了起來問好。
成於道卻擺了擺手道：“沒事沒事！你們吃你們的！”隨後對著身後的賈璟道：“老宋頭，你過來一下，這位是，，，，，，”
幾個工人看到賈璟身上那身蟒袍嚇的連忙就跪在地上大叫著見過王爺之類的，賈璟無奈只能親自上前攙扶道：“本侯不是王爺！也不要你們跪，趕緊起來罷！”
眾人這才起來，賈璟親手攙扶起來的那個老人也趕緊躲到了一邊道：“身上髒！不好衝撞貴人呢！”
說著惶恐的陪著笑，賈璟看著他們手中端著的饅頭，和粗瓷碗裡面的白菜湯，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作為一個前世工農的子弟，難免天生的就對工農有一種親近之感，賈璟問道：“老人家，你們中午就吃這個？”
老宋頭聞言笑了笑道：“對付一口得了！最近趕工，實在是顧不上吃飯！這才，這才，，，，，，呵呵，讓貴人見笑了！”
一旁的成於道也上前道：“侯爺，老宋頭是附近咱們官府承辦的鐵窯中煉得最好得老匠人了！您有什麼問題就跟他們說罷！”
賈璟點了點頭，老宋頭也是連忙道：“貴人，您有什麼事嗎？”賈璟笑了笑道：“呃，本侯也是一時興起，柳澤把東西拿出來。”
柳澤點頭稱是，轉過身去從馬下拿出來了一杆火器，賈璟拿出火器遞給老宋頭道：“宋工，您給我看看這個，您看看是哪兒出了問題？”
老宋頭滿臉懵逼的接過火器，剛想要說我也不會這些啊，但是一接過手，他還真就咂摸出不對勁兒來了！
老宋頭敲擊著火器的杆，一堆被染黑的花白眉毛緊緊的皺在一起道：“嘶！貴人這個，好像是鐵質的問題！”
賈璟立馬道：“您大概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嗎？”老宋頭翻來覆去的檢視著，最後篤定的點點頭道：“絕對是因為鐵質的原因！您這個鐵脆！不耐磨！這火藥在裡面爆了幾回，他就得變薄，再用就得炸膛！”
柳澤也是恍然道：“咱們的兵用火器的時候也大多知道這個，用不了幾次，就得炸膛！有的時候都燙手！”
賈璟點點頭道：“您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嗎？”老宋頭恍然大悟道：“您的意思，是想讓這玩意兒更耐用！”
賈璟連連點頭，老宋頭咂咂嘴道：“這個，用生鐵熟鐵都不行，依小老兒來看，只能用鋼啊！”
賈璟點點頭道：“您老能不能鑄一個這樣的鋼管，給我們瞧瞧？”老宋頭立馬點頭道：“貴人請稍等，小老兒這就開爐。”
賈璟卻擺擺手道：“不必，我們也跟著去罷！”成於道連忙勸阻道：“侯爺留步！”賈璟轉頭看向他，成於道苦笑道：“侯爺有所不知，這窯廠裡面危險重重，侯爺沒有經驗，還是不要進去了罷？”
賈璟卻搖搖頭道：“誰說本侯沒有經驗？你們只管在前面帶路就是了！”老子四五歲就被帶到鋼廠裡面玩過好罷？現代鋼鐵廠不比你們這危險？
成於道見勸不住，也只能硬著頭皮跟上了，眾人一路上邊走邊聊天，賈璟也趁機瞭解著這個世界的冶鐵工業。
賈璟問道：“宋工這個窯廠大概有多少人？”老宋頭心裡算了一陣後道：“喲！那可多了！有民夫四百一十名，軍夫四百二十五名，軍匠二百八十六名，輪班匠人四百一十名！共計得有兩千五百九十多人罷！”
柳澤震驚道：“這麼多？”老宋頭哈哈笑道：“這不算多的！就這麼多人，今年要交的課銀，我們還得趕工呢！”
賈璟點點頭，觀摩著四周的古代冶煉場景，心中驚奇萬分，面上卻對老宋頭道：“您老一天能煉多少斤？”
老宋頭呵呵笑道：“這個可沒準兒，不過咱們廠用的是大鑒爐，一爐怎麼也得出個八萬一千六百斤，一天燒個三四爐還是不成問題的！”
一爐八萬一千六百斤！一天燒三四爐，那不就是少說一天也有個三十二三萬斤？這還只是一個鋼鐵廠！像這樣的鋼鐵廠，不管是民營還是官府的，整個大燕有四百五十六座！
當然不能這麼比，畢竟這是京城附近最大的官營鐵廠，其他的鐵廠未必有這樣的產量，未必能用得起大鑒爐，但是這個鋼鐵產量也絕對夠看了！
賈璟神色嚴肅，老宋頭也取出了已經冷卻的鋼管，遞給賈璟道：“貴人，請您過目。”
賈璟看著手裡的鋼管，這是完全有別於自己前世見過的那些鋼鐵的，雖然的確是在硬度上已經算是很強悍的了，但是不論是色澤還是強度，都比之現代鋼鐵有差距。
賈璟一眼就知道這其中的關竅，這種鋼鐵當中沒有摻雜錳！鋼鐵想要變得堅硬和閃亮，是由兩個指標的，第一就是需要在煉製過程中，在轉爐的時候，往其中加入錳！
第二則是降低鋼鐵之中的碳硫等雜質的含量！這樣才能讓鋼鐵更加堅硬有光澤！
而自己手中的這種鋼鐵，其實比起來現代鋼鐵，還是軟了很多，古人已經知道了如何在轉爐的時候透過鼓風或是加入精礦粉等手法來“炒鋼”，或者透過生鐵熟鐵摻雜的方式來降低其中的碳含量，使生鐵轉變為鋼。
但是這樣的鋼，裡面的碳含量還是太高了！這就會讓鋼鐵變軟，變脆！賈璟不由得嘆了口氣。
成於道看到賈璟失望的樣子完全沒有任何意外的道：“鋼來代替槍管我們也不是沒有想過，但是結果是炸膛率比之生鐵還要高！不得已我們為了節省成本只好使用熟鐵來做了。”
賈璟沉默了，他印象當中福建泉州出土過一件鄭和下西洋之時船上的船錨，這隻船錨沒什麼稀奇的，但是史學家在考察之後卻得出了個驚人的結果：
這隻船錨中的碳含量，居然達到了驚人的百分之零點零一！而且表面磨砂工藝均勻細膩，完全不輸現代工藝！
也就是說，這隻船錨的水平完全已經達到了現代鋼鐵當中用來生產汽車的標準！永樂年間的人能夠辦到，沒有道理我們做不到！
在沒有現代大型裝置的情況下，大明的工匠是如何把鋼鐵中的碳含量降到如此之低的？
賈璟沒時間琢磨這些，最早開採錳礦的是美國人在十九世紀！這個時候他上哪去找錳來？他又不是學地質的，他雖然知道中國的錳礦產量很高，但是他哪裡知道中國哪裡有錳礦？
不過賈璟心裡大概依稀記得遼寧大概是有的，但是這個時候派人去遼東找得找到什麼時候？他們甚至連錳礦石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賈璟嘆了口氣，成於道大概也知道了賈璟此行的目的，只能勸慰賈璟看開點，這種事情交給他們就好，賈璟作為大都督不必為這些小事煩惱。
賈璟沉默著跟著成於道離開了鐵廠，但是走到半路，賈璟又停住了腳步，成於道閉上了侃侃而談的嘴愣愣的看著賈璟。
賈璟看著成於道微微皺眉道：“我肯定能煉出來！沒有錳礦也一定可以！”隨後一拉馬韁向著鐵廠的方向而去！